第092章：行思和尚

很久沒有見到大姨父——行思和尚了，所以當大姨父出現在家裏的時候，聖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姨父果然已經全身心皈依佛祖，聖人的母親為迎接他而備的幾個小菜他都不吃，本來就已經考慮到他已經出家，做的相當簡單，無非是韭菜、大蔥、雞蛋、辣椒什麼的，居然也不吃，堅稱這些菜也是葷菜，只將就着吃了一個西紅柿做的菜。

趁着父親伊叔和母親不在場，聖人和大姨父有一場簡短的對話。

聖人說：“大姨父。”

大姨父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小施主，貧僧法號行思，無牽無掛。”

聖人似懂非懂地看着大姨父：“你既然不承認我們是親戚，那麼你還來這兒做什麼呀？”

大姨父道：“貧僧可坐斗室，可行四方，天廣地大，優哉游哉。人人皆有佛性，即皆有佛緣，故貧僧前來化緣，並討杯水。”

聖人“嘁”了一聲：“當年諸山長老在的時候，也不見得有你這個假和尚這般絮叨，你要是真的皈依了佛門，先不要優哉游哉，先救救你的兒子吧！”

大姨父道：“你說的水亮，還是水昌？”

聖人說：“哼，看來你還是知道自己當過這兩個人的爹呢。不是水亮，是水昌。”

大姨父說：“水昌怎麼了？”

聖人說：“你當真不知道二表哥水昌的事兒？”

大姨父點點頭：“實在不知。”

聖人說：“也罷，你不知道也就算了，再說你已經出家當了和尚，告訴你也沒有什麼用。”

大姨父嘆氣道：“老大尚好，老二已朽。”

聖人說：“我就不明白，你們佛家講什麼‘大乘’、‘小乘’，卻連自己的骨肉都救不了呢，還普渡什麼眾生！”

大姨父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姨父飯後匆匆離去了，一瘸一拐地。

走後才想起來還沒有施捨呢。時間過去了半個來鐘頭，大姨父腿不好，走不快，料也走不太遠，聖人的父親伊叔和母親帶了1o元錢去追大姨父。聖人極不情願，但父親伊叔和母親一臉虔誠，聖人只好出門去了。

去黑陽山的路，最近的，要從村南走。要經過寨里徐家莊，然後才分東路和南路，東路走沙河向西南，遠、路況好；南路穿過寨里徐家莊，直接走，近、路況差。聖人腿腳麻利，從伊孝家莊到親姥娘家所在的寨里徐家莊步行也要個把鐘頭，直溜溜一條線，其中有半個鐘頭的路在伊孝家莊的村南是可以看到的，也就是說，站在伊孝家莊南的路口，可以一眼看到牟顧堡。當聖人“長征”時就是在這條路上被父親伊叔擒獲的。聖人來到村南的路口，卻不見大姨父或者行思和尚的身影。這就怪了，既然他走不了這麼快——一下子就消失在牟顧堡或者更遠——那麼他是不是有可能去了別的地方了呢？

這下可讓聖人有點犯難了，一時不知道該循着那條道兒繼續追。接下來，想到的可能真是太多了，比如，大姨父既然是前來化緣的，那麼他完全有可能此時尚未離開伊孝家莊，說不定還在村莊內的什麼人家裏化緣呢；比如，伊孝家莊和緹家莊犬牙交錯地相連，他很有可能出了伊孝家莊之後進了緹家莊；比如，他可能出了伊孝家莊之後直奔北於家庄——如果他還多少有點人情味兒的話——去那裏看一眼他曾經的老婆、聖人的大姨媽；再比如，他還有可能躲在哪片莊稼地里“出恭”去了……好了，這麼多的可能，集合成了一個不可能：聖人不可能找到大姨父行思和尚了。

實際上呢，答案就在聖人設想到的上述數種可能之中，只是聖人當時難以明確罷了。聖人的大姨父的確沒有走遠，他也的確是繼續化緣去了——他到了緹家莊。

怎麼說呢，他被人逮到了緹家莊。

然後就生了下面要說的一個事件。

聖人想起此事的時候，雖然對大姨父充滿同情，但還是難免感到一絲絲的困惑：不是說佛法無邊么？佛家不是說人人皆有佛性、皆有佛緣么？那麼如何連一個小人尺右曾的陰謀都識不破呢？為什麼連一個小人尺右曾都鬥不過呢？

大姨父是被尺右曾帶走的，被瘋子尺右曾連哄帶騙地帶走了。

尺右曾滿口瘋話，居然騙了大姨父。

從聖人家裏出來后，行思和尚走得很慢很慢，腿腳不靈是一個因素，另外就是他在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已經從黑陽山上下來多日了，主要在山下公社的地盤內化緣，這一個範圍內的村莊和人家，對他而言相對熟悉，了解哪些人家比較富庶，就可以少跑一些路，而多化一點錢。山上的古剎需要修繕了，諸山長老走後，原來的和尚走了不少，最近一段時間66續續返回去幾個，需要添置一些誦經和照明之類的日常用品。吃的喝的倒是不愁，解決了當下的日用品問題，接下來就該考慮古剎的修繕了。黑陽山地處山下公社、沙河鎮，還有濰坊的灰埠鎮等多個行政單位，往好的方面是，信眾來源廣泛，有利於普法，往不好的方面是，想得到哪個公社的支持都不容易，都覺得不是自己地面兒上的事兒，都做不了主，當然也有不重視的部分。這樣以來，古剎所需就只能主要靠信眾施捨和和尚自下山化緣了。

尺右曾呢，聖人的大姨父行思和尚不是不了解，深知其為人，可能因為自己成了行思，思維方式也生了一些改變，便對尺右曾也“一視同仁”了。對他的話，視為一般眾生的話。這樣的一次“一視同仁”，差點沒要了他的命。

大姨父在考慮是直接上山呢，還是繼續化緣，如果繼續化緣，是在伊孝家莊呢，還是去往另外一個村莊。就在這時呢，尺右曾出現了。尺右曾的出現純粹是一個偶然，尺右曾是絕無“慧根”之人，而且根據聖人的預測，他將在不久之後的一個冬日死於凍餒，因此也絕非有福之人。這樣一個人，除了瘋瘋癲癲之外，還有一身的毛病，小偷小摸不必說，有時候還透着強烈的變態味道。看見了一瘸一拐的聖人的大姨父，看見聖人的大姨父的那身打扮以及肩上搭的化緣袋，他的變態和瘋狂瞬間交流，合成一股邪風，“呼呼”吹將起來。尺右曾謊稱家中藏有一顆舍利子，是祖傳的，想藉機捐給黑陽山古剎。在引起了行思和尚的注意之後，又添油加醋地說他這幾天就感到行思和尚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因此特意前來迎接的。

尺右曾家裏居然藏有舍利子。這是以前從未聽說過的。很久了，黑陽山的諸山長老在的時候，行思和尚一次聽他下鄉佈道，也曾經聽到諸山長老流露過舍利子流落民間的口風，但語焉不詳，行思和尚的有關記憶已經非常模糊，面對出現在跟前的尺右曾，已經完全沒有了懷疑還是猶豫這些東西，腦子裏全是恭敬，單為了“舍利子”這樣三個字，他就已經要五體投地了。

於是，尺右曾在前，行思和尚在後，亦步亦趨趕往尺右曾的家。

此時，聖人手裏捏着父親伊叔和母親給的1o元錢，站在村南的路口張望着。聖人一邊張望，一邊猜想，大姨父行思和尚的行蹤，這就很費了一些工夫。大約又過了半個多鐘頭，聖人回到了適才大姨父遇到尺右曾的地方，站了一會兒，彷彿從空中吹下來一股帶有殺氣的冷風，他的心立刻不安地狂跳起來。

從前面的敘述，大家可能已經看出聖人依然有一定的預知能力，包括在風雨飄搖的海面，包括在伊夕孟出事的村北大道，一些關鍵的事情，他其實都預感到了，這個自是不容置疑。但是，我們也有時清楚、有時模糊地交代過，聖人的非凡的能力，實際上從出生以來一直在嬗變，基本上是由強而弱的，在一次次的磨難的打擊之中，聖人身不由己地從凡脫俗墜向凡夫俗子，比如他對女人的態度之類，如果說聖人還保留了些許非凡的能力，也只能是碩果僅存的，只能體現在極少的方面了。而上述這一切，都成功阻礙、舒服了他那碩果僅存的非凡的能力的揮。這就使得聖人只是預感到行思和尚的危險，卻無法確證，行思和尚因此陷於孤軍奮戰。

行思和尚的孤軍奮戰，短短數秒之內，即演繹成尺右曾一個人的戰爭。尺右曾家的天井裏有一個地窨子，上面蒙了一層薄薄的草席。這是很危險的，稍不留意就會跌落其中。尺右曾這麼做，是為了安全的考慮，他總覺得會有什麼人來襲擊他，因此在天井裏預設了這個巨大的陷阱。在進入堂屋的短短的十幾步距離中，尺右曾是跳躍着走的，這很符合他那瘋癲的性格特徵，行思和尚並不為意，還是一步一步地跟着走，這樣，尺右曾跳過了地窨子，而行思和尚墜了下去。

行思和尚的叫喊，在地窨子裏顯得很微弱，地窨子的寬大空間和與地表的落差很好地吸收了行思和尚的叫喊。

尺右曾想幹什麼呢？

在行思和尚不遺餘力叫喊的時候，他跑進堂屋燒了一大鍋開水，然後把開水盛入水桶，提到天井裏，對着地窨子裏行思和尚的腦袋澆了下去。

請看下一章：《大姨父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