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兇相寺里看兇相(廣)
廣是聖人的小學同學中間、乃至於伊孝家莊最早“闊氣”起來的人物。像凱闖和乃父小七一還只不過是最早富裕起來,廣雖然稍晚些,但是後來居上,步步登高,聚集起了令人瞠目的財富。而他既沒有開工廠、企業,也沒有做生意;他既沒有官場的朋友,也沒有任何有頭有臉的親戚。他完全是自學成才、“自力更生”。他的全部資本,僅僅是一隻三寸不爛之舌。他憑着這樣一隻令人羨慕的舌苔,打下了自己的財富江山。
聖人怎麼也想不明白,小學同學廣如何能具備這樣卓越的能力,一個接一個的奇迹,使他成為一名“成功人士”。
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
如果不是兇相寺,可能永遠都無法了解這一切。
聖人大學畢業之後,見到過廣幾回,都不是近距離接觸,那時候廣已經變成了伊孝家莊乃至更大範圍內的名人和紅人,來找他的人駱繹不絕,街門外常常泊着許多小車,就像一個小型的汽車站。而他自己也有了一輛小車,從“桑塔納2ooo”到“桑塔納3ooo”,再到“廣本”、“雅閣”。他幾乎每年都換一輛車,快的時候一年可以換兩輛車。聖人看到廣戴一副墨鏡,神氣活現從一輛轎車裏面走下來,馬上有人將一隻香煙遞了過去,廣接過香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沒有吸,也不搭話,一個人走在前面,進了自家街門。從廣的背影看來,他年紀輕輕已經非常之福了,很有些大腹便便的意思。
廣家的街門、房屋都是新建的,街門做成廟宇山門的樣式,照壁也是雕龍刻鳳,蔚為大觀,房屋其實是二層小樓,是村莊裏惟一的雙層建築,裏面怎樣無法看到,外面能看到的有琉璃瓦、大理石山牆,鋁合金的窗上鑲着浮琺玻璃,熠熠閃光。
那年聖人回家看父母親,父親伊叔騎着自己買的自行車來車站接,見面后聖人和伊叔換了一下,他來騎車,馱着伊叔,一路上爺倆有說有笑,快到村口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從身邊飛馳而去,帶起的風差點把他們的自行車掀翻到路溝里去。聽父親伊叔說,這就是廣了。
在經常光臨的貴客中,最高級別的有副縣長,至於鎮長、廠長、經理什麼的,就更是廣家裏的常客了。
那麼,廣究竟在做些什麼呢?大致是如何做的呢?即使僅憑一隻舌苔,也得有一個說話的過程啊。
在兇相寺里,聖人見到了廣使用舌苔的始末。
那段時間,廣無所事事。聖人和其他耍伴兒們或繼續讀書去了,或投身家庭致富的洪流中去了。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將來考取大學,然後在城裏找一份工作,有一個鐵飯碗;這條路自然是金壁輝煌、令人神往的,可是條件過於苛刻,而且過分擁擠。所謂家庭致富,實際上就是繼承父輩們的生活方式,通過體力為主、腦力為輔的誠實勞動積累起成家立業的起碼本錢,這條路沒有什麼太多的坎坷,只是充滿艱辛,而且時分緩慢。“致富”的前景通常僅僅是一張畫餅,它高高掛在那裏,引誘你用汗水搭起一個多層梯子,然後拾級而上,等你拿到那隻餅的時候馬上就會後悔:因為那不過是一張餅而已。這樣的人生,讀過小學的廣是很難接受的。他不情願自己的未來跟這樣的過程綁在一起。他必須另謀出路。
同屬一個村莊,其實,凡是聖人看到的東西,凡是聖人深有感觸的事情,其他同齡人應該也基本是相同的。比如喜歡城市。比如喜歡城市裏的女人,等等。所不同的只是程度的深淺而已。廣也是見到過從雯藏到司季妹這些城裏來的知青的,也是見到過廣真和廣真的漂亮媳婦兒的,他也很嚮往能有文明程度更高一些的美好生活。他深知,如果這樣的目標僅僅通過艱苦的流汗運動來實現,不啻度太慢,而且很可能到頭來什麼改變也沒有生。如果努力了一生,自己的財富從一張餅增加到兩張餅,那麼這樣的努力是沒有什麼意義的。他是寧可餓死的。
廣還曾經參與了有聖人主導的海上冒險。聖人的冒險精神給了他很大的啟。而且他現,聖人不光睿智過人,聖人的智慧他不否認,但是聖人還有另外的一面,那就是他的奇怪嗜好,那些“顛鸞倒鳳”的事兒他雖然嘴巴上不說,內心裏卻是有着很深感受的。重要的是,他認為即使像聖人這麼睿智的人,也有自己的弱點,進而相信人人有弱點,相信人人有自己的成功方式,這就使他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新的期待。
廣的家主要是通過一件事,即給縣裏的加油站聯繫購買成品油。
國家開始支持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時候,縣裏在各個鄉鎮建設若干加油站,對各加油站實行承包式經營。建設這麼多的加油站,是基於機動車驟增的事實,就拿鄉村再說,原來見到一台拖拉機都很不容易,現在則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了大量的汽車,有燒汽油的,有燒柴油的。問題是這個地方不是油區,不產油,不煉油,加油站賣的油、機動車燒的油,全是從2oo多公里之外的勝利油田採購的。想想看,當供油量為一個常數的時候,如果只是某一個地區的用油還好辦,不至造成緊張。但是,如果多個地區都用油,必然出現“求大於供”的現象,這時候加油站就只能高價採購油品了,所謂“議價”,有時候,甚至連“議價”也不好使,因為你根本就排不上號兒。也就是說,所有的加油站都在“等米下鍋”,這時候如果能買到油,傭金定當不菲。
廣是偶然獲悉廣真的一個戰友轉業到了勝利油田的煉油廠的,做了書記。姓賈。廣一下子興奮起來。他東借西湊了3oo元錢,買了2o斤螃蟹,買了一張船票,一夜漂海趕到了大連,找到了廣真所在的單位,利用鄉親的這一層關係,讓廣真收下了帶去的禮物,並寫了一封介紹信。返回后,廣租了一輛微型車,逐個加油站跑了一遭,談下來的傭金是3o元/噸——廣將在出廠價的基準上每噸拿到自己的3o元。與加油站談好了價錢,廣便帶着廣真寫的介紹信來到勝利油田的煉油廠,找到賈書記。賈書記很痛快,給了廣1oooo噸汽油的指標。這樣,廣轉眼就拿到了3ooooo元。不久,廣又找賈書記披了1oooo噸柴油的指標,收入翻了一番。
到春節前夕,廣拿出15萬元,採購了螃蟹、對蝦和扇貝,贈送給賈書記的煉油廠,自此建立了更為牢固的友誼。
廣的財富越來越多,能量也越來越大。他出手闊綽,辦事乾脆,連縣領導換新車都想到找他來補貼一下,而他也樂為所用。相應的,他自己有什麼需求,縣裏也會盡量滿足。比如,縣裏新建一個台鉗廠,要面向招收合同制工人,他就可以拿到5o個名額的指標,然後以每個指標二萬元的價格脫手。
總之,廣所有的收入都是沒有任何成本的。如果他能成功活過3o歲的話,他的財富最終將達到一個怎樣的規模,那是很難想像的。遺憾的是他只活了29歲多一點。他的死讓人不可思議。他的死與其財富相比顯得太輕描淡寫了。一個小偷夤夜進入他的家,撬動保險柜的時候他被驚醒了,他立刻打開電燈,結果他看到了小偷的真面目,也看到了小偷沖自己揚起的賊亮賊亮的匕。
請看下一章:《兇相寺里看兇相(潘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