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安墨。」仲燁忽而揚嗓。

「是。」安墨愣愣地答聲。

「讓人快馬加鞭去請示皇祖母。我倒要親自請示,看能不能擅自出府。」仲燁淡淡的說著,如冰的銀藍色眸子似刀刃一般的森銳懾人。

管事一聽腿都軟了,連忙跪地求饒。

「世子爺息怒,世子爺息怒!小的這就安排轎子,請世子爺稍候片刻。」

「還不快去!」安墨瞪了那管事一眼,低聲斥道。

驀地,仲燁眼前掠過一幕幕古怪的畫面。

畫面中,有冒着滾沸泡泡的血池,一張張駭人可怖的厲鬼臉孔,以及手持龍骨形狀大刀的男人身影。

這些,該是屬於誰的記憶?他閉起了眼,靠在腰后的手心微微收緊。

喂,我說仲燁啊,你真要去嗎?我是日巡神,你不信我的話?

「閉上你的嘴。」仲燁睜開眼,冷瞟了擋在前方的風剎一眼。

除了他,沒人看得見風剎,以及那些偶爾會不經意出現在他身邊的妖鬼魔怪。

安墨張了張嘴,驚惶的四下張望。「世子爺……您……您又看見那些陰物了?」

仲燁不語,兀自步出王府的門,坐上了管事急急備來的金頂瓔珞大轎。

「世子爺,等等小的啊!」安墨傻不愣登的追了出去,期間依然左顧右盼,打從心底毛了起來。

眾所周知,自從世子爺走過冥間一遭,瞳仁異色,狂躁的性子也全然改變,成了清冷傲然,冷得像塊千年寒冰,光是一記眼神便讓人畏寒。

最駭人的是,世子爺更能看見常人肉眼不能見,那些不屬於人間的神鬼妖物。

外邊的那些漢人都在謠傳,世子爺這是得了神佛之佑,成了能與陰間交涉的能人異士。

至於西荒貴族之間,則是另有一套說辭。

西荒部族早有傳說,西荒人乃是神人之後,千百年之後,必有一人會繼承西荒始祖的神威,榮耀西荒一族,成為西荒一族的王。

此說一起,聽說皇室那邊似乎頗有微詞……皇太後會這般小心也不無道理。

只是,至今無人知曉,世子爺究竟都看見了什麼,那一遭歷劫重生,又都遇見了什麼……

扶着仲燁坐進鋪着織錦軟榻的車廂,不意與那雙銀藍色眼眸相對,安墨心下一顫,連忙低垂眉眼,不敢冒冒失失的與之直視。

仲燁瞟了那顆黑色頭顱一眼,靠着車壁,閉眼假寐。他自是曉得,外人對他死而重生,以致軀體產生異變這事,有着諸多揣測與惶懼。

甭說他人,就連他自己,也極想尋出答案。為何在死過一遭后,他能看得見那些不存在於陽世的東西?又為何,自稱是日巡神的風剎要一直纏着他?

而這一切事端的源頭,便是系在那名刺客身上。

思及此,仲燁心思浮動,眸子微微睜開,看見風剎嬉皮笑臉的靠着車窗,嘴裏哼着某種古怪的曲調。

「滾。」仲燁懶懶的掀唇,手一揚,便將帘子扯下,遮去了風剎一副看好戲的惹人厭嘴臉。

雖然對這些陰間之物絲毫沒有半分懼怕,可他骨子裏卻是下意識的感到厭煩極了。

就好似……他看着那些魍魎鬼魅,已經看了許久、許久,久遠到他連一眼都不想再看見。

走開!不要再接近我……

佟妍縮着身子躺在地上,全身沾滿了血跡與污穢,髮絲散亂而糾結,遮去了那張原本還算秀麗的臉蛋。

掩在髮絲之後的雙眼浸滿了恐懼的淚水,她閉起眼,不想再看見那些猙獰血腥的鬼影,嘴裏喃喃囈語,似在抗拒些什麼。

「喂,小姑娘,你沒事吧?」

髒亂的牢房裏一共關了七八個人,見她躺在那兒動也不動,就這麼過了一宿,直至天亮過午獄卒放飯也不見她起身,其中一名有些年紀的婦人忍不住靠近佟妍,搖動她單薄的肩頭一下。

「你是不是病了?你千萬要撐着點,能吃就吃,能喝就喝,那些西蠻子可是不把我們漢人當人看的。」見她一臉稚嫩,身形瘦弱,目測也不過十四、五歲,婦人於心不忍,不禁勸上兩句。

自從六十多年前,漢皇帝被推翻,西荒人便成了這天下的主人。西荒族人大量遷入中原,為了便於管理,加上等階制度的不同,西荒人與漢人的刑堂便被區分開來,就連牢房也各有不同。

犯人若是西荒族裔,是關在還算整潔有序的牢房,一天兩餐外加乾淨的水可飲用。囚犯若是漢人,牢房髒亂不堪這點不提,夜裏被蟲子老鼠咬腳趾,白天熱得連口水都沒得喝,不過是家常便飯。

婦人嘀嘀咕咕,還想說些什麼,鐵牢外忽然一陣騷動,個頭高大的獄卒解開鐵鎖,進了牢房,見狀,牢裏的女囚紛紛往裏頭挪。

唯獨佟妍依然動也不動的蜷躺在原地,彷彿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知覺。

「不要命的賤蹄子,連湍王府的世子爺也敢碰,是嫌自己的命不夠賤嗎?」

獄卒對着她啐了一口,伸腳踢了踢她的膝蓋,她痛得悶哼一聲,淚水沿着眼角滑下。

「世子爺親自上門審案,還在刑堂上等着呢,將她架出去!」

為首的牢頭探手扯起地上那具瘦弱的身子,也不顧她衣衫凌亂,翻敞的領口露出了一截雪膚,拽拉着便弄出牢房。

「不要過來!別碰我!」驀地,原先靜若死屍的佟妍忽然嘶喊起來,纖細的雙手拚命揮動,好似瘋了一般。

「這丫頭莫不是個瘋子?」獄卒嫌惡的瞪她一眼。

「若不是個瘋子,怎敢夜闖湍王府,刺殺世子爺?」牢頭嘲諷的道。

出了陰暗潮濕的地窖,佟妍又恢復先前的瑟縮,盈滿淚水的雙眸也死死的閉緊,任由獄卒將她拖進了一處明晃晃的刑堂。

如同一件被廢棄的破爛物事,她被重重地扔在琢磨得發亮的石板地上,剛被踢了一腳的膝蓋首當其衝,重敲了一記,當場痛得她膚骨發麻,冷汗直流。

她緩緩回過神,怯弱的睜眼,看見兩旁站滿了高大的衙役,以及身披黑色鎧甲的精銳死士,蒼白的小臉不禁一駭。

死士?即便這裏是臨川,昔日漢人天下時的皇城,現今為湍王仲燁的分封屬地,區區一個臨川知州,怎可能會有死士陪同審堂?

恍如大夢初醒,佟妍撐起自己,仔細望向坐在刑堂上的主審官,這一眼,令她渾然大震。

驀地,潮水漫過眼前一般,一幕幕怵目的景象浮現出來。

殺了他!

那一夜,她如同着了魔,意識模糊,只覺有道聲嗓不斷在耳邊催促,待她回過神之時,看見自己手裏多了一把沾滿鮮血的刀刃,以及那名躺在錦榻上,兩眼圓瞪,臉色死白,心口不住溢出鮮血的俊雅男子。

她才意識到自己竟在失了魂的情況下,莫名其妙殺了人……她當下想尖叫,卻忽然又沒了意識,整個人猶似在夢境之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而此刻,那個被她胡裏胡塗殺了的男人,竟然安好無事,高坐在刑堂上!

那男子發黑如墨,五官宛若刀鑿,比起漢人更要來得深邃突出,而嵌在眼窩裏的那雙瞳仁……那雙瞳仁竟然不是尋常人的黝黑色,而是如寒霜凍結的銀藍色!

佟妍心頭一顫,竟不由自主地瑟瑟發起抖來。

「你,是誰?」

端坐在刑堂上的仲燁,見她抬起臉,滿眼震顫的瞪着自己,那已經癒合,卻留下一道猙獰傷疤的胸口,竟然微微抽動着。

她全身都是臟污血跡斑斑,身上那一襲杏色衣裙也凌亂不堪,泰半的臉蛋被髮絲覆蓋住,唯獨露出一雙溢滿驚恐的眼眸。

古怪的是,他心中竟然起了股衝動,意欲上前撥開她的發,仔細端詳她的臉蛋。

「世子爺,下官調查過了,此女是漢人,佟姓人氏,登記在景彥城裏的鄒氏樂戶底下,身分低賤寒微。」退居一旁的柳知州急於奉承巴結,也沒瞧出仲燁神情有異,張口便嘰喳說個沒完。

立在仲燁身側的安墨,極為輕蔑的橫了柳知州一眼。瞧他那副小樣兒,一點為官的氣勢也沒有,真不曉得平日是怎麼管理景彥城的。

「……就是這個佟氏,於數日之前擅闖王府,刺殺世子爺,下官本想親自用刑拷問,世子爺便不必這般大費周章,勞心勞神。」

聽見柳知州這番話,跪坐在冰冷石板地上的佟妍嬌容驚得死白,渾身不住地哆嗦。

那一夜……她殺死的那男子,真的便是此時審問她的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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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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