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哇,好帥的醫生!這不是在拍類似「急診室的春天」或是「白色巨塔」之類的電視劇吧?冢宇多疑地掃視着診間,確定自己沒看到任何攝影機。
看見唐雅人,醫師露出陽光般的笑容。
「喲,老小子,這麼久沒來,我還以為你掛了!」
家宇震驚。
怎麼這位醫生一開口就如此辛辣歹毒?還說人家掛了。
沒想到,唐雅人的回應也不遑多讓。
「放心吧,在你還沒掛之前,我不會少吸一口氣。」
「哈哈!」
江皓熙大笑着從桌後起身,對着唐雅人張開手,唐雅人也迎上前,兩人交換了一個很「哥兒們」的擁抱。
啊!原來他們是朋友嗎?家宇先是大驚,而後不解地搔搔頭。男人的友情,怎麼這麼奇怪?
這時,江皓熙的目光移到家宇身上,眼睛一亮。
「喔,這位是?」
唐雅人橫過身,擋在江皓熙與家宇之間。
「跟你無關。」
江醫師卻繞過唐雅人,一面衝著家宇笑,一面若有所思的搓着下巴。
「真感人,這還是第一次哪……沒想到你竟把女朋友帶來見我。」
家宇一臉尷尬。
為什麼所有人都誤會她是恩人的女朋友?
看外型也知道,他們倆根本不搭好不好?就好比……超級跑車和小翠。
唐雅人卻閑閑反諷回去:「哪像某人,我收到帖子了才知道,原來新娘不是你那群後宮的任何一個。」
「去你的!我自始至終只愛樂倫一個,哪來的後宮!」江皓熙笑罵著。
看着他們唇槍舌劍,家宇覺得自己有些迷惑——
剛剛……恩人是不是沒否認啊?他怎麼不講清楚啊?讓江醫師繼續誤會下去難道沒關係嗎?
「副院長,病歷已經傳到您的電腦了。」護士小姐說道。
「喔!」
江皓熙坐回桌后,開始間診。
「說吧,你有什麼疑難雜症?」
「昨天出了場小車禍,被碎玻璃劃了一口子。」
「我看看。」江皓熙撥開頭髮,仔細察看了接近髮際線的傷處,「傷口處理得很好啊,沒有發炎跡象,縫線也很漂亮,換個葯就沒事了。」
他替唐雅人處理了患部,重新換藥,然後在鍵盤上鍵入病歷與處方。
「怪了,怎麼沒有你昨天就診的記錄?」江皓熙皺起眉,上下挪動游標。沒有,真的找不到。
「在動物醫院就醫,當然不會有就醫記錄啊!」家宇一說完,就被唐雅人狠瞪了一眼。
「什麼?哈哈哈——」江皓熙笑出眼淚,「動物醫院?你是撞昏頭了,所以跑錯地方是吧?哈哈哈——」
「動物醫院又怎樣?薛醫師的醫術好得沒話說!」不甩唐雅人肅殺的目光,家宇仗義執言。
江皓熙笑得更大聲了。
「所以送雅人去動物醫院是你的主意是吧?」
「薛醫師是我所能想到,最信得過的醫師,難道不對嗎?」家宇有點受傷,「我自己看病,也都是找他啊!」
「有意思!真有意思!」江皓熙笑得直拍腿,他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雅人會對她另眼相看。「美眉,你叫什麼名字?」
「呃,我叫童家宇……」
「這個周五是我的生日,你要不要——」
唐雅人在旁冷聲道:「她周五有工作。」
「哦,那沒關係,下周日怎樣?每個月我家都會選一個周日辦聚會,會有很多朋友……」
「童家宇,走了。」
不等江皓熙說完,唐雅人率先起身走出診間,家宇只好跟在他身後,把江皓熙氣得哇哇叫。
唐雅人在另一側的櫃枱取葯會鈔,走進電梯,刷卡下樓。
招計程車,說了她家的地址,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
詭異的沉默,讓家宇有點提心弔膽。
是生氣嗎?恩人是不是在生氣?
是不是她說了帶他去動物醫院的事,害他被江醫師莢,所以他才生氣?
計程車在家宇住處外的巷口停下,巷子太小,車不能進去。
家宇正要掏錢包,唐雅人按住她的手。
家宇抬頭,望進他眸中,只見他眼神如墨,教人無法看清。
「拿着。」他將手上的一隻咖啡色提袋交給她。
這不是他提了一整天的東西嗎?
「喔。」家宇以為他要她幫忙拿東西,所以拎了袋子下車,在車門邊等他。
但唐雅人卻沒有下車。
「早點休息。」說完,他從裏面帶上車門,將彼此隔開。
計程車開走了,家宇獃獃地站在原地,看着計程車的紅色尾燈,像流星般消逝在盡頭。
恩人走了。
恩人走了。
他怎麼走了呢?
也……也不進來坐一會兒,喝杯茶什麼的……
家宇垮下雙肩,拿出鑰匙,打開一樓的門,然後拖着緩慢的腳步上了六樓。
開了燈,她有氣無力地說著:「我回來了……」
放下包包與提袋,她看見矮桌上的東西——菠蘿麵包,以及一盒放了一整天的牛奶,而且全都原封不動。
原來恩人沒吃早餐啊!
看着唐雅人留下的東西,家宇不知為何覺得……有點凄涼,好像他們都是他不要的東西似的。
家宇把壞掉的牛奶倒了,空盒壓扁丟進垃圾桶。
唉,好沮喪。
為什麼恩人不跟她回家,會讓她覺得這麼沮喪呢?
轉過身,她正想進浴室洗澡,不意看見唐雅人方才遞給她的那個咖啡色袋子。
她打開紙袋,裏面是一套衣服。
家宇張着嘴,小心翼翼地將衣服抖開——那是一套女用家居服。
那柔軟舒適的絲棉料子,簡單卻優雅的剪裁,米白的顏色……她從沒擁有過這麼漂亮的衣服!這套衣服的剪裁兼具優雅與舒適,別說是在家穿着,就是穿出門也非常好看。
她忍不住摸了又摸,愛不釋手,她站在鏡子前比了比,鏡子太小,照不出全貌,她忽而葡進忽而後退,努力從過小的鏡中拼湊自己比着那套衣服的樣子。
這是恩人送她的?他今天特意去買衣服送她?
當她看見衣服上的標價時,她眼珠差點沒掉下來。
五位數!她又算了一遍……真的是五位數!
恩人……竟然送她這麼貴的東西。
家宇怔仲良久,最後忍不住哭了起來。
「哇——對不起!恩人,你對我那麼好,又救了我還買這麼貴的衣服送我,我卻害你被別人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是夜,月明星稀,大雨過後的空氣,顯得那麼透明清新。
家宇好希望,自己的哭聲能傳得很遠很遠,傳到唐雅人耳里,讓他知道她的歉意……
唐雅人回到家的時候,唐雅欣正舒服地窩在沙發中看HBO。
「哥,你回來啦?」唐雅欣捧着一桶爆米花,看見哥哥進門,只是瞥了一眼,又很快地將視線黏回電視上。
「嗯。」唐雅人漫應。
「你昨天沒回來,該不會跟那個姓程的假名媛……」
「你少女漫畫看太多了。」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很晚了,你再不去睡覺,明天怎麼去上學?」
「起不來就請假啊……」
唐雅人一記冷眼瞟來。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要住你這兒,就要遵守一個學生該有的正常作息,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她背完「妹妹守則」后嘆了一口氣,起身將電視關了,蓋上吃剩的半桶爆米花,喃喃自語着:「寄人籬下的高中生,生活其實一點也不輕鬆。」
「唐雅欣——」他對她掀眉。
「好啦好啦——我去洗澡準備睡覺了!」
看着妹妹一溜煙離開客廳,唐雅人將那袋漫畫隨手一放,在巨大的羊皮沙發上坐下,揉按着太陽穴。
他是怎麼了?
看見江皓熙對童家宇感興趣,他竟有種不愉快的感覺。
他當然知道皓熙對童家宇的興趣,貝是因為她的想法與反應都很有意思,而非男女之情,所有人都知道他對妻子范樂倫有多麼忠實,但他就是感到不愉快。
那個宇宙人是他無趣生活中的一抹亮點,他好不容易發現,所以想獨佔,不願讓別人分享。
但偏偏童家宇一點機心也沒有,天生少根筋,渾然不覺自己的特質有多麼引人注目。
他有點惱怒。
一種自己珍藏的寶貝,在措手不及中被他人所發現的惱怒,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氣惱江皓熙多一點,還是氣惱童家宇多一點。
當他發現有生以來第一次,自己的情緒竟不為自己所控制時,那股氣惱又更加陪。
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向來秉持「役物而不役於物」的心態——沒有什麼值得非去爭取,沒有什麼非得執着,也沒有什麼無法放掉。
對他而言,世上所有的一切不過是走過場,沒有什麼無法被取代。
人一旦對一件事物有了執念就會開始介意,甚至害怕失去,然後使得自己受到牽制,最後變成一個弱點。
他討厭這種感覺!
等他回神的時候,他已經與家宇分道揚鑣,獨自前往回家的路上。
唐雅人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
他一開始就不該對童家宇付出太多關注。
沒了童家宇也不算什麼,不過是失去一個娛樂而已,很快的他又會發現新的樂子,到時候他就不會記得那個宇宙來的外星人。
他可以照樣過日子。
「你太驕氣了。」
「我驕氣?」
「有人看中了跟你一樣的東西有什麼打緊,居然馬上就不要了。」
在貝氏建設集團主辦的慈善拍賣晚宴中,唐雅人看中了一個前衛派畫家褚向陽的作品。過去他不曾聽過這畫家,但那幅筆調童趣有如孩子塗鴉的畫作,不知為何觸動了他。
當他舉牌下標時,竟有另一人加入競標,化臉色一沉,便不再喊標。
坐在他身旁,代表邢氏海運出席的邢海音見狀,忍不住要調侃他幾句。
邢、唐兩家是世交,從小青梅竹馬,又是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的學長學妹關係,因此邢海音對唐雅人說話顯得直率許多。
「那就叫做驕氣嗎?」唐雅人深思,「我只是不想為任何事物費心思而已。」
邢海音笑着調侃他:「這種脾性,若不是被驕寵慣了的人,恐怕還長養不出來呢!」
唐雅人微微一哂,故意看了看左右。
「今天怎不見你的展護衛?」
邢海音的粉頰一紅,狠瞪了唐雅人一眼。
太久沒見,她都忘了這看似溫和馴善的男人,其實有多麼腹黑。
「不說了不說了!沒想到開個玩笑也不行,真是小心眼!」
「你就很大器嗎?我不過多問了一句,你不也翻臉了?」
「誰翻臉?我只是覺得提他沒意思。」
「噢。」唐雅人慢條斯理地整整袖口的皺摺,「我記得好像有一種詞可以用來形容這種情況,據說是只有被驕寵慣了的人才長養得出來的……」
「唐雅人!」邢海音笑罵。
這時會場裏響起一片掌聲,慈善拍賣結束,主持人在台上宣佈今晚共拍出了多少錢,由貝氏慈善基金會的執行長貝君頤簽署了同樣面額的支票,捐給世界展望會。
晚宴結束后,一群人以「AfterParty」的名義,又轉往一家私隱性極佳的夜店,唐雅人與刑海音也被拉去。
唐雅人看着身旁的人——那些與他同一個生活圈子的人,同樣的一批人,輿十年前一樣在夜店裏玩樂,說著萬年不變的蜚短流長,不是誰又金屋藏嬌或紅杏出牆,就是商場上誰又在誰背後倒打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