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余莉雯怎敢拒絕余母的關愛,只好忍住滿腔的負疚感,揚起招牌甜笑,任由余母挽住自己往樓上走去。
怪她「清醒」得太晚,眼下這種局勢看來,往後她跟莫泉……情路多難啊!
凌晨一點半,夜已深沉,余家大宅漆黑一片,只余前院兩盞稀微的立燈,看顧着余家大門。
一道畏畏縮縮的嬌小身影,懷中攏抱着裝了隨身物品的小包包,僅着簡單的白襯衫與牛仔褲,一身輕便利落地下了樓。
她屏着呼吸,在黑暗中行走,伸出顫抖的手指,努力鎮定下來,回想一下解除警報器的密碼,然後心驚膽跳的按上觸碰式屏幕。
嗶嗶兩聲,精密的警報系統宣告解除,她撫着喘跳不止的胸口,胡亂套上一雙事先準備好的莫卡辛鞋,手勁輕巧的拉開鑄金門把。
門外,一道等待已久的高大身影,聽見微不可聞的窸窣聲響,隨即扔掉手裏的煙,移動腳步踩熄,鏡片下深幽的眸光,泄漏了幾許焦慮。
小心翼翼的將大門掩上,她才剛轉過身,便被莫泉抱了個滿懷。
熟悉的男性氣息順着呼吸捲入鼻尖,她一噎,有點想哭,騰出一隻纖臂回擁他。
「還以為你又要爽約了。」他緊貼着她的頰,在她耳邊緩緩吐出一口氣。
「已經約定好了,我不會再爽約。」她甜甜的說。
「你在電話中說得很不確定,我沒有把握。」他摟着她走出余家前院,來到外邊的產業道路,走向他刻意停放在暗處的黑色轎車。
「因為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啊……」她愧疚難當的垂下小臉,雙手緊揪住他的西裝袖子,有些窩囊的催眠自己,她只是一個為愛而任性逃家的無知女孩。
而不是,一個借了余家寶貝肉體的女孩,出於自私的心愿,不顧余家人會否傷心失望,趁着夜半時分偷溜離家,只為了與心愛的男人相聚。
「在他們之前,你最先對不起的人是我,別弄錯順序了。」莫泉嘆息,將她送進副座之前,有些戀戀不捨地緊擁她一記,在她額間一連吻了數下,才捨得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
哪怕只是一厘米的距離,他都不願再放開她,即使她近在眼前,唯有透過最直接的肢體碰觸,才能稍稍安心。
他無法顧及余家人的心情,也沒有那樣的心力。原以為至死都不可能盼得的奇迹,如今正在眼前活生生發生,他只想將她藏在僅有他才知曉的地方,分分秒秒都只願與她度過。
黑色名車奔馳在迷離閃爍的夜裏,他的心跳已許久不曾這樣劇烈過,甚至開始懷疑,在那些沒有她的日子,他真的活着嗎?
「莫泉,放慢一點,你嚇到我了。」見窗外的景物飛逝而過,她不由得輕蹙秀眉,別過臉出聲提醒。
「慢?我慢不下來。」莫泉直視着前方,那一雙寬大骨節分明的手掌握緊了方向盤,流逝而過的光影照在突出的側臉輪廓,隱約透出一股壓抑的陰鬱。
她微諸,嘴唇動了動,吐不出聲。
「當你那天躺在病床上,對我說那些話,讓我知道你還活着,活生生的在我面前呼吸着,我就已經慢不下來。」
沉啞的嗓音在車內響着,蓋過了音響泄出的慢板爵士樂,她定定的凝視着他,那些掠過臉龐的光影,乍看之下,彷佛是鞭笞於膚的痕迹。
「知道你父親帶着你們一家人連夜離開台北,當時我人在國外,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嗎?」
這些話他已經藏了很多年,從未對誰訴說。有些話,藏在內心深處久了,便成了毒,令人一想就痛的毒,偏偏又無葯可解。
「我急瘋了,丟下考試就飛回台灣,那時我爸也氣瘋了,堅持對你父親提告,還要警方發佈通緝。我猜你一定嚇壞了,絕對不敢跟我連絡。」
回想起那段日子,她的世界確實形同天崩地裂。她沒想過,父親居然真犯下這樣要不得的罪行,擅自動用莫泉父親的公款,只為了償還那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的債務。
但若不是那些黑道分子上門討債,讓原就生性膽小的父親嚇得幾欲魂飛魄散,父親也不會心生歹念,犯下會背上終生惡名的罪行。
「我跟我爸大吵了一架,因為他堅持不撤告,更對外放話,非得將你父親送進監獄才肯罷休。我知道不可能說服他,我的學位又尚未拿到手,必須回英國完成學業,只好委託徵信社找人。」
她並不訝異。即使沒有透過他的嘴得知這些事,她也猜想得到,他一定不曾放棄找她。
「可是你們好會躲,不斷的搬家又搬家,往往徵信社的人才掌握到線索,你們又已經搬離。」他說著,嘴角揚起一抹苦笑。
她澀澀地笑說:「你也知道,我爸當了那麼多年的秘書,他最大的優點應該就是謹慎心細,每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就決定搬家。」
「六年了,我找了你整整六年。」莫泉說,語氣很沉、很重,彷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歷盡無數滄桑。
可他明明那樣年輕,那樣英氣勃發。因為失去,因為想愛卻求不得,因為太痛、太折磨,他的靈魂已被磨老。
意識到這一點,原以為已經停住的淚水,又湧出眼眶。這刻,她幾乎被漲滿心口的愧疚感淹沒。
她憑什麼讓這個男人為她這麼痛?她憑什麼……
「當我以為終於可以見到你,你卻閉着眼躺在手術台上,再也不會醒來,再也看不見我,也不會再喊我的名字。」
黑色轎車拐了個彎,速度趨於平緩,逐漸慢下。
莫泉將車停妥,雙手依然緊握着方向盤,灼紅的眸直視着前方那片黑暗。
她捂着嘴,伸出另一手輕搭他的肩,想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那些黑暗的痛苦時光里,想念他是她唯一僅有的希望。她總以為自己過得慘淡,卻沒想過,他一樣痛苦,一樣受盡折磨。
「找了六年,我也空白了六年;你死了,又過了三年,這三年我也是死的,不過是一具能呼吸吃飯走路的屍體。」
「莫泉……」她哽咽失聲。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分一秒都不想。童薇琳,你聽見了嗎?」他別過臉龐,大掌撫上她因哭泣而漲紅的臉蛋,將額頭貼上她的,瘡啞低喃。
「說我瘋了也可以,從現在起,不管是誰來,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一步,我只要你待在我的身邊,時時刻刻都讓我能看見你。」
那是遲到很久、很久的吻。
遲了六年,又晚了三年,越過了生與死的邊界,終於在這個破曉時分,落在他們交纏的唇上。
他的力道很輕,唇很燙,一點一滴的吸吮着她,大掌托住她的後頸,將她牢牢定在他的懷抱里。
「希望」趴在莫泉為它準備的小窩裏,喵嗚個不停,一雙冰藍色貓眸瞅着那交纏的人影,似乎有些哀怨。
可惜此時,那緊密交纏的兩位前後任主人,根本無暇留意它的不滿。
「我……變成這樣,你還會喜歡我嗎?」她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可當他吻着她時,她有些心慌。
「變成怎樣?」他微笑,鏡片下的鳳眸閃爍如星芒。
大手細細撫過她的眉,她的眼,秀氣的鼻,粉嫩的唇,然後是細緻小巧的下巴,撫過之處,伴隨而來的是濃情密意的吻。
她枕在他的懷裏,背靠着沙發,桌上杯盤狼籍。剛被餵飽的她,像只慵懶的小貓,眸光迷濛似水。
「在我眼裏,你永遠是你。」莫泉望進她的眸心,大手已經滑至她的胸口,灼熱的熨着她跳動的心臟。
「就算只剩下一顆心,你還是你,誰也代替不了。」他沙啞的說。
「討厭……你讓我又想哭了。」她眼眶泛潮,主動迎上前,擁抱他,親吻他。
他半垂着眼,讓她將眼鏡拿起,柔軟的小手撫過剛毅俊挺的臉龐,他抓過她的手心,俯下臉啃吻起來。
那潮濕的觸感帶來了一陣酥麻的顫慄,她忍不住輕嚀,看見他揚起火炬般的眸光,直直望進她的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