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應該對她發頓火的,或者自認倒霉的離座走人,再或者訓她一頓,要她好好重整一下她那顆豬腦袋,別為了這麼蠢的理由拒絕他。
可他就是辦不到。
在聽完她卸下白目偽裝,直剖內心的告白之後,他走不開,甚至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撤離。
因為心疼。因為不舍。因為她。
余韶恩眸光莫諱如深,聲嗓似夾雜點怒氣的冷道:「舒白目,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最好老實回答我,否則我一定開除你。」
舒禾睜着無辜大眼,好委屈的點頭。「總經理你問吧。」
「你,喜歡我嗎?」他問得直接爽利,森寒的目光攫住她每一個表情。
「你想跟我在一起嗎?」
「我……」
「老實回答我,不準說謊。」他的口吻嚴厲得近乎殘酷。
舒禾微聳起纖瘦的肩,閉緊了眼,詫異於他兇悍的態度。不過,被她這樣條件不相襯的女人拒絕,絕對是傷着了他的自尊,發火是自然的。
「我……喜歡。」她沒有說謊,是發自內心的。「我真的想過跟你在一起。」
然而,一如她所說,人生是一門昂貴的學問,踏錯一步,彎錯岔路,便可能付出可觀的代價,無論那代價是金錢上的、肉體上的,抑或是精神上的。
她雖然信奉白目哲學,想法卻很實際,從不作灰姑娘的夢,更沒意願去搶玻璃鞋。
因為,不是每個女人都穿得起玻璃鞋,不是每個灰姑娘都能幸運到最後,當不成灰姑娘的人,往往只能得來花痴、拜金女之譏。
她不想變成那樣,寧可繼續白目過活,靠自己的雙手賺上一輩子,也不願再受到那樣的羞辱。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也謝謝你喜歡這樣的我,我老是惹你生氣,還那麼白目,想不到你會喜歡我,我真的很訝異。」
「既然喜歡,那就跟我在一起。」余韶恩幾乎是氣急敗壞的低吼。若不是店裏的酒客划拳聲太響,早已傳遍所有人的耳。
「不行,我辦不到。」她沮喪的搖動螓首。「也許你很難理解我的心情,畢竟你的立場與我不同,你所處的環境條件也與我不一樣,價值觀更是大大迥異,但是,我只是一個在現實中努力過生活的普通人,我不值得你這樣。」
「舒白目,你電影看太多,腦袋都變狗血劇了!這都什麼時代了,你居然會在乎這些?」可惡,為何她非得這樣與眾不同?為何她不能乖乖就範?
「因為世俗的眼光就是這樣。總經理你跟我不一樣,你是註定要活在萬眾矚目中的那類人,所以你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但我只是一個平凡人,我在乎,我介意,我會受傷,會痛得爬不起來。」
她頓了頓,揚眸望着他,緩慢而堅定地說:「總經理,你跟我不一樣。」
余韶恩惡瞪着她,「哪裏不一樣?我比你多了一顆頭,還是多了一雙手?」
「你什麼都不缺,沒有包袱,沒有負擔,你只要努力讓自己成為更耀眼出眾的人。而我,只想努力賺錢還債,讓我爸媽能快點和好,家庭別破碎。我能做的,我想做的,對你這樣的人來說,是可笑又微不足道的事,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就因為害怕,所以你連試都不願意試,就想推開我?」他霎時起了一股想撬開她腦袋,協助她重整思考邏輯的衝動。
「因為我只是平凡人,世上也沒有後悔葯,我不想冒這個風險。況且……總經理能保證一直喜歡我嗎?會一直走到最後嗎?我想應該很難。」
為什麼?為什麼她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喜極而泣的投入他的懷抱?抑或,嬌羞的默許接受他的情意?
她確實說中了一點,他一直是眾人的焦點,不曾平凡過。他擁有很多尋常人或許追求一輩子都求不來的東西,甚至許多人求而不可得的,他卻是唾手可得。
他沒被女人拒絕過,也沒這種機會——撇開上一回高玉柔那例不算的話。
然而這一次,他是真的動了心,發自內心的渴望得到一個人,於是他挖空心思,迂迴繞行的對她好,只願她能少吃點苦,笑靨能多一點。
片刻,沒人開口說話,氣氛僵凝,舒禾滿心負疚,不敢直視他盛滿了怒氣的雙眼。
「總經理,我真的……很對不起。今天就由我請客,總經理你慢用,我去忙了。」舒禾端起一貫諂媚的甜笑,心口早已灌滿了苦澀。
轉身之際,她的手腕霍地被緊緊圈握。她心中鬧慌,僵硬的側過身望向臉色極度難看,卻好片刻保持沉默的余韶恩。
看着他一副想撕了她的模樣,她在心裏替自己撒了把白菊,哀悼即將逝去的好工作,以及離開這兒以後,就再也不會回頭看她一眼的好男人。
真的,她從沒想過兩人會走到這一步。想當初,他是多麼厭惡她,恨不得早日將她踢離視線範圍……
無論他接下來想說什麼,撂狠話、開除她,透過言語發泄怒火什麼的,她都認了,也會坦然接受,絕不埋怨。
「你還欠我兩張烤雞券。」
舒禾愕然。
「第一次的份,外加上一回的份,一共兩張,你別想抵賴。」那個一臉陰惻惻的男人,用着極其認真的口吻索討。
舒禾瞠大了水眸,徹底傻掉,連說話都結結巴巴:「可、可是……可是……」買尬!他不會是被她氣得神智不清吧?
「拿來。立刻給我。」余韶恩伸出了另一隻掌心,態度幾可說是跋扈傲慢。
舒禾驚呆了,可見他一臉陰沉,她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從口袋裏掏出自繪自製的烤雞券,乖乖交到他手裏。
余韶恩收下票券,冷冷瞟她一眼,隨即起身走人,徒留下持續錯愕的她。
媽媽咪呀!他沒惡言相向,更沒開除她,只是跟她討了烤雞券,他……究竟要那些烤雞券做什麼?
看着那抹高大精實的男人背影,舒禾心口酸酸的,同時卻又感到忐忑不安,只因她嚴重懷疑,即使他沒打算開除她,接下來的日子絕對會很難熬。
舒禾萬萬想不到,接下來的發展竟然會是這樣——
酷刑。
甜蜜的酷刑。
余韶恩依然是那個機車難搞的總經理,然而那些都只是假象,是企圖騙倒她的幻覺。
「辛特助休假一周,你這個助理要頂替他的工作。」周一上班時,余韶恩面無表情的對她宣佈。
「我?!」她毫無心理準備,更遑論是實質的行動準備。她一向只負責表哥交代下來的瑣碎雜務,要一肩擔負起總經理特助一職還差得遠呢!
她不禁默默暗想,余韶恩該不會是故意想整她,好宣洩滿腔怨氣,順便讓她不堪受折磨,自動求去。
但她錯了,而且錯得非常離譜,甚至為了自己曾有過這樣的念頭感到無比的慚愧羞恥。
她臨危受命,成了代理特助,上班時間幾乎跟他粘在一起。他開會,她跟着;他外出洽公,她跟着;他商業應酬,她跟着。
她才曉得,原來特助的工作便是隨身書僮兼長工,還得十八般武藝、各國語言樣樣精通。
跟外國廠商開會時,她負責上台簡報,一口破爛英語讓廠商臉色發黑,她哭喪着臉不知如何是好,余韶恩起身為她解圍,親自上台為廠商做簡報。
外出洽公時,她漏帶了重要文件,余韶恩只是淡淡睞她一眼,默默掉頭回公司取件。
更糟的是,身為代理特助,原本當司機的人應該是她,可她沒駕照,余韶恩沒責備半句,主動接手開車工作。
「等會兒要跟重要的客戶見面,你整理一下儀容。」準備出發前往午餐商敘時,駕駛座上的余韶恩口吻冷淡的提醒。
「噢,好。」明知道在拒絕他之後,他肯定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然而面對這樣冷冰冰的余韶恩,她仍不免有些受傷。
為了不丟上司的臉,舒禾連忙拉開提包,從裏頭掏出化妝的「家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