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你確定真的可以見到戚衛然?」

「嗯,非常確定。」

「你怎麼知道他會在這裏出現?」

「我消息靈通嘛。」

「可我們已經等了一個時辰了。」

「快了快了,應該就快到了,再等等,不會騙妳的。」

裘暖和小衛蹲在城門邊,汗流浹背,托腮等待着。烈日當頭,兩人臉頰都被曬得紅通通的,活像熟透的紅桃。

自從三日前,小衛約了見面,今天一收市,裘暖便急忙忙收攤趕着小驢車前來,才知道原來小衛是要邀她來「看」戚衛然。

「但我聽說三個月前,戚二爺就被派去看察邊境幾個都城的救火設施了,怎麼可能會在這裏出現?」裘暖還是有疑惑。

「他今天就會回到臨安了。」小衛老神在在,愉快吃着裘暖特地為他留的煎餅。

「不是說要去半年嗎?」

據她之前的聽聞,戚衛然至少會有半年不在臨安城內。所以這段日子,她一有空閑,就會特地留意城裏大小動靜,深怕戚衛然不在,城裏萬一不幸發生不可收拾的大火,那可就慘了。

「事情進行得比預期順利,再加上皇上有事召他,所以就先秘密回來嘍。」小衛理所當然道,塞進最後一口餅,再喝口涼水,心滿意足地呼了口氣。

「既然是『秘密』回來,為什麼你會知道?」裘暖不解。

對一般老百姓來說,除非是官府特別重要的活動,平常他們是很難打探得到這些官爺們的行蹤。

「呵呵,就跟妳說了,我消息靈通嘛,而且我認識戚二爺身邊的跟班小豆子,記得嗎?」

「所以是小豆子告訴你的?」

「呵……算是吧。」

裘暖偏着頭,更疑惑了。「但小豆子應該也跟戚二爺出差去了吧?怎麼能告訴你?」

「嗄?」說得也是。「就……飛鴿傳書嘛。」

「飛鴿?」怎麼覺得哪裏怪怪的?

「是呀,這隻鴿兄可不是蓋的哦,自從我一年前開始養了牠,牠可爭氣得很,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幫我帶到消息。」小衛笑嘻嘻。

「你還自己養鴿子?」裘暖微訝。

「這件事說來話長……」小衛嘆口氣,說戲般的誇張表情。「這都要從一年前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隻全身血淋淋的鴿子掉到我的頭上開始說起。我還記得當時我看見了──」

遠方赫然一陣塵土飛揚。

「啊!是不是來了?!」

裘暖驚呼一聲,打斷小衛才要血淚登場的「無敵信鴿大復活」精彩故事。

小衛跳上驢背,遠眺正朝城門方向疾馳而來的一群快騎。

「是了是了,是戚二爺他們沒錯!」小衛大喊。

「真的?」裘暖緊張又興奮,同時有動作。「得趕快拿『傢伙』出來才行……」她迅速伸手從驢背上的布袋裏,取出一卷字軸。

小衛跳下驢背,同時拿出預備好的花巾,準備蒙住自己的臉。

「妳那是什麼?」小衛疑惑問裘暖。

「你在做什麼?」裘暖同時問小衛。

什麼跟什麼?

原來兩人都預藏了「傢伙」,就等着戚衛然出現時,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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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他趕太多天的路,頭昏眼花了不成?

越接近城門口,四、五座快騎逐漸緩下疾馳的步伐。

馬背上,戚衛然傲然挺立的身形迎着風,眉峰緊蹙。驕陽刺目,他黑眸微瞇,透過強烈的逆光,想再確認眼前所見。

「二哥,那是──」

「我已經看到了。」

戚衛然果決阻斷三弟戚衛雪的發問。他當然知道戚衛雪看見了什麼,因為他們顯然都目睹到了同一件「怪東西」。

而這「怪東西」很明顯地是衝著他來的!

戚衛然見鬼似地瞪着前方城門口,那被一抹嬌纖的身影高高舉起的六個大字,如果他沒看錯的話,似乎是寫着……

「瞧瞧,那寫的是什麼?」

戚衛雪率先指着那醒目的六個字,好奇極了。

「衛不像衛,衙不似衙,很新鮮的字,『戚什麼然,真英雄』,二哥,我想是在寫你呢──」

戚衛然一臉嚴肅沒搭腔,一行人繼續策馬朝城門口接近。

城門邊,裘暖爬坐上驢背,使勁拉長了身,高高攤舉起字軸,聽着越來越迫近的達達馬蹄聲,她的心跳也越來越飛快。

馬隊行經裘暖面前,正要通過護城河,她仰起頭,攤開的紙軸剛好擋住視線,她什麼都看不到,只能從餘光瞄到一對對即將快速通過的馬腿。

「歡迎戚二爺回城!」

不知哪來的勇氣,裘暖奮力喊出生平最大膽的七個字,聲音之嘹亮,附近所有進出城門的路人都嚇了一跳,包括戚衛然在內。

搞什麼鬼啊?

這是什麼怪場面?為什麼會有人特地在城門口恭迎他回城?

戚衛然轉過頭,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將目光投往裘暖的方向。

那大大的六個字擋住了裘暖的臉,戚衛然看不見舉字之人的模樣,只注意到隨着他馬匹前進的步伐,對方也跟着轉方向,為的就是要讓他更看清楚那六字。

收回目光,戚衛然皺着眉,似乎對這突兀的熱情之舉感到有些不自在。

一行人通過護城河,策馬入城。

「哪來的怪姑娘,真逗!」

戚衛雪興味盎然,頻頻回頭張望,果然見到那「六字真言」還高舉在半空中,誠意恭送着他們。

有趣,真有趣!

不過更有趣的是,這見不着容貌的姑娘竟然成功引起了他那鐵血兄長的注意,這也算是項創舉吧!

他那二哥的腦袋裏向來只有救火公務而已,除了救人之外,他幾乎不曾多看任何姑娘一眼,自然也和所有女子完全無緣。

所以從剛才戚衛然盯着「她」看,足足有十個馬步之久,就足堪獎勵了。

「剛才那笑臉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對吧?」戚衛雪咧嘴一笑,刻意策馬上前和戚衛然并行。

戚衛然挑眉,斜睇了胞弟一眼。

「什麼笑臉?」

方才舉字之人的臉明明就被擋住了,他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會看到對方的笑臉才有鬼了。

「那『真英雄』三字的旁邊,不是還畫了個大大的笑臉嗎?你沒瞧見嗎?那你剛才在看什麼?」戚衛雪疑惑道。

「我只看到那個錯字而已。」戚衛然正經八百說道。

「不會吧!」戚衛雪差點沒跌下馬背。二哥這死腦筋真是沒情趣到了極點。「那『六字真言』配上那笑臉堪稱一絕!我還真想瞧瞧,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對你這麼有心──」

「有什麼心?」

「當然是愛慕之心啊!」有時他還真搞不懂,思緒向來清楚分明的二哥,到底是遲鈍還是在裝傻?!

戚衛然冷冷睨看戚衛雪,隨即率先策馬疾行,顯然不想搭理他這風花雪月的無聊話。戚衛雪聳聳肩,似乎見怪不怪,也和侍從們快馬跟上。

一行人身影漸漸消失市街彼端──

城門邊,裘暖仍在驢背上高舉着紙軸,定定望着戚衛然遠去的身影,移不開視線。

「真的是戚二爺呢……」她看得出神,喃喃自語。

矇著臉的小衛從一旁鬼鬼祟祟冒出來。

「暖姊姊──」

「真不敢相信……真的是他呢……」

「別看了,他們已經走遠了。」

城門口進出往來商旅眾多,阻擋了裘暖遠眺的視線。她緊盯着戚衛然走遠的方向,稍稍移動位置,想抓住他消失前的最後一抹俊影。

「暖姊姊,小心!」小衛大喝。

撲通!

裘暖的身影霎時消失在城門口。

「不好,有人掉進護城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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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

「哈哈哈,暖姊姊,妳真的快把我嚇死了──」

「你的樣子實在不像被嚇到!」看起來比較像是快被「笑」死。

「我發誓妳掉下河的時候,我真的嚇到,只是……哈──哈哈──」小衛笑不可抑,眼淚都飆出來了。

「我只是沒看到路……一時不小心嘛……」

裘暖紅着臉,又打了個噴嚏,用力扭幹頭發。說實在的,當眾摔進護城河引起大騷動,實在還滿丟臉的,不過還好不是當著戚衛然的面。

「我看是戚二爺一出現,妳眼裏就瞧不見其他東西了吧。」小衛笑着調侃。

「問題是,我剛才連戚二爺的臉都沒能瞧見一眼呢……」裘暖惋惜道。

雖然沒能清楚看見戚衛然,不過她猜想他至少應該看見了她的鼓勵和支持才對,這便足夠了!

城外,落日餘暉的山丘上,微風徐徐,兩人坐在大樹下,眺望全城景緻,此處地勢高,位置佳,可清楚看見城內建築,是裘暖閑暇無事時最愛待的秘密之地。

「對了,剛才你為什麼要矇著臉?又不是做賊──」裘暖忽然想起戚衛然一行人出現時,小衛反常的行為。

「呵呵……這個嘛……」小衛乾笑兩聲。「因為有熟人……所以不方便被看到嘛……」

「熟人?啊,你是說小豆子嗎?」

小衛點頭如搗蒜。「是呀是呀,妳沒看到他就跟在戚二爺後頭嗎?妳也知道的,是他泄漏戚二爺的行蹤給我的,我也答應了不說出去,總不好讓他發現我和妳是一道的,這不就擺明了是我泄漏秘密嗎?」

「嗯,說得也是。」裘暖笑了。「不過這件事實在很感激你,我萬萬沒想到竟然真能遇上戚二爺,到現在我都還感覺心撲通撲通地直跳呢。」

「呵呵,別客氣,就說了我消息靈通嘛。」小衛揚起下巴,得意洋洋。「只是可惜了妳的傑作,只亮相一次,便壯烈犧牲了。」

他指了指陪着裘暖一起掉下護城河,目前正攤晾在草地上,字跡早已濕糊一片的字軸。

「沒關係,再做個新的就好了。」裘暖不以為意。「我本來就有個打算,下次想把字寫在扇子上,不但方便攜帶,又很新鮮呢。」

「這想法不錯耶,我贊成!只是如果暖姊姊妳下次能把『衛』字寫對,那就更好了。」

「咦?我有寫錯嗎?」

裘暖拿起糊掉的字軸仔細端詳。小衛則站起身,拍拍屁股準備走人。

「不早了,我必須走了,不然爺爺肯定會急瘋的。」

「嗯,我也差不多該回家做飯了。」

裘暖才剛捲起字軸,準備收進背袋中,倏地,她瞄到城西一隅,正有縷長煙上竄天際。

「啊?!糟了!」她臉色乍變。

「怎麼了?」小衛跟着她的目光望去。

「瞧,那裏失火了!」

裘暖馬上綁好背包,鬆開綁驢車的繩索,跳上驢背。

「暖姊姊,妳要幹麼?」小衛急問。

「去軍巡鋪。」

「軍巡鋪?妳去那做什麼?!」

「去報信啊,告訴他們那裏着火了。」

「『望火樓』的人會瞧見的,妳就別忙了吧。」小衛訝異。他還沒見過熱心如她這般的。

「不行,城外西座的望火樓有死角,我怕他們沒瞧見,萬一延誤救火就慘了,我還是走一趟去跟他們報個信。」裘暖急急趕驢快走。

「喂喂,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呀,讓我搭個順風車吧。」小衛快步追上。

夕陽西下,滿天彩霞映染着共騎小毛驢狂奔下山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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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戚衛然第一次這麼認真「偷聽」手下的談話。

他也訝異自己竟然會幹這種事。

原本,士兵們閑聊時插科打諢的內容,並不會特別引起他的興趣,但這次回城之後,整整一個月,他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有位姑娘」,似乎深深佔據着軍巡鋪內部士兵們的言談內容。

「這次又是多虧她……」

「是呀,她還挺厲害的,有時候還比望火樓打信號來的動作更快呢,真不知她是如何辦到的?」

剛結束平時的操練,士兵們一個個打着赤膊,正在水池邊沖洗身體,順便閑嗑牙。此時,有位新來的士兵加入,也對大家口中那神秘的姑娘好奇得緊。

「喂喂,你們說的這位姑娘,跟每次我們出任務時,總會在附近拿着字牌的那位姑娘,是同一人嗎?」

「嗯,是同一人。」

字牌?

聞言,站在樹叢后的戚衛然忍不住擰起眉,怎麼他忽然有種熟悉之感?!

「姑且不論她的目的為何,她倒是幫了我們不少忙……」

「我記得差不多一年多前吧,有次市集在最熱鬧的時候遭人縱火尋仇,燒掉了十來個鋪子,那次出完任務之後,她竟然還推了一車的涼水來,說免錢請我們喝呢。」

「哇,這麼熱心?」新兵小哥驚訝道。

「嗯嗯,那次我也在,只是我不但喝了涼水,還……呃……多吃了一塊她做的煎餅……」虯髯大兄抓抓頭,不好意思地承認。

「咦?原來你也吃過?我也有吃耶,她做的餅還真好吃呢。」

關於涼水和煎餅,意外在士兵間引起巨大共鳴,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熱烈交換與該名姑娘接觸過的經驗。

不知為何,戚衛然老覺得似曾相識得緊,但他一時間又抓不定那是什麼感覺。

士兵聚集討論的聲音再度飄向戚衛然。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這麼做都是為了一個人嘛。」

「什麼人?」

樹叢后,戚衛然亦是微傾着身,更專註傾聽。士兵圍攏起來,刻意壓低音量,到底說了些什麼,戚衛然完全聽不清。

「真的?!」倏地,新兵小哥爆出驚呼。

「廢話,全部就你一人不知道。」

這話令戚衛然眉頭更加深鎖。

「果真如此,那這位姑娘的行徑還真是大膽呢……」新兵小哥驚嘆道。

「聽說之前她還為了見上『他』一面,掉進護城河裏去了呢。」有人爆消息。

「真的假的?」眾人笑出來。

「千真萬確,我有個負責守城門的堂哥告訴我的。」

戚衛然向來自認為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聽不到最關鍵的一句,仍是讓他心裏在意莫名。他告訴自己,他如此關心此事,純粹是直覺這件事似乎非同小可,不管好與壞,它都正在深深影響着他全隊的軍士們。

他無法忍受有事被蒙在鼓裏。

戚衛然正想步出樹叢,直接逮人來問清楚時,突然間,鑼鼓聲大響。

那是出任務的信號!

原本在閑聊的眾士兵立刻全體動起來,奔向自身裝備所在,頃刻間,水軍隊、搭材隊、親兵隊,迅速各自就位出發。

戚衛然滿意看着迅捷的整軍速度,暫時拋下抓人來問的衝動,也迅速加入馬軍之中,準備跟隊出發。

「大人,您也要去呀?」負責帶隊的小隊長韓良一臉訝異。「這起火不大,只需屬下帶一隊人馬便可撲滅,不用勞駕您──」

「無妨,出發吧!」

戚衛然躍上馬,率領滅火隊快速趕往城東着火的冠子鋪,果然不到一刻鐘,便迅速撲滅火勢。

災后,冠子鋪損失不大,滿臉熏黑、驚魂未定的老闆一家人杵在街邊,不斷向滅火隊士兵連聲道謝。

戚衛然則帶着小隊長韓良巡視店內情況,很快便在店后找到可能的起火點。

「大人,看來又是有人刻意放火。」韓良低聲道。

「嗯。」戚衛然冷靜嗅了嗅現場的味道。「官衙的人何時會到?」

「馬上就到了,屬下會在旁陪同訊問店鋪老闆的。」韓良盡職道。

戚衛然頷首。由現場跡證判定,這確是一樁人為縱火案,而最近這幾個月,這類縱火案件暴增,情況着實不尋常。

縱火形同殺人,向來是重案,唯一死罪。

一般老百姓多半不敢輕易犯行,如今倘若真有人蓄意縱火,且是毫無特定標的地隨處下手,難保哪一天不會發生更大規模的火事災害,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必須儘快抓到兇手才行!

戚衛然交代完韓良幾項與官衙溝通的重點后,便直接走出店鋪。才一出店門,他即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興奮小騷動──

「哈哈,這次竟然換成寫在扇子上,虧她想得出來!」

「是呀是呀,如果她敢寫在衣服上,那我就真服了她了!」新兵小哥笑道。

「你可以去建議她呀──」

眾士兵一邊準備收隊,一邊談笑。

戚衛然站定,不動聲色聽着談話。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的內容肯定又和那名「神秘姑娘」脫不了干係。

「說真的,她消息還真靈通,連這麼小的火災,她都知道要來──啊,大人!」突然見到戚衛然就站在身後,眾人嚇了一跳。

「你們在聊什麼?」戚衛然認真問。

「沒……沒什麼。」

眾人火速散去,各自低頭收拾傢伙,餘光卻不約而同直往街角飄去。

儘管只是一個小動作,還是被戚衛然給逮着。

他順着眾人偷瞄的方向望去,果然隔着街,在圍觀的群眾中,有名姑娘正高舉着扇子,而扇上寫着鼓勵打氣的字樣,還有……

寫錯了的,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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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本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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