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燈紅酒綠的商店街,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林芸庭覺得自己有點呼吸困難,她正在市內最高級的餐廳樓下,不時向四處張望,每次視線的落空都換來一個無奈的嘆氣。
再看一眼手腕上的卡通兔圖案手錶,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也就是說她還要像這樣傻乎乎地在這裏站上十五分鐘;真為自己的冒失感到丟臉,她都已經是二十歲的人了,還會出於緊張提早到達約會的地點,而且是提早了足足一個小時。
心裏總是慌張着千萬不能遲到,一定要以最好的狀態出現,就這樣專門空了一天時間,從早上起就開始打扮自己,挑選衣服,早早地做好了準備,緊張兮兮地出門,其結果就是她已經在這被夜色沐浴的繁華街道中心呆站了四十五分鐘。有時候,會有多事的年輕情侶向她投來好奇的視線。
有什麼好看的,她就這麼奇怪嗎?顯得與這地方這麼格格不入嗎?林芸庭重新審視自己,好吧,也許她是有那麼一點另類,相較滿街隨處可見的那些超短裙爆炸頭的辣妹,叼着煙、揮舞着手臂、滿口蹩腳ABC的青年,她的穿着就像一位職教四十年的古板教師;平常看來還很正常,不過在這條以高消費和地下舞場出名的街上,她這個像廣告牌一樣佇立着的古板教師就尤為醒目了。
那有什麼辦法,她只是想讓自己看上去好相處一點,好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啊!林芸庭調整着自己的情緒,心情壞的人會顯得面目可憎,今天可是她正式和繼母吃飯的日子,是她爸爸正式將他的女朋友介紹給她的日子。
她媽媽在她六歲那年因病去世,不過她的人生並沒因此受到太多衝擊,這全要歸功於她那個超級稱職的老爸。長大后才了解到,一個男人獨自帶大女兒,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在她懂事之後老爸也毫不鬆懈地,將大多精力都放在她身上,說實話她連親生母親的臉都已記不太清楚,可她老爸仍是對自己的事放任不管,象是一點都不感興趣,她一直很擔心自己那個不懂變通的老爸,會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變成老爺爺。
大學時她決定搬出去住,並且留下威脅性十足的話給她老爸,如果他準備獨自終老她是不會管他的,可不要拿她當成自己人生凄涼的理由。這樣的激將法能不能生效她本來還不太確定,直到三天前她老爸突然打電話給她,說要介紹一個人給她認識。
天知道,她當時興奮得想要親吻電話、興奮得兩天沒睡好覺,比被自己暗戀的男人告白的那種心情還要興奮一百倍。
拍拍臉頰,不能臭着一張臉,萬一扯了老爸的後腳她鐵定連作五年惡夢;為了打發時間,林芸庭再次在心中細數起從她老爸那邊得來的對方的資料。
她老爸是在一年前經人介紹認識那位白阿姨的,白阿姨六年前同丈夫離婚,帶着一個兒子。那個兒子今年高二的樣子,聽她老爸說是個成績很好的孩子,念的正好是她念過的學校,這麼算來還是她的學弟。
她那間高中是有名的難考,能在那裏念到前三名的,一定是聰明又穩重的人,就像當年的她一樣,不知道她能不能和那個新弟弟好好相處,有點小小的期待呢。
這個方法很有用,林芸庭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四人大家庭的設想讓她的心又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可總有人就是不懂看別人臉色,偏挑人家心情正好的時候過來找麻煩,當三個頭髮分別染成黃色、綠色、紅色的男人出現在她眼前,林芸庭的第一個反應是,紅綠燈會走路了。
「美女,一個人啊?」
十幾年了,搭訕的第一句話從來沒有變過,林芸庭不免覺得有些無聊,這已經是她在這一小時內第三次聽到這句開場白了。
三個人見她不說話,半低着頭怯生生的樣子,相視一笑貼着她圍了過來,「被男朋友放鴿子了嗎?真可憐,要不要和我們去玩一玩?」
「我不是在等男朋友。」她後退了些,以防那個人的肩膀碰到她。
「不管你在等誰,對方八成都不會來了吧,一起去唱歌好不好?我們請客哦。」
「對方會來的,請你們去找別人。」她又後退一步。
那三人黏乎乎地又靠了過來,他們身上的煙味讓她本能地排斥,他們意外地執着,其中一個試圖搭上她肩膀,「不要這麼無情嘛,我們已經看你在這站了好一會了,和我們約好的女人也不來了,正巧咱們都這麼寂寞,放心啦,我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不會,才有鬼。林芸庭的耐心有些消耗光了,她瞄準時機,在想光用說的也許對方聽不懂,是不是該以實際行動表明下自己的立場?比如給自己右邊的那個豬哥來個手刀什麼的。
她在沉默中估量着這三個男人的實力,對方卻似乎誤會了她的意圖,說得越發起勁,說著說著那人不老實的手已環到她身後,她還沒想到好的對策,只是出於本能一把將那人推開,明顯的厭惡寫在臉上,「都說我不去了,你們真的很煩人耶!」
「一起唱個歌又不會怎樣,不用這麼小氣吧!」那人被她推出去,反而燦笑起來,「膽子太小,可是在這條街上混不下去的哦。」
林芸庭吸了口氣,有沒有搞錯?她被人強行搭訕還要被瞧不起,他們以為她是初來乍到的太妹嗎?因為尚不得要領還很茫然,就象是嚮往城市生活而從鄉下跑來的熱血青年,穿着自以為流行的服飾、做着自以為很酷的動作,卻被當地人笑話成土包子,一副很好騙的樣子。
真不知該怎麼解釋這種可笑的誤會,別的不提,單從年齡上來看她就已經過了追求叛逆的階段了吧。
「我真的是在等人,請你們離開好嗎?」她壓下那種又笑又氣的情緒,自己的這張娃娃臉還真是會給她添麻煩。
那三人互相努了努嘴,擺出一副已經跟她變成好朋友的架勢,「那好吧,我們陪你一起等好了,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地方很危險哦!如果對方沒有來,我們再負責送你回家。」
說到底就是他們不相信她的話,這種厚臉皮的無賴還真是讓人心生敬意,反正等她爸爸來了他們自然也就走了,可要是教那個很可能成為她爸爸妻子的白阿姨,見到她的第一面是她和三個小混混在一起,雖然對方一定看得出來她是被糾纏的,她也不要啊……
「你們啊,真的是瘟神耶!」她握起拳頭,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跟人打架,對手是三個男人,心裏還是會不安。
「啊?你說什麼?」
瘟神!妨礙她爸得到幸福的瘟神,不可饒恕!林芸庭向前走了一步,隨之拳頭就要出手,那三人還在說笑,完全沒注意到她的意圖,她以為自己絕對能成功,拳頭還沒到自己胸口的位置就被一隻不知從哪伸出的大手包了起來,那隻手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全都與她不相上下,就那樣把她的拳頭拉回了身後。
結果,那三個人毫不知情,自己剛才差點被揍了一拳,而對此最無措的應該正是她林芸庭本人,她不可置信地回頭,就見身後多出一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正一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另一隻手裹着她的拳頭藏在她身後。
「你這傢伙是打哪冒出來的?」紅綠燈組合搶先一步說了她的台詞。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找我女朋友有什麼事嗎?」她身後的男人語氣謙和,但是面無表情。
原來如此,林芸庭當下明白過來,想不到這年頭還能看到英雄救美這種戲碼,真是難得。比起感謝,倒是自己的拳頭這麼容易就被他攔下,感覺有點不服氣。
那三人一見她真是有伴的,嘀咕了一陣,啐了聲就前後離開了。真是不公平,如果這種情況下出現的是個女人,其結果只能變成是兩個人被糾纏,可是男人的話就連談判威脅之類的事都省了,又沒有證據證明男人一定比女人有用,這簡直就是男人間的潛規則,是男人們為了自己的同類能出風頭而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不管是找麻煩的還是幫忙的,女人在這兩邊都是男人們遊戲的犧牲品。林芸庭知道自己的是非有些極端,可就是對這種不得不被迫欠對方一個人情的事情,充滿了懷疑;不管怎麼說,按照社會常識對方是替自己解了圍,好歹要說些漂亮話。
待那三人走遠,林芸庭站直身體面對那名英雄,「謝……」
「回家去。」
她的感謝之詞卡在半空中,被那位英雄命令的語氣給嚇了回來,「什麼?」會不會是街上太嘈雜她聽錯了。
「這裏不是你這種翹家小鬼該來的地方,想找刺激的話就叫父母帶你去迪斯尼,不要大半夜跑來這裏讓他們擔心。」
林芸庭的臉僵在那裏,感覺自己有千言萬語,可嘴巴就是動不了。她這才仔細地審視起這位半路殺出的英雄,和街上大多數人相比,他的打扮屬於中規中矩,頭髮沒有染成奇怪的顏色、剪成奇怪的形狀,耳朵和鼻子上也沒有打洞,是張很乾凈的臉,笑起來的話可以用俊朗形容,但她確定自己是看不到那俊朗的一面的,他那平板的面孔正在無聲地指控着她的罪行。
有如訓導主任的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不知為什麼就是讓人感覺格外可惡;就算他的出發點是好的,可要單論對她的評價,他不是比剛才那組紅綠燈還要瞧不起她嗎?
那人不知從她臉上看出了什麼,竟然還皺了下眉頭,補了句:「真不知道現在的國中生在想些什麼。」
國中生?國中生!這三個字在林芸庭的腦中反覆回蕩,真是奇恥大辱,這已經超過她所能忍受的極限了,女人都希望自己能顯得小一些沒錯,但小到無法被當成女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因為這張臉,她不知吃過多少悶虧,這次是最氣人的一次。
「我不說話,你就在那裏喋喋不休的……」林芸庭怒視對方,「我是不曉得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說教,如果是你覺得我欠你什麼,那我也要說,我可沒向你求什麼援,就算你沒有出現我自己也可以解決的。」
段彰宇沒想到這個小女孩還能這麼有精神,他以為她已經被剛才的事情嚇壞了,可她那不服氣的小臉分明是不領他的情,「怎麼解決?用拳頭嗎?」
林芸庭自信滿滿,「我好歹也是空手道三段。」
「這麼說,你完全沒想過對方掏出刀來的話會怎麼樣?」
林芸庭眨眨眼,再眨眨眼,段彰宇繼續以平穩的聲調說:「如果他們三對一真的輸給你,比起逃跑,用不光彩的方式將你制服,再以各種方式報復一番不是更合常理?還是說,你來到這裏,卻不曉得像他們那種人身上常帶着摺疊刀是很平常的事?或者你覺得他們不會對一個女人用武器?」
被說中了,全被說中了,這真是一堂生動的社會課,可林芸庭一點受教感都沒有,反倒是雙頰火辣辣地燙。
「你說得倒是真詳細。」她表示不服,「那幾個人只不過是搭訕而已,你說得倒一副對他們了如指掌的樣子,我看八成你也是他們的一份子,串通起來演這齣戲的!」
「演戲?」
「你現在的表現不也屬於一種搭訕,這分明是你計劃好的,就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和那幾個人串通自己當英雄博得好感,仔細想想如果對方真的身上有刀,你明知道還跑來解圍不是很奇怪嗎?我看對我有興趣的人八成是你才對!」
段彰宇愣了下,說:「我沒有特殊癖好。」
哦,好氣,這簡直就是二次傷害,林芸庭瀕臨抓狂,「什麼特殊癖好,你到現在還沒看出來嗎?我才不是什麼國中生!」早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