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的決心完全清倉跳樓大拍賣了。
她是個傻女人,一個不折不掃被愛情沖昏頭的傻女人。
她跟他上了床,在還沒有證實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之前,她就棄械投降了。
他的每個碰觸、每個撫摸,都是如此熟悉,如此令她火熱,她覺得自己完全不像自己,卻又似乎好像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她迷惑、不解,卻不得不去思索他話語裏的真實性。
“你不記得我了,但你的身體顯然記得。”
昨晚,他在她耳畔低喃着這個明顯的事實。
如果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那麼表示真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與事實,隱藏在她平靜生活的背後,等待着她挖掘。至少,昨夜在與他激情纏綿時,她的腦中確實也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恬……”她喃喃自語,想起了他第一次吻她時,他似乎也喊過這個名字。“會是我嗎?”
忽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她的思緒,她還未及回應,浴室的門已被人打開。
“你偷走我的床單,躲在這裏做什麼?”
穿着一身休閑運動服的顏薰赫站在門邊,看着她裹着床單窩在浴缸里,實在忍俊不禁。
“我、我在想事情。”她將臉埋進床單里,不敢看他。
可惡!為什麼他可以看起來這麼神清氣爽、神采奕奕的?
想起昨夜自己臣服在他溫柔的攻勢下,卸除矜持與他忘情地做愛,她便羞愧到想把自己塞進馬桶里直接衝掉算了。
“想什麼?”他走進來,直接坐在浴缸旁。
“沒什麼。”她悶聲道。
“該不會是想……洗床單吧?”他調侃她。
“你昨天……應該也發現了吧?”她稍稍抬起眼看他,半張臉仍藏在床單中。
“發現什麼?”
“昨天是我的第一次——”
他挑起眉。
“我是說……至少在我的記憶里,我是第一次——”她連忙補充,然後又把臉深深埋進膝蓋之間,低聲道:“但是昨天……我沒有落紅。”
雖然他的床單和棉被都是黑色的,不容易看得出來,但她還是仔細檢查過了,真的沒有。
“所以你是在苦惱這個?”他看起來快笑出來了。
“我只是有點困惑……”
真的是單純的傻女人呀……但他就愛她這份傻氣。
顏薰赫將她的臉從床單中挖出來,牢牢捧住,噙着寵溺的笑意,說道:“我說過,你六年前就委身於我,所以早就不是處女了。”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有必要好好想一想。汪憶薰思忖道。
見她臉頰染紅,他忍不住傾身,在她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再次提醒她。“你連孩子都生過了。”
“媽咪——”
說曹操,曹操到.她的寶貝兒子馬上就很配合地來報到了。
“爸比,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小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好奇地看着兩人擠在浴缸里。
“這個……媽咪準備洗床單。”她擠出一抹僵硬的笑。
“媽咪,你今天也尿床了嗎?”小寶貝難得找到“同好”,聲音興奮地高揚。他跨進浴室里,手上也拖着一條床單。
顏薰赫禁不住放聲大笑出來,汪憶薰則是滿臉脹紅。
汪祖懸交出手上的床單,很無辜地先認錯。“媽咪,對不起,我昨天睡覺前忘記上廁所了,媽咪可以幫我洗洗嗎?”
“好好,媽咪洗,你先出去等媽咪……”她彆扭不已地應付兒子。
喔喔,他真是無法少愛他們一分——顏薰赫笑着將兩人環進臂彎中,緊緊擁住。他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只要能讓他一輩子擁有,他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
“媽咪,爸比說等一下要帶我們去吃早餐,你要快點喔!”汪祖懸說完,連忙鑽出父親的懷抱,趕場去電視機前跟他的晨間卡通報到。
他擁着她,吻着她的髮際,再一路向下到她柔白滑順的頸間,引發她全身一陣輕顫。
“別……”她輕聲推拒,怕孩子又闖了進來.
顏薰赫低聲沉笑,自然凌亂的頭髮,很性格地亂翹着。她看着他的發,就像平日撥弄小祖剛睡醒的頭髮一樣,反射性伸手想撫順他的髮絲。
他擒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噙苦笑親吻着。
“想證明小祖是你我的孩子嗎?”
“啊?”
他的提問讓她心動。會嗎?小祖,真是她和他的孩子嗎?
“走,開始進行恢復你記憶的第一步。”他將她從浴缸里拉起來,不容拒絕地準備進行一天的行程。
速食店裏,林欣怡瞪大眼,不敢置信。
“所以,你連續蹺班兩天,都是因為顏大帥哥?”沒想到汪憶薰竟然也是會為愛做出瘋狂事的女人,真是跌破她的隱形眼鏡了。
“嗯。”汪憶薰點頭承認。
還好整件事像是事先打點過的,店長並沒有因此找她麻煩。
這兩天,顏薰赫帶她和小祖去驗DNA,邐走了一趟她完全沒有印象的聖德女中,以及明明是他就讀的學校,但她卻莫名熟悉,完全知道各棟建築物方位的紀修高中。
這真的很古怪。
如果真如她記憶所認知的,她是從聖德女中畢業,何以她明明記得高中時期和同學的生活片段,卻對學校景物完全陌生,好似從來沒有踏進去過?反觀紀修高中,不管是圖書館、活動中心、各年級教室、甚至是女廁所……她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單憑直覺便找到。
他帶着她,努力想證明他的話是真的,也讓她憑着感覺自己去思考和回想,但她同時也感覺得到,有另一部分的事實,他仍然選擇保留,暫時沒對她透露。
車禍,肯定是所有事情的關鍵。
不管是他那場在拉斯維加斯發生的車禍,或是她記憶中她和“姊姊”發生的車禍,重點在於車禍之後,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這兩天,他是帶你出去旅行嘍?”林欣怡好奇追問。
“嗯,也算是吧。”她含糊道。
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她並沒有仔細告訴林欣怡,只能讓她暫時認定她和顏薰赫是一對預備開始交往的普通情侶。
“哇,好棒喔——憶薰,你真的開始走運了!”林欣怡羨慕不已。“喂,如果哪一天你要結婚,記得請我喔!”
“說不定我已經結過了呢。”
“拜託,怎麼可能?你是不想請我喔?還是怕我少包紅包給你?”她拍着她,玩笑道:“如果你結過婚,那我都當阿嬤了咧!”
談笑間,店長忽然走了進來。材欣怡嚇了一跳,連忙職業性裝忙。
“憶薰,你東西收一收,提早下班了。”店長神色嚴肅地交代。
“啊,為什麼?”
“你老公在外頭等你,好像有急事,你快點去吧。”
“是喔?”汪憶薰愣了一下,穿着制服便直接跑到外場,果然見到顏薰赫在門口等她。
“怎麼了?”
“小祖那裏有些狀況,你先跟我走。”顏薰赫一反常態地神情嚴峻,語氣也不若先前鎮定,有種掩不住的急切與焦急。
“小祖怎麼了?什麼狀況?”她跟着緊張起來。
“現在不方便說,我擔心你在這裏不安全,你先跟我走,我到車上再跟你說。”
他拉着她直往店門外走去,才一出店門,忽然有兩輛賓士轎車前後夾護着一輛黑頭加長轎車急駛而來,大陣仗地直接停在店門口。車上跳下來數名彪形大漢,將她和顏薰赫團團圍住。
顏薰赫反射性地將她護在身後。
“小姐——”其中一名年紀稍大、髮鬢微白的男人,走到汪憶薰面前,恭敬地鞠躬說道:“祁老讓我們來請小姐回家。”
“你們是誰?我又不認識你們。”她緊靠向顏薰赫。
“少爺,祁老也請您一起回去。”男人轉向顏薰赫,態度同樣恭敬。
汪憶薰驚訝地看着兩人,完全不明白狀況。
“看來,祁老的病況比我想像中嚴重。”顏薰赫冷冷道。如果狀況不是真的如此嚴重,他老人家勢必還會再將汪憶薰繼續“藏”下去,不會這樣急迫現身。
“祁老很想念小姐,想見小姐一面。”男人轉向汪憶薰,態度誠懇。
汪憶薰被這突來的狀況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望向顏薰赫,以眼神求助。
“小祖的事,你們也知道了?”他問。這也是他急着來接汪憶薰的原因。
“是的,祁老已經在想辦法了,也請你們回去商討對策。”男人做了一個請兩人上車的手勢。
“怎麼了?小祖到底怎麼了?”
“我想,回去之後很多事情就會真相大白了。”他牽起她的手,牢牢緊握。“別怕,有我陪你!”
她點點頭。他承諾過要跟她一起求證真相,所以再多的不安和害怕,只要有他在身邊,她都不怕。
“不管你們是誰,我跟你們回去。”汪憶薰鎮定道。
跟着顏薰赫,兩人坐上黑頭轎車,大隊人馬迅速揚長而去。
速食店內,貼在大門玻璃上的是兩張驚愕不解的臉孔——
“天啊,現在是在演哪一出啊?什麼小姐少爺的?”林欣怡錯愕地道,隱形眼鏡已經跌破一次,這次換下巴掉下來了。“還有,顏大帥哥什麼時候變成她老公了?”她問店長。
“你問我,我問誰啊!”
“店長,你捏我一下,看是不是在作夢。”
“好啊,你說的。”他已經想捏這個愛打混聊天的員工很久了。
“啊——好痛!”
黑頭轎車駛進祁家大宅,佔地廣闊的院落讓汪憶薰有種誤闖偶像劇場景的錯覺,但這景物……又熟悉莫名。
她甚至知道再拐兩個彎,車子就會直達大宅正門。
顏薰赫說,他們口中的“祁老”,就是有名的祁氏企業創辦人祁傳軍,而她,本名叫祁語恬,是祁老唯一的孫女,也是祁氏合法的繼承人。
這天上掉下來的頭銜,簡直比偶像劇還偶像劇,讓她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上了某個實境整人節目。
車隊到達主屋,那個人稱“陳總管”的男子,領着兩人進入屋內。一進客廳,汪憶薰隨即訝異地看見母親汪麗娥,還有施庭朔與紀美聖,全都已坐在客廳里。
“媽,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也都在這?”
汪憶薰有些驚訝,但潛意識也料想到了。
顏薰赫說得對,看來她原本平凡的生活真的全都是假像,這一切都包裹着一個重大的秘密,而他們的到來,肯定跟這個秘密有關。
“媽,你知道一切,對不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拉住汪麗娥問。
“憶薰……語恬……對不起……”汪麗娥有些慌亂,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起,只能不斷強調:“你要相信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我們希望你快樂……你爺爺他是愛你的……不管他做了什麼都是基於愛你……他只是不希望失去你……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
“爺爺?這麼說我真的是祁家的女兒?”
汪麗娥頷首,轉對顏薰赫,代為求情道:“少爺,你和老太爺之間的誤會與不快,都這麼多年了,希望你能看在語恬的分上,一筆勾銷,好嗎?”
曾經與祁老決裂,誓言不再踏進祁家一步的顏薰赫,如今願意為了他愛的女人再回來,這表示事情總還是有轉機的,不是嗎?
“媽,你為什麼叫薰赫少爺?為什麼叫爺爺老爺?我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她聽得更糊塗了。
“唉呀,我嘴巴笨,不知道該怎麼說,施醫生,還是你來吧。”汪麗娥轉向施庭朔求救。
儘管“女兒”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她和老太爺之間、和顏薰赫之間,她也是一路看過來的,但是當年,畢竟是施庭朔主導一切,奉老太爺之命,賦予了她一個全新的記憶、全新的身分、全新的生活——一個對親情沒有恨、對愛情沒有痛,全然的新生命。
汪憶薰望向施庭朔,眼中滿是驚疑與質問。這件事……他也參與其中?她望向一旁的紀美聖,莫非她也是?他們究竟是誰?是以什麼樣的角色介入了她的生活?
一切變化太過迅速,她一時間消化不了,腦袋一片混亂,急着想把事情整理出一條清楚的脈絡,但眼前太多接踵而來的訊息,腦中太多零散片段的畫面,不斷干擾着她,讓她越想越混亂。
媽媽可能是假的?鄰居朋友可能是假的?連幼稚園老師都是假的?那什麼是真的?
她感覺自己的世界在一塊塊崩落、瓦解,而她,就快要被掩埋了。
一雙有力的臂膀攬住她,顏薰赫將她緊摟向他,無言的力量與支持透過肢體傳遞給她。他讓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他不會再棄她而去,他會像以前一樣,默默守護在她身旁——
“這件事,慢慢再說,先去看你爺爺吧!”施庭朔說道。
這次祁老將所有人召回來,表示有重大的消息要告知,才會有此決定。
“小姐、少爺,老太爺現在想見你們,這邊請。”陳總管已前去請示回來,準備領着兩人前往祁老的房間。
顏薰赫牽着她的手,來到祁老的房前。推開房門,迎接他們的,是灰暗混合著刺鼻的藥水味,以及醫療器材低沉、持續的運作聲。
房中央的雙人大床上,躺着一位戴着氧氣罩,雙頰凹陷、面容枯瘦的老人,雖然虛弱,但是意識清醒。他看着汪憶薰和顏薰赫出現,嚴峻冷酷的雙眼中,隱隱閃動一絲激動的淚光。
“語恬……”喑啞虛弱的呼喚,讓人幾乎聽不出來他的話語。
汪憶薰走上前,沒有喊他,只是靜靜打量着他,就像是去醫院探視關懷一位普通的病重老人一般。
祁傳軍抬起手,汪憶薰遲疑了一下,才怯怯地伸出手,將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輕輕握住。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在她眼中,沒有看到畏懼、沒有看到怨懟,那是一雙純真關懷的瞳眸,但竟是全然的陌生——她是他從小呵捧在掌心上、唯一的孫女,可如今在她眼中,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他不怪任何人,這是他自己換來的。
至少這一刻,她對他沒有怨、沒有恨,他是該滿足了。
祁傳軍拉下氧氣罩,低喊:“赫——”
顏薰赫走近床邊,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我現在……需要你……”他虛弱道:“你必須……幫我……幫語恬……”
“若是為了語恬和小祖,我會幫,至於您,我沒什麼好幫的。”顏薰赫直截了當地表明道,儘管心裏已不再責怪他老人家,可骨子裏的傲氣仍在。
時間,或許可以淡化留在身上、心上的傷痛,但是原諒,是更久遠以後的課題……
此時,陳總管身上的手機響起。“祁老,他們打電話來了。”
祁傳軍示意他接起電話。
陳總管接起電話與對方通話。在簡短的對話中,汪憶薰感受到房內不尋常的緊窒,她的直覺告訴她,有事發生了,而且絕對跟她有關!
掛上電話,顏薰赫率先開口問:“他們要多少錢?”
“他們不要錢,只要名冊與帳冊。”
“哼,老狐狸!”祁傳軍啐道。
“需要報警嗎?”陳總管問。
“不行,報警就等於見報。”祁傳軍阻止道。“小祖還在他們手中。”畢竟是他唯一的曾孫,他必須顧及孩子的安危。
“小祖?!”汪憶薰驚喊。“小祖怎麼了?”她急問顏薰赫,從他的神情看來,他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祖被綁架了。”顏薰赫輕按住她的肩膀,想給她支持、穩定她情緒的意圖明顯。“別怕,我們會讓他平安回來的。”
血色瞬間自她臉上褪去,她雙唇發白,渾身發抖,一時間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綁……綁架?!”她顫聲道。
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被人硬生生奪走的恐懼緊緊攫住她,類似的痛楚似乎曾經發生過,記憶的裂痕忽地擴大——
尖銳的煞車聲、劇烈的撞擊聲……如電影片段般,一幕幕劃過她腦海,強烈的暈眩驀然襲來。
鮮血、劇痛,不斷翻滾的車體,一圈又一圈。
她的世界開始不斷旋轉着,天與地移了位,真實與虛幻交了棒,直到視線被純然的空白全面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