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陽隕落（1）

太熙元年【注1】的春天，似乎比往年要寒冷許多。

已經快四月了，洛陽城皇宮內的花樹按照季節悄然生長，乍看上去，奼紫嫣紅，但空氣中卻透露着一股不祥的肅殺氣氛。當夜晚來臨后，月光灑在含章殿【注2】周圍，如同白雪蓋覆在極冷荒原上一樣。

在白得有點藍的宮殿外清石地面上，被月光映襯的樹木，顯得無比清晰、潔凈。罡風刮過，枝條互撞互擊，嘩嘩地響，沒有一絲春天時節該有的柔和。那些本來應該輕如魂靈的花朵，在月光下顏色失真，呈現出一種晶瑩的慘白，如同玉石般冰冷的質地。

往常宮內熱氣騰騰、喧囂陣陣的場面全然不見，只有含章殿內燈火瑩瑩。除此以外，皇宮內幾乎所有的屋子都漆黑一片。

如果仔細抬頭往上看，會現那近於深藍色天空的遙遠的一角，還仍然閃爍着一絲亮光。大面積的天空，都很陰沉，望上去青綠色，很像暴風雨前那深不可測的遼闊海洋。

死一般沉寂的皇宮內里，正蘊涵著無限的惶駭、驚恐、絕望、以及瘋狂。帝國駭浪滔天的明天，很快就會來臨。

殿內，瀰漫著奇怪的味道，無數種藥材、薰香、香料、以及殿內紫?木【注3】木材氤氳出的氣味，被熊熊炭火蒸烤后，熏得讓人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躺在巨大龍床之上的皇帝【注4】，身上只胡亂着了一件紫襦衣，蓬頭躺着，喘聲如牛，兀自倒氣。這個沉重的肉身，脫卸下華麗的旒冕和那套綉滿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黼、黻的刺繡文服，五十五歲的皇帝，昔日殿堂上的威風全然不再。

垂死的病痛，虛胖的臉，間或一轉的眼珠，加上他黑白相間的散亂鬍鬚，讓正值壯年的帝王更像一個年近古稀的老翁。

殿門處，侍中、車騎將軍楊駿，這位以皇后之父身份掌握大權的外戚，滿臉憂慮，向一位宮中御醫詢問着皇帝病情。

“皇帝先中‘外風’，內虛邪中，精血衰耗，肝陽偏亢，以致於心肝火熾，內風旋動，造成內氣逆血而上，痰濁蒙蔽腦神，水不涵木，故而半身不遂，猝然昏仆，……如今觀之，皇帝口眼歪斜，言語謇澀，舌頭紅苔厚膩，脈弦細澀，加之濕痰生熱，深入臟腑……”

御醫低聲解釋說。本來就稍稍駝背的他，因為驚恐把腰彎得更低。

楊駿聞言，擺擺手，更加急切地問：“莫多言病狀，我只問你，皇帝到底能熬過幾時？”

“所謂‘中風者’，乃陰陽失乖，氣血偏頗，皇帝房事煩勞過度，陰陽失調，肝陽上亢，故而痰熱相煽，濁邪上亢，水虧精虛；最險之事，乃閉脫兼有，陰陽兩脫。依在下判斷，大憂之事，當在須臾之間！”

聽御醫如此說，楊駿的臉色似乎明朗了許多。接着，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爾輩真的不能有回天之力嗎？”

御醫搖搖頭。“……皇帝牙關緊閉，口噤不開，肢體強痙，脈滑而澀，已呈‘閉象’。在下剛才仔細診治，現皇帝肢體軟癱，手撒肢冷，舌痿汗多，二便自遺。其病機，乃氣升火升，腦失清陽之氣，水津不能循行竅絡。為此，我已下沉香，烏葯等做理氣之用；又開赭石、竹茹、枳實等藥品。諸此等等，不過是扶元固本，難以救脫啊……”

楊駿若有所思，御醫那些醫藥術語，詰屈聱牙。不過，大事無妨，自己的人生險局已過??昨天中午，楊駿手下人正在用璽之時，皇帝忽然從昏迷中醒來，命人拿那幾章以皇帝名義所的詔書來觀。看到詔書上自己丈人改易心腹多人入主機要，氣息奄奄的皇帝大露不快之色，疾喘之餘，正色言道：“何得如此行事！”掙扎着揮手，皇帝立刻派宮人傳中書入殿作詔，準備召宗室、汝南王司馬亮入宮，讓這位司馬氏###與楊駿共同輔政，並欲親擇朝內有名望者參與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