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綠珠(1)
頭梳芙蓉髻,斜插通草五色花,綠珠看上去楚楚動人。最特別的,她臉上的暈紅妝【注1】,以金花胭脂點染,妖嬈可愛。即使一般的漢地女孩,臉上畫上這樣鮮艷的濃妝,都會頓顯嬌媚,更不用說綠珠這樣皮膚異常白皙的鮮卑姑娘了。綠珠的如波美目上,兩道翠彩蛾眉,溫婉動人,讓人一見,頓起憐愛之心。她那經過紅色丹脂仔細點過的朱唇,嬌小紅潤,素齒如玉,流光溢彩。
“廣長,元海,我讓你們見識一下綠珠的絕藝吧。”
在金谷園狄泉邊上,石崇修蓋了一座高達數十丈的涼觀。在這裏,他非常高興地接待忽然到訪的遊俠王彌等人。
與王彌一起就座的,還有潘岳以及剛從離石左國城回來的匈奴五部大都督劉淵等人。
綠珠表情沉靜,臉如秋日澄空。她站立着,開始吹奏六孔長笛【注2】。演奏長笛時,她肩膀放鬆,兩肘略張,吸氣自然,運舌時氣流恰到好處。她嫩蕊般的舌頭迅而輕柔,嗚嗚咽咽,吹奏着一隻音調奇怪的西域樂曲。
樂聲悠揚,糅合了奇異的白日夢幻、自我迷戀的張揚、纖敏的神經質,以及異族女孩在漢地的深沉孤獨。沉浸在這樣的樂曲中,在場所有人的內心旋律會被悠然撥動,激起一種類似病態的敏感,陷入對人生周圍事物的最細微感受和最精確的觀察之中。特別是長笛悠揚、華美的裝飾音,使得如潘岳等文人詩客無邊的記憶到處瀰漫,頓生一種莫名的悲傷甜美。
石崇,通曉音律,又精六藝,他不僅本性豪爽,善於鑽營,還率真能詩。賈氏家族冰山化倒,他自恃父輩對晉朝有功,依然我行我素,有恃無恐。由於近期與武帝愛子、幾乎做了皇太弟的淮南王司馬允過從甚密,石崇更是過於自信。血雨腥風之下,他對於波譎雲詭的政治危險,沒有足夠的預見。
金谷園中,公卿咸來,文人歡聚。不管朝事更迭,石崇日日流連,日日錦帳美酒,歌舞昇平。平日裏,綠珠等數百美姬,人人頭飾倒龍玉佩,橫插雕鳳金釵,在金谷園晝夜聲色相接,這種接晝連夜的舞蹈,石崇名之為“恆舞”。
歌舞清吟間,金谷園美姬皆口含異香,身配香囊,舞行語笑,芳香隨風四溢。舞場中間,石崇派人每日都鋪上一層厚厚沉香。美人輕盈者,踐之足跡越輕,得賞的珍珠就越大。
聽罷綠珠吹笛,為了炫耀自己才藝,石崇令綠珠領舞,率領百餘美女邊舞邊歌,表演他自創的《明君》歌舞。
“明君”,即王昭君,為避文帝司馬昭名諱,晉人謂之為“王明君”或“明君”。石崇所造新曲,多哀怨之聲,借古代美人怨曲而抒人生苦短之意。
我本漢家子,將適單于庭。辭訣未及終,前驅已抗旌。仆御涕流離,轅馬悲且鳴。哀郁傷五內,泣淚沾?纓。行行日已遠,遂造匈奴城。延我於穹廬,加我閼氏名。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父子見陵辱,對之慚且驚。殺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願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飛鴻不我顧,佇立以屏營。昔為匣中玉,今為糞上英。朝華不足嘉,甘與秋草並。傳語後世人,遠嫁難為情。
石崇所作歌辭,從綠珠口中婉婉唱出,伴以曼妙的舞蹈,給人展現出一個風光旖旎、哀怨雋永的全新精神世界。
悠揚曲聲中,無論是石崇、王彌,還是一同參與欣賞的其他坐客,都在各自的內心中陷入不同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