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是他生平第一次的戰役,但是,卻不是因為戰爭而殺人,也不是為了國家而殺人,為的只是自己。
他的身影如鬼魅般在宮廊下疾行,強烈的不甘與不滿全都化成了仇恨之火,燒掉了他內心的恐懼和七情六慾,此刻的他,只想把那個要讓他下地獄的人一起拖進地獄裏去。
「大膽!是何人亂闖!」守宮門的禁衛兵發現了他。
「叛賊宮平櫻!」
他自報姓名,兇悍出劍。
「快拿下!」
禁衛兵一個個舉着長戟沖向他,他舉劍,使足全力,不是抵擋,而是殺戮。
一向和平的皇宮從未有過刺殺國君的事件發生,多數禁衛兵應變能力不足,面對渾身滿是殺氣的宮平櫻別說是阻擋了,根本連防守都做不到,一個個倒在他精準、兇猛、搏命的快劍之下。
在另一批禁衛兵還來不及追擊過來時,宮平櫻早已經往武英殿直闖了進去。
「拿下叛賊!快護駕!」
正在武英殿內上朝的大臣們一看見滿身鮮血、提着劍如入無人之境般衝進來的宮平櫻,無不嚇得魂飛魄散,爭先恐後地抱頭逃竄,只曉得逃命要緊。
「護駕!快護駕——」國君驚駭得面無人色,從龍椅上翻滾下來。
宮平櫻一眼瞥見正要逃跑的國君,立即舉劍出手,行動迅如脫兔,劍尖猛若蛟龍,對準了國君的咽喉直刺過去。
國君驚慌失措,顧不得儀態,一把抓住身旁的宮女擋在身前,宮平櫻不覺大驚,劍尖慌忙一斜,從宮女的臉頰旁劃過。
「啊——」宮女摀着傷處大聲尖叫着。
宮平櫻怔了怔,只不過稍微遲疑的瞬間,大批的禁衛兵已經飛快湧進來了。
瞥見抓着宮女的國君愈逃愈遠,他知道自己刺殺國君的良機已失,此時的他已是個亡命之徒,除了拚殺到底,再無退路。
當然,他闖進皇宮原本就是抱着非殺了國君陪葬不可的念頭,並沒有想過有後路可退,但看着國君逃遠,不甘與憤恨如火團一般在他胸腔里燃燒着,更加激發起他的生存意志。
一柄長戟從他身後射過來,刺進了他的肩背,頓時鮮血如注,右邊一刀接着砍向他,他閃過身,卻沒有避開左邊砍來的一刀。
他根本不在乎身上中了多少刀,也不在乎砍傷他的是什麽兵器,只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隻努力求生的野獸,因為,想要殺了國君,就不能讓自己先被殺掉!
於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廝殺開始了。
鮮血噴濺!
灑遍武英殿的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誰的,這場腥風血雨從武英殿掀起,瘋狂地吹向整座皇宮……
宮平櫻喘息艱難,終於氣竭力盡,癱倒在地,像將要死了一樣。
恍惚間,他彷佛聽見悠揚的絲竹樂聲,還有少女銀鈴般悅耳的笑聲。
從武英殿一路廝殺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傷?更不知道自己逃進了什麽地方?
琴聲、少女的笑聲,這些讓人感覺到平靜舒服的聲音,和他剛才經歷的那場血淋淋的殺戮根本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他很茫然,懷疑自己不是將要昏迷就是已經在瀕死邊緣,否則,他聽見的應該是追殺他的喊聲才對。
琴聲驟止,少女的笑聲陡然變成了驚慌失措的尖叫。
「三姊,你瞧那是什麽?」
「天哪!那是血嗎?」
「血?!那不就全身都是血了!流那麽多血那還活得成嗎?」
少女驚駭的叫聲將差點昏迷的宮平櫻喚醒了,他竭力集中精神,看向那兩個說話的少女,見她們年齡不過十三、四歲,兩人身上都穿着雪白薄衫,緊緊靠在一起,滿臉驚駭地盯着他看。
從她們的年齡還有一身雪白的服色看來,她們在宮裏的地位絕對不低,若不是嬪妃就是公主。
宮平櫻用殘存的力氣握住劍柄,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兩個少女嚇得連連後退,其中一個膽子似乎大一些,對着宮平櫻問道:「你傷得好重,要不要我去叫人來治你……」
「不許叫!」
宮平櫻嗓音低啞,感到暈眩而乏力,險些又要跪倒。
突然,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朝這個方向奔過來,聽見有人大喊着——
「血跡到這裏來了!」
宮平櫻情急之下扯住其中一個少女的臂膀,提劍架在她的喉嚨上。
「啊——」另一個少女嚇得尖叫大哭起來。
追殺宮平櫻的一批禁衛兵沖了過來,見他抓住白衣少女當人質,全都大吃一驚,嚇得不敢妄動。
「不可傷了公主!快把公主放了!」
果然是公主!宮平櫻暗暗鬆了口氣。或許,他還能有一絲活命的機會。
「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她!」
他的刀鋒輕貼在少女的咽喉處,感覺到懷中的少女恐懼得不停顫抖。
「千萬不可!別傷了公主!」
禁衛兵們驚惶無措,萬一公主喪了命,他們全都有罪,說不定人頭都得跟着落地,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宮平櫻押住公主當人質,但是跑了宮平櫻他們也會有罪,真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全都放下兵器,不準過來,也不準再靠近一步!」
宮平櫻一手攬住少女的腰,一手提劍架在她的喉嚨上,逼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禁衛兵們害怕宮平櫻傷了公主,只好紛紛放下兵刃,與宮平櫻維持着一定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着。
劍身上沾滿的鮮血和腥氣,把少女嚇得面無人色,她緊閉的嘴唇不斷哆嗦着,像是被寒冷凍得發抖。
「你只要別亂動就不會有事,別害怕,我並不想傷害你,只是要你送我出去。只要你送我離開皇宮,我就會放了你。」
他不想嚇壞這個小女孩,便出聲安撫她,給她活命的保證。
少女原本被宮平櫻嚇得魂飛魄散,但是聽見他用低啞的聲音輕柔地對她說話時,心中的恐懼感逐漸減輕。
忽然,她發現到肩膀有溫熱濕濡的感覺,轉頭一看,才知道是他臂膀上的血如泉涌,一直流淌下來,浸濕了她的肩膀。
「為什麽……你要這樣……」她不懂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很難過。
「為什麽?」宮平櫻冷笑。「因為你父王搶走了我的妻子,因為你父王不想要我活命,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父王。」
明知道這些骯髒醜陋的事情不需要對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說,但是他的肉體和內心所承受的巨大疼痛,已經痛苦到讓他的理智瀕臨崩潰。
「是我父王害你的?」
少女聽了更加難過,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不知道是可憐他還是對他感到愧疚。
宮平櫻沒有力氣再跟她多說什麽了,此時的他還能不倒下來,都是因為對國君的仇恨在支撐着他的意志。
在他殺了國君以前,他絕不能比他先死!
「這條路可以出宮嗎?」
他不熟路徑,也不知道是少女帶着他還是他帶着少女,兩人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一座花苑。
「可以,從這裏走可以走到後宮門。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走出去。」少女淚眼汪汪地向他承諾。
宮平櫻微愕,一時有些怔然。
「你不害怕我了?」
少女搖搖頭。
「你一點都不可怕,何況你傷得那麽重,我不想要你死,我希望你可以逃出去,然後活下來。」她的眼神真摯誠懇。
宮平櫻苦澀地笑了笑。小女孩純真善良,不會想到他活下來之後有一天還會回來這裏殺她的父王。
「你說我父王搶走了你的妻子?她是誰?在宮裏嗎?你放心,我會求父王把你的妻子還給你的。」少女天真地對他說。
宮平櫻被少女單純無邪的心感動了。
「謝謝你。」
他不想傷害她善良的心,不忍心潑她冷水。
「後宮門到了,就在前面。」
少女主動帶着宮平櫻往宮門處走,架在她脖子上的劍在她眼裏彷佛已經是個不存在的東西。
守着宮門的禁衛兵遠遠看見宮平櫻用劍架着公主走過來,個個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把門打開!」
不等宮平櫻出聲,少女就先開口命令禁衛兵。
禁衛兵不敢違抗,立即將宮門打開。
宮平櫻帶着少女走出宮門,還聽見少女對禁衛兵喝令——
「不準跟過來!」
這個少女公主在幫一個想要殺死她父親的人逃命,宮平櫻只覺得非常諷刺。
離開宮門一段路之後,他鬆手放開了她。
「你回去吧,多謝相助,我走了。」
他知道自己的傷勢太重,若不快走,一旦禁衛兵再追過來,他絕對無力再抵擋。
「你叫什麽名字?」少女忍不住揚聲問道。
「宮平櫻。」他匆促地回答。
身後的追兵已經迫近,他沒有回頭,拖着傷重的身軀竭力奔逃。
少女聽見宮平櫻的名字,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原來,他就是父王曾經讚歎過「美若玉人」的宮平櫻。
少女望着他渾身是血的背影,人呆立在惘然中。
宮平櫻一路忍着劇痛,逃進僻靜的小巷弄躲避追兵,但是流淌的鮮血總是會暴露他的行蹤,讓追兵有線索緊咬住他不放。
不知道到底逃跑了多久,直到力竭,眼前發黑,終於搖晃着倒了下來。
當他昏死以前,隱約聽到了清脆的馬蹄聲,接着,有腳步聲來到他身邊,然後便失去所有的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