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趙繼不敢想像,光是一個念頭就讓他渾身像被冰封了般,通體寒涼。

駱雪忽然緩緩站起身,走到趙晚余身後,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嬌小的身子攪進懷裏。

「她的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就憑她是我的女人。」

駱雪彎起笑眼,濕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際。

「不要在我爹面前胡說……」

她心急地想從他懷裏掙脫,但他的手臂絞得那麼緊,都快把她的腰擰斷了。

「我胡說了嗎?」駱雪俯首輕咬她的耳垂。「你爹怎麼可能相信我會莫名其妙放了他?當然是因為你偉大的犧牲奉獻。」

「晚余,你竟然……你竟然……」

趙繼面色蒼白,渾身發抖。

「爹,他沒有勉強我,我是心甘情願的,我並沒有受到任何屈辱,您別為我擔心!」

她已經被駱雪逼出一身冷汗,惶急地向父親解釋着。

趙晚余說的是真話,但趙繼卻完全不相信,他雙眉緊鎖,兩眼有些失神,似乎受到了什麼莫大的打擊。

「爹,您別把事情想得太糟,真的沒有那麼糟,駱雪是故意氣您的,再等十天,不,九天,您就可以被放出來了,到時候我會好好跟您解釋。」

她知道父親現在聽不進她說的話,加上怕駱雪又對她做出更出格的舉動會把父親氣壞,因此決定先離開,讓父親冷靜幾天後再好好地解釋。

趙繼恍若未聞,依然失神地看着她,心智似乎蒙上了一層灰,失去了判斷。

「君侯,我要跟我爹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咱們可以走了。」

為免父親氣過頭,她急着轉身拉着駱雪往外走。

「這麼急着走?不再跟你爹多聊幾句嗎?」駱雪故意拖拖拉拉。

趙晚余怒目瞋視着他,忍不住又回頭望了父親一眼,看着父親雙手無力地垂掛在牢欄上,眼神空洞死灰,眼眶中不自禁地浮起了淚水。

「爹,九天後咱們一家就能團聚了,您跟娘也能再見面了。我真的很好,不要為我擔心!」

她邊走邊回頭,向父親喊着。

趙繼獃滯地望着駱雪緊摟着她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他的心彷彿掉進了黑洞裏,只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因為自己而受到屈辱,因為自己被禽獸蹂躪,被黑暗吞噬了……

在回到寢殿的路上,趙晚余都在發著脾氣。

駱雪牽她的手,她就甩開,摟她的腰,她就掙脫,她氣呼呼地在前面走,駱雪一臉笑意地在後面追,看上去就像一對找情罵俏的戀人。

府里的仆婢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奇景,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又驚疑又好奇地悄悄跟在他們後面看好戲。

「那人是君侯嗎?」

「府里唯一能穿明黃服飾的男人當然是君侯。」

「對君侯發脾氣的女人是誰?不怕手腳被砍下來?」

「是趙晚余,聽說殷倩玉已經敗在她手裏了。」

「就是那個在大門口跪了三天的趙晚余?」

「老天爺!不可思議!君侯在笑?」

「沒錯,君侯在笑……」

仆婢們嚇得打冷顫,他們通常見到的君侯都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發怒時,代表有人要倒霉,而一旦笑了,就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可是,像現在這一路追着趙晚余的笑,僕人們從來沒見過,他笑得就像個……大男孩!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笑容出現在駱雪的臉上,這群仆婢們恐怕壓根兒沒想過,他也是個從小孩開始長成少年再長成男人的普通人。

尾隨着看好戲的仆婢們漸漸形成一個龐大的隊伍,而駱雪也不負眾望地上演一出令他們瞠目結舌的好戲。

「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

駱雪硬是把趙晚余扯住,壓在牆上,將她圈在雙臂之間,讓她進退不得。

「因為你故意傷害我爹!」她粉頰氣得通紅。

「你說反了吧?明明是你爹一直在傷害我。」他的語氣微有不悅。

「那是他聽信了一面之詞,被蒙蔽了,所以才會以為你是那樣的男人,可你也不該故意拿我來羞辱我爹!」她想起父親大受打擊的模樣就心疼不已。

「你也覺得他是聽信一面之詞而誤會了我?」

他深深瞅着她,手指摩挲着她微帶潮紅的粉頰。

趙晚余怔了怔,視線不安地迴避,彷彿被他一語道破了心底的秘密。

「我只是覺得……沒有證據就指控你,對你並不公平。」

更何況是弒父這種罪大惡極的指控,如果不是事實,對駱雪造成的傷害將有多大?

「你比你爹理智多了。」他讚賞地輕笑。

「那個太醫在我家住了大半年,我爹天天聽他說,難免信以為真。」

她被他困在胸前,身軀幾乎與他緊密貼合著,她擔心隨時經過的信婢會看見這樣羞人的場面,一直無法集中思緒。

駱雪忍着不去追問太醫的名字,等着趙晚余自己主動告訴他。

「所以,在你的心裏並不認為我毒殺先帝了?」要不然她不會用「信以為真」四個字。

「我不知道,知道真相的只有先帝和你自己。」

她當然希望那不是真的,畢竟跟一個弒父禽獸有了親密的肌膚之親,絕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萬一是真的呢?你會怕嗎?」他微揚邪惡的嘴角。

「我接近你時就已經把你當成《五鳳秘史》裏的駱雪了,再可怕也不過如此了吧,還能再慘到哪裏去?」她沮喪地咕噥。

所以,他給了她一點點慈悲,她就覺得他也沒那麼壞,發現了他的一點點好,她就感動萬分了,她對男人的要求竟然低到如此程度。

***

她的答案倒是讓駱雪得意地揚起了角,心情大好。

「你讀過你爹寫的《五鳳秘史》嗎?」

「當然讀過。」

「你覺得我是《五鳳秘史》裏的駱雪嗎?」他非常好奇她的讀後心得。

「性格還有行事作風都很像,但是故事內容卻極度誇張而且荒謬,難以說服我。」

父親筆下的《五鳳秘史》,簡直就是駱雪的人生黑暗史,所有最離奇的遭遇都發生在他身上,讓人難以置信。

「哪一個部分無法說服你?」他很好奇。

趙晚余察覺到貼靠着她的身軀微微繃緊,愕然抬眸看他。

「你也看過《五鳳秘史》對嗎?」她小心地問道。

「當然,要不然怎麼會抓了你爹。」他的神色開始冷寒。

「《五鳳秘史》裏與你有關的部分有多少是真的?」他漸漸冰冷的神情讓她有些不安起來。

「八成。」他盯着她的眼睛說。

趙晚余驚愕地呆住。

她以為那些屬於駱雪的故事應該都是太醫過度渲染,加上父親下筆又誇大了些,才會那麼離奇荒誕,因為她覺得太過於荒謬,所以只當成通俗小說來看,根本沒有特別去記憶,沒想到那些故事竟然有八成是真的?

她不敢相信,因為書里的五鳳君駱雪有一個黑暗得像染了墨的生活,有一個千瘡百孔的人生。

「怎麼可能!你的母妃……」

她赫然掩口瞠大雙眼,不敢再說下去。

「書里除了寫錯幾次發生事件時的年齡,還有父王駕崩那一段是假的以外,其餘都是真的。」他大大方方地坦白。

趙晚余倒抽一口涼氣。

當駱雪在她的眼裏還是個陌生人時,她並沒有心思去記住這個人,也沒有想過去了解這個人,但是現在她卻努力地搜尋腦海中的記憶殘骸,想從他的故事裏多了解他一點。

「你的母妃……與侍衛私通?」她謹慎地問。

「沒錯,在我六歲左右。」

「你能記得六歲的事?」

「有些事不會記得,但有些事會記得特別清楚,想忘都忘不了。」他平淡地說著。「我記得每天午睡起來時,母妃總是不在,我總是到處找不着母妃,可是母妃回來時從來不肯告訴我她去了哪裏。有一天我終於在草叢裏找到了母妃,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一起,母妃央求我不許告訴任何人,我記住了,但是,當大哥跟我玩的時候,我卻不小心說溜嘴,然後,有一天午睡起來,就看見母妃弔死在樑上,還看見了……」

他沉默了下來,神色開始不穩。

趙晚余想起了這一段,寫的是六歲的駱雪看見母妃弔死,還看見了從母妃腹中流產的死嬰,因為實在太駭人了,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你真的……從那時候開始就不正常了?」她依稀記得父親是這樣寫的。

「我自己覺得很正常,是別人覺得不正常。」

「例如什麼事?」

「我開始不說話。」

「這樣當然不正常……」

她猛然頓住,突然明白了他不再說話的原因,因為地六歲的駱雪認為母妃是被他亂說話給害死的。

***

「我開始害怕嬰兒。」害怕到夢裏只要有嬰兒出現都會變成可怕的夢魘。

「正常人不會怕嬰兒。」

趙晚餘明白他的恐懼原由,但她實在無法想像也無法體會他對嬰兒的恐懼到何種程度。

「不過我十歲以後就開始說話了。」他攤了攤手。

「這是希望得到我的讚美嗎?」她攏眉輕嘆。

「你若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我說話應該就不會讚美我了。」他冷冷一笑。「至少以正常人的標準不會。」

「什麼原因?」

「我把我大哥從樹上推下去,摔斷了他的腿。」

趙晚余瞠目結舌。

「書里有寫嗎?」她怎麼沒印象?

「書里沒寫,因為我是和他一起摔下去的,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們兩個是一起失足,連我大哥都不知道我是故意拉着他摔下樹。」

「他摔斷了腿,為什麼你沒事?」

駱雪輕挑眉峰,淺笑道:「我才十歲,身量比較小,比較輕,而大哥已經十七歲了,他先着地,我才掉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有事,我沒事。」

趙晚余獃獃的無法反應。一個才十歲的孩子竟然有這種的心機?

「你這麼做是為了報復你大哥。」

很明顯的原因,因為他的大哥背叛了他,讓他害死了母親,所以他在報復,而且也成功了。

「你十歲就懂得陷害人,難怪你有辦法替你三哥篡奪皇位。」

她記得父親在書里寫到這段時,最讓她記憶深刻的是他設計把皇上二子騙到了北晉國,當先帝駕崩時,皇二子來不及趕回皇宮,而皇長子瘸了一條腿,破了帝相,因此皇三子順理成章坐上了皇位。

「我要是不夠冷酷,手段不夠狠辣,那麼在皇宮裏被踩在腳底下踐踏的人就會是我了。」駱雪冷笑道。

趙晚余啞口無言,胸口像壓着一顆又沉又重的巨石,難以喘息。

雖然對兄弟手足太過於無情,但她又不能說他不對,畢竟,他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先帝真的曾經懷疑你不是皇子嗎?」

書里寫先帝從來不召見他,國宴、家宴、宮宴這些場合不得已見到面時,也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

「他到死前都還在懷疑,反正他有七個兒子,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他不會在乎。」駱雪的目光深幽難測。

她的心口有些疼痛起來。

被視若無睹的感覺一定很痛苦吧?尤其還是被自己的父親無視,他的心到底在皇宮孤寂的角落裏凍結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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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物似情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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