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然而,方才內心蕩漾不過剎那,想到現實面,她理性得沒有任何期待與感動。

“很抱歉。”她紅唇輕啟,聲音冷靜且冷然,一口回絕。

他錯愕,抬眼看她,意外她的回復,臉上喜色瞬間斂去。

“不喜歡這戒指?我應該買Tiffany的,只是我以為這造型比較適合你,那等結婚時,我再帶你去挑選Tiffany鑽戒。”他替拒絕的她找理由,仍心存一抹她會改變回答的期待。

之所以承諾給她更有價值的婚戒,亦表示他會更努力工作,將來提供她更好的物質生活保障。

“不是戒指問題。”她麗顏平靜的澄清。“我要被派遣到美國分公司了。”

他黑眸一瞠,無比意外。

“什麼時候?去多久?三個月、半年?”兩人交往這麼多年,唯一分開最長時間便是他當兵那一年。

“兩年,也可能更久。”上司先給她兩年期限,卻也暗示屆時極可能延長派遣時間。

“兩年!”他一驚,這才站起身。“你確定要去?”他不免想確認,雖清楚以她的個性,絕不會放過這難得的好機會。

先前曾聽她提過,一旦有機會被派遣到美國,便代表能力受肯定,將來前途大好。

“當然。”她肯定答道,不在意他是否反對。在從公司返回住處這一路上,她便已有壯士斷腕的決定。

“那……”他濃眉一攏,面有難色。他該恭喜她得到升遷外派的好機會,但他不舍兩人將分離那麼久,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所以,我們分手吧!”她心一橫,果決說出掙扎許久的決定。

“什麼?!”他一詫,大感震驚。“只是外派而已,幹麼分手?”難以相信她會在這時說出這種話。

儘管交往這些年,兩人曾因一些爭執,她幾度氣怒提分手,可他終究無法放手,事後便向她求和,沒多久又回復和諧甜蜜。

“我這一趙去美國,也許不只兩年,三、四年都有可能,一旦到那邊勢必會更忙碌,不太可能有假期返台,而我更沒力氣談遠距離戀愛。”她冷靜分析道。

即使她說的冷情,他揪着眉心,心口窒悶難受,可他能體諒她想拼事業的企圖心。

他閉上眼,沉吟半哨,平復瞬間被擾亂的心湖。

張眸,凝望她麗顏,眸光真摯道:“沒關係,我等你。兩年、四年我都等。你儘管放心拼事業,不用分心顧慮我,我在這邊也會努力拚業績,等你回國我們就結婚。”

聞言,她心口撼動,意外他如此妥協、包容。

因他的承諾、他深情眸光而心湖波瀾,她差點想對他寄予終身。

然而,她終究理智,無法全然信賴他的諾言,更不想自私絆住他。

她輕搖螓首,不疾不徐說道:“你知道我們兩人早有很多問題,未必真能走入婚姻。未來沒有人能保證,我更不想耽誤你,我們……還是趁此分手。”

既然選擇接受外派到美國,她便決定舍下感情,只想無拘束地力拚事業,而即使沒有出國因素,她也沒把握兩人真能結婚,或者該說她尚沒有嫁給他的想法和憧憬。

她能看見他深眸里因她決絕提分手而受傷,她心口一抽,差點心軟妥協。

可那時她年輕,在一份存有問題且已走到有些疲乏無味的感情,與一份前途大好的事業間,她毅然決然選擇事業。

工作事業比起感情婚姻更能提供她長遠保障。

即使他仍不同意分手,卻因她堅持,在幾天後便搬出兩人同居住所,一個月後,她飛往美國就職。這一去,直到四年後她才返國。

二十九歲的她,被總公司拔擢為創意副總監。

她年薪近兩百萬,加上這幾年在美國工作的儲蓄,翌年便決定在新北市購屋,買下一棟五年內新建大樓其中一層,約三十餘坪大的公寓。除頭期款外,她又以現金支付五分之一房價,其餘房貸也能在未來十五年內償清。

三十歲的她有房有車,生活優渥,經手策劃的數起廣告Case大受好評。她陸續被媒體採訪,躍上時尚與商業版面,年輕、美麗、才華洋溢的她儼然是事業女強人,賣力綻放自身光芒,益發耀眼奪目。

而當她一回國,得知他在兩年前已結婚,內心莫名介懷,只不過那抹疙瘩沒存在太久,就被之後的工作佔據全部時間、心思。

在她買了房子后不久,聽聞他得一兒子,她心口不免又生起一抹窒悶,那悶悶的情緒數日才消散。

也許,她內心深處還在意着他,可她因自身成就而滿足,並不後悔做錯選擇。

她之所以知道沒再見過面的他的消息,是因她大學好友後來適巧嫁給他大學同學。

令她更感意外的是,他結婚對象竟是大學同班同學,即使他後來跟她交往,對方仍暗暗心儀他許多年,直到他和她分手,對方因緣際會在工作上與他有所接觸,於是積極表達關懷,一年後兩人開始交往,交往不及一年便決定結婚。

他如願在三十歲娶妻,只不過對像不是她。

得知他有個美滿的婚姻,她內心雖有一絲介意,但理智上仍是給予祝福與欣慰,只不過她也沒想再與他見面。

三年後,她升上創意總監,收入更豐厚,事業達到顛峰,經手的廣告預算皆是上千萬、上億的大Case,她亦常飛美國分公司主導一些案件。

成熟幹練、擅於交際的她身邊不乏追求者,她陸續談了幾段戀情,只不過沒能長久,半年、一年便結束。

一方面她沒時間談感情;另一方面交往對象也難以對女強人的她全然包容、全心愛她。

當她的生活重心全被工作所佔據,當她物慾生活愈來愈富裕,她內心深處開始有一個空銅。

每每忙完工作,半夜三更返回漆黑冷寂的寬敞公寓,她不由得想起過去兩人同租僅有十幾坪小公寓的感覺。

不論她幾點到家,總有他熱絡相迎,噓寒問暖,甚至會替因加班沒吃晚飯的她下廚煮熱騰騰宵夜。

在她疲累、生病,被壓力追趕而喘不過氣時,她更想到他。

過往的點點滴滴,他待她的好,對她的呵護關懷,教她不由得愈來愈懷念,愈懷念愈請晰,內心空洞擴張,被一股惆悵所充斥。

當她又從好友口中陸續聽到他的近況,在多年後她竟對初戀心生眷戀,回憶過去那些年兩人相處,曾有的問題紛爭消逝,全剩美好。

夜闌人靜,躺在寬敞的大床上,她逐漸鬧失眠,儘管身體疲累,但輾轉反側許久,常是睡不安穩。

享受功成名就的同時,亦要付出不少代價。她把時間和身體精力全然奉獻給工作,更因好勝心驅使、力圖表現最完美,身心承受了不少壓力,她經常頭痛、胃痛,不覺依賴止痛藥和胃藥。

她為工作拚命,常三餐不定、廢寢忘食,還不時為跟客戶應酬而拼酒,自詡年輕有本錢,為比男性更傑出而硬撐,一再漠視身體逐漸出現的警訊。

終於,她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了。

一個月前,她因嚴重胃痛、連續嘔吐數日,不得不就醫檢查,萬萬沒料到被診斷出罹患胃癌,且已是末期,醫生宣判她僅剩三個月生命。

意外來得太突然,她震愕茫然,在稍稍平復心緒后,便拒絕接受治療,不想剩餘生命只能在醫院與化療和藥物中為伍。

她向公司遞出辭呈,賣掉代步的進口車、尚在繳房貸的公寓,將傢具和一堆名牌衣飾全數捐出,僅攜帶一些精簡隨身物搬來這處小套房。

過去的她,認為錢財才是人生保障,事業成就才是自我肯定;如今她無欲無求,只想簡單地、慢慢地過完剩餘的生命。

以前她總與時間賽跑,分秒必爭,腦袋跟着運作不停,不曾有閑暇抬頭欣賞蔚藍天空或夕陽晚霞,更不曾低頭注意路邊野花。

現在的她也許所剩時間不多,卻覺得充裕。她可以自在、輕鬆、漫無目的地閑散一整天,放空思緒喝一下午的下午茶,或坐在公園看孩子嬉戲,看夕陽沉落,再看月亮升起。

她也可以窩在這小套房,邊無負擔地翻看與工作無關的書,邊聆聽輕柔舒心的音樂。

時間似乎已與她無關,她脫去手錶,這裏沒有鬧鐘、時鐘,不必在意現在是幾點,今天有什麼行程。

三十七歲的她失去傲人的工作頭銜,沒有任何物質享受,雖然窩在這看似貧乏的租屋套房,但在賣掉動產、不動產後,她現金存款亦有千萬。

只不過那些錢對她已無意義。她賣掉房子、車子,清掉一堆附屬品,是想擺脫過去的生活模式,而現在她僅需少少的生活開銷,將來等她離開,存款會平分留給父母。

即使跟父母已沒什麼往來,但他們畢竟是她的至親,她沒結婚、沒孩子,畢生賺取的積蓄理當留給生養她的父母。

她不由得又想起,兩個月前好友向她告知他的近況,四十歲的他再度為人父,他四十歲的妻子在多年後意外為他生下一女,他比當年得到兒子更喜悅百倍。

當她得知自己罹癌惡耗,再想到他得女喜悅,兩種情境對比,她竟是萬分羨慕他的妻子,那個能和他共組家庭,替他生兒育女的幸福女人。

一星期前,她完成最後工作交接,從公司離開那日,卸下畢生努力掙來的頭銜地位,她心緒無比空虛落寞,不禁想找處綠地散散心。

無預警地,她巧遇了他。

即使已十二年未見,她卻一眼便認出他。四十歲的他顯得成熟穩重,一身輕便穿着,POLO衫、休閑褲,看上去格外英挺有魅力,教她見到那瞬間心口悸動,怔忡半晌。

她不能也無法上前和久別相逢的他打招呼問候,只因他是帶着家人出來踏青。

他推着嬰兒車,嬰兒車裏是他才兩個月大的小女兒,他旁邊跟着模樣嫻靜的妻子,那女人不算美麗,但一看便是好妻子、好母親。

一家四口走到供人休憩野餐的草皮處,找一方位子準備落坐,他妻子從旅行背包拿出一塊野餐巾,他彎身幫忙鋪妥,接着從背包拿出一盒盒裝着餐點的保鮮盒及保溫瓶,那顯然是他妻子親手做的茶點。

接着一家四口氣氛愉快地野餐,三人邊吃邊交談,他則將襁褓中的小女兒抱在懷裏,接手妻子泡妥的奶瓶,喂小女兒喝牛奶。

佈置妥當,他的妻子溫柔叫喚在不遠處來回滑滑板的七歲兒子過來吃東西,沒一會,他兒子一手夾着滑板,匆匆奔向他們。

她隔着一段距離,靜靜地看着他們一家和樂溫馨的畫面,內心悵然若失,對他的妻子又妒又羨。

那曾經是她輕易捨棄的幸福。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她是不是還會毅然決然分手,義無反顧出國拼事業?

不,這些年她其實早後悔了。

只是她一直不肯正視內心深處那份遺憾懊惱,想以事業來填補,到頭來是一場空。

回首來時路,她更深深體悟到,他才是她的摯愛。

唯有他是真心愛她、包容她、待她好;唯有他才是她真正想緊緊捉住並長相伴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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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女重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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