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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在江戶城來的最快了。
葉屋的身體已大有起色。就是七、八天做一次他也可以支撐得住,而且只要不做到最後一步,或者最後一步做的不是那麼粗魯的話,他基本上很少在昏迷中達到高潮了。
大量的大量的從各地各處搜集對於治療內傷有效的補品,如水澆石一般灌進他的身體,雖然他還是老樣子平時不太說話,總算是和上府邸里的親近侍衛熟悉起來。和藹溫和的自然態度,從來不大聲說話和主動要求什麼,空隙時看看庭院裏的春景變化,看看小說,靜卧着修養。然後和知回來后才略帶一點放鬆和他說說話。
於是於是,
和知開始想到了永遠。
--就這樣就很好啊……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就非常非常非常好了……
我已經不再想要其他任何東西了。
七夕那天有全城的慶典。
這種美麗的少女沿着大街小巷,踏着太平鼓的拍子,跳着七夕舞,一直從傍晚跳到深夜的遊行慶典是從京都傳來的。那天裏,上至二條城的高官顯貴,下到四民,所有的人在這一天都喜氣洋洋的穿上夏天最艷麗的和服來觀賞。
進入七月卻開始不停的下着雨。
暴雨。
和知的上府邸的西院裏有大片的芭蕉,其中有一棟殿宇建在湖面上,清涼的水閣是夏天最涼的地方。雷雨的夜,高掛起來的淡青帳子旁有未熄的燈光,驚天動地的雷聲和好象要把所在的天地摧毀一般的大雨聲……依偎在和知的懷裏,閉着眼睛……好象在這裏只有他。天地間只有他了。
和知知道他只是害羞而不是真的困了,摩挲着他的頸子,依偎在他的耳邊小聲的說著話:
"不知道這雨真是要下到什麼時候?……"
"但願到初七那天就晴了……"
"一起去玩吧?我們坐車去。"
七月初七那天真的放晴了。
車是前幾天剛剛做好的,前面掛着有相澤山尖形家徽的燈籠,活動的可開合的棱窗上是淺黃輕紗,和知擁着葉屋坐在裏面還放了一隻小几都綽綽有餘。一到市民居住的下京區,熱鬧和喧嘩的聲浪就一下子撲了上來……
搖着扇子的平民百姓,一輛輛掛着家徽燈籠,衛護着年輕武士的各大名各高官家的車,就這樣熱熱鬧鬧擠在一處欣賞暑天裏的美景。頭頂上的綠樹環繞,士農工商難得的聚在一起,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小民階級喊爹叫娘呼朋喚友的聲音果然和寂靜的二條街不同。葉屋額上有些些蒼白的汗,和知從隨從帶的冰桶里用手巾包上一塊冰置在他耳後,葉屋就仰起頭讓他的手摩挲過火熱躍動的血管……
一隻小小的蟲子攀上了微開的窗紗,掙扎着想爬過來。
和知要伸手彈掉它的時候,葉屋按住他的手,伸出了自己細瘦纖長的手,兩隻手慢慢的、慢慢的*近……然後一個快如閃電的合攏--那隻小小的蟲剛剛張開翅膀就已經困在了他手心裏了……
"看…………"葉屋彎起了嘴角把手舉起來,張開了一條小縫,和知俯近眯細了眼睛--
--微微的、一閃一閃的光亮閃爍在他手心圍起來的小小黑暗裏……
"啊!螢火蟲!"
笑着,葉屋也頑皮的笑着說:"你都看不出來嗎?殺了它太可惜了……這是只剛剛長大的小螢火蟲呢!"
"可惜沒帶什麼東西來好裝它。"和知也笑着用自己的手圍住了他的手,一起笑着一起看着……
葉屋把它放在了漆木的小几面上,小蟲僵硬了一下,然後膽怯的伸出了翅膀,終於壯足了膽想飛起來的時候,卻被外面一陣巨大的哄鬧聲又震的縮回頭去……
"來了!來了!"
成千把太平鼓一齊敲響的聲音遠遠傳來,和着少女們整齊的歌聲漸行漸近……
白底藍花的長袖和服,髮髻上插着土氣的各種各樣鮮麗花朵,每個人都伸出了柔白的雙臂,一手舉着一隻粉白的太平鼓,另只手持半弧形的鼓捶,口中唱着整齊的歌謠,那是七夕的牽牛與織女的相會小調,嘭嘭嘭……嘭嘭嘭……旋轉的身子帶起陣陣雖不高貴卻青春難言的香味……
所有的平民都隨着鼓的節拍一起拍手一起搖動着身體……
一曲終了,沒有任何間斷的,她們開始用一種喜悅唱起了另一首小調:
"多摩川櫻花初放時節,登徒子啊,掀起賞櫻的簾幕來啊,
群群雛齡少女起舞的身影啊,
怎能與她們結緣呢?
誰是她們的父母?
誰是她們的兄長?
心愛的人啊,
難道你還不知道,
祗園町上美麗的人兒啊,任人攀折的花兒啊,
無父亦無母\"
圍觀的年輕人開始紛紛的笑紛紛的用自己的紙扇指點一位兩位美麗的舞姬…………
葉屋也笑着仔細的聽着那江戶新鮮小調,連風吹起了一角的輕紗都不在意了……
和知也笑着,摟着他的腰和他一起笑着,幾乎是含着他耳朵的姿勢在他耳邊低語:"知道嗎?那個太夫初音和世子啊…………"俯耳的笑着說著……葉屋回頭來也好笑的瞪大了眼睛……和知突然看到了已經暮色四合的天邊升起一朵五彩的煙花--
"快看!煙花!"
所有的人開始仰頭去看那一朵朵綻放在淺暮天際的火之花……
……嘭嘭嘭……嘭嘭嘭……太平鼓的響聲……
……哇……人們呼喊喜叫的聲音……
葉屋也笑着……笑着的臉的美麗……
世界卻在那最美的一刻停止了。
不經意的眼角里,突然跳出了一個影子。
--杏形的大眼斜飛,強烈色彩的黑髮,蒼白的臉和紅潤的唇…………
死死的盯着自己懷裏那個還沒有回頭的人…………
--恐懼感好象如水一般淹到了喉間…………
手收緊了……牢牢的把他抱在自己懷裏……
臉上被她看到的一面開始戰慄…………
葉屋回頭看了看他,疑問的眼睛還帶着兀自的喜悅。和知笑着,又指一下天邊:"看那個……真美!"葉屋又回頭去看了……立刻迷醉在那閃爍在星星和月亮間粹燦的火花里…………
偷偷的,再次轉過頭去--
她還站在那裏。直直的看着自己,看着他……我的……葉屋……
不是一個惡夢。
不由自主的,眼睛強硬起來……和她對瞪--
--我不會還你的!!!
葉屋笑着,回過頭來:"和知……我想過去那邊近些看……"
--求之不得!
和知立刻叫車向前前進。
扳住了葉屋的臉和肩膀把他一直固定在那個美景所在的方向--用自己的身體把那個人的視線隔離……
--我不會還你的!
她的身影走在好象非常熟悉的小巷裏……
幾乎是飛跑一般的速度,她在逃一般走着……
低着頭,不願人看到似的疾奔着……
"蝶!"
和知那不再年輕衝勁的聲音卻還是響了起來--
回過頭來,
和知看到了她臉上的淚痕。
走近。互相戒備的對峙着。和知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艱難,又叫了一次:
"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