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冰心
沇溶獨立於廳中,雙手背後,盯着被封在冰壁里,正醒着做惡夢的湛潯,相較外頭的戰火連天,廳里顯得靜寂又冷清。
他們敗了……黑龍一族在他手上敗給了天庭軍……敗了……
沇溶心中有種說不出是悲憤還是傷痛的情緒繚繞,他費盡心機,用盡全力,就是想使黑龍一族凌駕神族之上,想要建立一個沒有伊格的世界,乾乾淨淨的世界……
可他們竟然敗了,敗給玄武的後代,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敗在天庭軍手裏。人類,那群可惡又卑劣的玄武後代,那群仙人……光是想到他就作嘔。
沇溶伸出手來隔着冰塊撫摸湛潯額上的圖騰,看見這圖騰,他便想起爹親,他那伊格爹親也有一樣的圖騰,他所痛恨的爹親呵……
想着,沇溶目露凶光,掌心聚集金光,正想一把砸碎冰壁時,一道鞭影凌空抽了過來,沇溶不得不閃開,閃開的同時,他手掌流轉的金光也跟着消失。
他看向鞭子抽過來的方向,只見一名仙人與麒麟跟看起來像人類,可是感覺起來不像人類的人,自廳口走來。
而手上執鞭的仙人,毫無疑問,便是方才阻擾他的人。
「這裏是黑龍一族的地方,豈容你們如入無人之地?」沇溶心頭上火,金眸危險地眯起,已進入備戰狀態。
「湛潯呢?」苻聿珩才不管眼前這隻黑龍是三頭還是六臂,他只想快點找到湛潯,是以他自請擔任先鋒一位,如此才能趕在天庭大軍殺到之前救走湛潯。
沇溶聞言一愣,端詳苻聿珩,霎時明白這名仙人是何人。
「你就是珩?」
苻聿珩聞言,微揚眉,但未顯露內心的訝異,只淡道:「沇溶,你們已經輸了,沒必要再做無謂的犧牲。」
「你還沒資格教訓我。」沇溶冷笑,「你豢養伊格,為的不就是滅掉我們么?」
苻聿珩面無表情,「我不會說什麼你們殘害生靈,視弱者為糞土這麼冠冕堂皇的廢話,我只想要湛潯。」
「伊格已經死了……不,與死無異了,就算你找到他又如何?」沇溶哈哈大笑,眼裏透着一絲瘋狂,「伊格都該死,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這是自然的大道理,我這樣做又有什麼不對?你們憑什麼以你們的假仁假義來評斷我的所做所為?」
苻聿珩抑不住胸膉間的波動,輕咳幾聲,可他的心情卻因為沇溶說的話而漸漸浮動了起來。
「沇溶,你還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么?」臨忍不住開口了,「就算是弱者,就算是伊格,他們都有生存的權利,你不是天,也不是神,你不能操縱生命啊!」
「我們黑龍的事,外族沒有資格管!」
「我才懶得管。」苻聿珩嗤笑一聲,「你們的『家務事』當然得由你們族裏的人來管。」
苻聿珩讓開身軀,沇溶才發現他身後站着一群人,以泱濤為首。
「你們……」沇溶不敢置信,他的臣民都背叛了他……
「沇溶,我們所有的人決議,要將你交給由神族與天庭審理。」泱濤看上去十分狼狽,可眼裏閃耀的野心光芒騙不了人。
「什麼?」沇溶聞言,震怒,「你們敢!」
「沇溶,你已不是我們的族長!」泱濤示意手下上前抓住沇溶。
「你們竟敢這樣對我!」沇溶掙扎着,怒吼着。
這不是千年前,他對爹親做的事一樣么?
他聯同泱濤等將軍,逼爹親讓位,交予黑龍一族的長老們審判,最後處死……
沒想到,千年後,輪到他被審判了……
「哈哈哈……」沇溶忍不住狂笑。
「帶走!」泱濤與苻聿珩交換個眼神。
對於這名仙人,泱濤打從心底發寒,想他便是敗在苻聿珩的馴獸鞭之下,他身上的鞭傷至今想起,仍隱隱作痛。
苻聿珩根本是不要命的打法,完全不顧及自己的性命安危,只求勝利,到後來,黑龍軍一見苻聿珩就怕,不是怕輸,而是怕他那股令人畏懼的衝勁。
沇溶在經過苻聿珩身邊時,笑得更大聲了,「如果你以為,你的湛潯還是原本的湛潯的話,那麼你就好好享受重逢的樂趣吧!哈哈哈……」
苻聿珩一聽,胸口一痛,耳邊好不容易減少的尖叫聲又開始響起了,他一時天旋地轉,但他及時穩住身子,不願讓任何看出他內心的動搖。
「你的湛潯就封在冰壁里。」泱濤指指冰壁。
苻聿珩上前一看,果真在冰壁里看見睜着金眸,雙眼無神的湛潯。
「湛潯……」
「族長……沇溶親自封的,我們都沒辦法解開,族……沇溶自是不可能解開它的咒縛的了,因此若要救出他,就得有朱雀的昧火,不然強行破壞只會傷到他」泱濤言盡於此,便離開去主持大局了。
「湛潯……」苻聿珩充耳未聞,他雙手貼着冰,隔着冰壁撫摸湛潯的臉頰,面露憐惜,「湛潯……咳咳咳……」
「苻兄弟,讓我來吧!」一直沒出聲的柳隨風在臨的扶助下來到冰壁前。
「嗯。」苻聿珩又痴痴地看了湛潯好一會兒,才讓過身子。
臨拉着柳隨風的手貼上冰壁,柳隨風眸緊合,不一會兒,他們感到四周的溫度似乎升高了不少,柳隨風的長發無風自飄,看上去像是黑色的焰火般,沒多久,冰壁開始融化了。
再過一會兒,不止冰壁,連地上的冰也開始融化,柳隨風額冒冷汗,皺着眉,感覺十分痛苦的模樣,不久,他咳出一口血來,血噴上冰壁,冰壁霎時被融出一個大洞,被封在裏頭的湛潯也被解放出來了。
苻聿珩上前接住自冰壁內掉出來的湛潯。臨則是扶着氣虛的柳隨風盤坐在地,不一會兒,柳隨風的臉色才恢復正常,而被融化的冰,也在一瞬間又結凍了。
苻聿珩小心地將湛潯放在地上,半抱着他,輕喚着:「湛潯……」
☆
極地的雲層極為厚實,難得一天陽光破開斜灑入冰封的大地,但這樣的景象沒有維持多久,陽光便教遠處飄來的黑雲掩去,那偶一現之的光亮隨即似朝露般驟逝。
雪狂下,一連下了兩個多時辰,看樣子似乎還未有止歇之勢,爾後,一道閃雷劃過天際,緊接着雷電陣陣,不知疲倦地咆哮着,這倒減弱了雪降,只是黯黑似夜的天穹濃雲仍壓得低低的,猶然冷得教人心裏發寒。
湛潯睜開仍猶睏倦的金眸,半陷於夢境的意識讓他嘴角懸着一絲微笑,但未久,唇角的笑容逸去,原還殘留着一滴暖意的金眸也閃着冰冷的輝芒。
「喂,你還睜着眼睛在發獃啊!還不快動作!」隨着一聲大喝下來的是一道道鐵鞭。
湛潯閃避不及,被打個正着,腳下一滑,於冰上打了幾個滾,直至撞到突起的冰塊才停下,他掙扎着起身,但鐵鞭隨即打上他的背,他不由得縮成一團,護住頭,任那鐵鞭無情地落下。
「快起來!別在那兒給我裝死!」未久,取代鐵鞭的是一陣狠踹。
湛潯嗚咽一聲,動作緩慢不已地站起來,已是傷痕纍纍,舊傷未愈新傷又加,使得他體無完膚,然而身體的疼痛老早麻木,唯一不變,持續發出痛楚的地方在他被拔去鱗片的地方。
傷口一直沒有癒合,他也習慣帶着這份疼痛活着,每痛一次,他便會想起珩一次。
由一開始的疑問到現在的木然,湛潯所在乎的,並不是那個答案,而是珩的動機。
為什麼他要將自己推走?為什麼任他流落他人之手,受此苦痛?是因他太過黏人,所以珩不得不出此下策趕走他?還是他在珩心中已經毫無利用價值,所以才會把他丟棄?讓他一個人面對這一切,面對自己是個「伊格」的事實?
這些問題湛潯問過自己無數次,用盡他所有的腦筋想遍所有的可能性,還是想不透為什麼,最後他不再想了,也不願想了,這自問自答的愚蠢舉動也該停止了。
因為那──於事無補。
如果他最後終是要身處這樣的地方過一輩子,為什麼不幹脆一開始就把他殺了痛快?為什麼就因為他長得不好,就得被這樣對待?
黑龍一族的人是這樣……可他最不能忍受的是珩也這樣……
想着想着,湛潯又忍不住哭了,但他很快地抹去眼底的淚水,告戒自己想這麼多也無法讓他自這樣的處境中脫困。
打從那日他被封入冰塊中,過沒多久,那些人便放了他,把他帶到這片放眼無際的冰地,跟着一大群的人負責搬運冰塊,日復一日,看守的人每天照三餐打,外加宵夜跟早點兩頓,他已經不曉得被打過幾次,總之他醒着也被打昏,昏了又被打醒,這般反反覆覆,也數不清時間究竟流逝了多少。
他沒有跟那些人交談過,只因他們都只顧着做事,不似他,初時還懵懵懂懂,不知要做什麼,他們似乎一來就知道要搬冰塊,也不用吃東西,奇異的是,他也從來沒感到餓過,更沒覺得困過。
他只覺得好累,累到最後竟然也不會累了,他就跟在這裏的人一樣,不吃不睡不休息。也許久了,他也會跟這裏的人一樣,什麼都不想,只想着搬冰塊吧……
這裏的天氣一直是這樣要陽光沒陽光,說下雪就颳風的天氣,他只能從每天些微的雲層變化窺探出一些韶光的流動,但時日一久,他也懶得去記自己在這兒待了多少天,反正……反正就算他記住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不是么?
他窮極一生,大概就是跟這些人在一起,天天被打,天天搬冰塊,一直到老死為止吧!
搬完一座冰山,還有無數的冰山等着他去搬,搬了又搬,到最後他腦子裏想的就是搬冰山吧?什麼都不用思考,跟不吃不睡不休息一樣,那都是不必要的,只要一直搬,一直搬,就足夠了……
只是他偶爾會像方才那樣,不小心失了神,望着天空就想起過去與珩相處的片段,那些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就跟一開始他覺得打在身上的鞭子會痛一樣,到後來也習慣了,不痛了,當作是蚊子咬,但唯有從頭至尾都未曾消褪的是心裏那簇名為怨恨的焰火。
是的,怨恨。他好恨,他恨極了!恨天恨地恨所有的人,恨自己身為黑龍,恨生下自己又丟棄自己,那未曾謀面的爹娘,恨自己生來就是這副模樣,更恨那教會他一切的珩,如果他還是那條安卧於河川,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不會講話,只會在遠處偷偷觀望人類的妖怪多好?
為何要讓他知道自己是什麼?又為何要讓他遇見珩?若讓他遇見了珩,又為何讓珩丟棄他?讓他明白自己不過是別人不要,可以任意遺棄的!
如果沒有遇見珩,他現在就不會這麼難過,就不會想死也死不了……如果永遠有盡頭,他只希望盡頭快點到;如果世間有地獄,他只希望能拉珩一起下地獄;如果現在讓他選擇,他想再見珩一面,然後挖出他的心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看他怎麼就這麼忍心將相處了好幾百年,無一日不在一起的自已丟掉……
不過湛潯相信,這樣的怨恨到最後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因他再也不會思考,再也不會像初時不停的問為什麼,也不似現在這般會出神想這些事情,會變得跟他身旁這些人類一樣,不痛、不餓、不眠、不休,有如行屍走肉吧?
這個必然的結果湛潯也由開始的惶恐至今變得毫無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出了錯,可是他竟然開始覺得這樣也不錯,因為只要一想到他再也不會因為想到珩而心悸、怨恨、痛苦,更不必因為回憶到與珩的一切過往而難過、傷心、憤恨就覺得鬆了口氣。
這樣也好……也好呵……
他相信只要他在這裏的一天就總有一天會遺忘所有的事,所有讓他開心、痛苦、悲傷、生氣的事……
湛……湛潯……
不知打哪兒傳來的聲音讓湛潯的動作兀地一頓,感覺心臟忽地狂跳,後腦突然傳來一陣劇痛,痛得他揪着心口在地上打滾。
湛潯……
有聲音自他腦海深處擴散,像石子投遞至水面般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頓覺腦子一陣天搖地動,強烈的暈吐感讓他閉着眼睛也覺得天崩地裂。
是……誰……
湛潯,湛潯……
別叫了,好痛……
湛潯閉上眼捂着耳朵,想制止那個聲音繼續張狂,可怎麼也壓制不住聲音愈擴愈大。
「喂!你少裝死!快工作!」看守人的聲音忽遠忽近,與他腦中的聲音重疊。
湛潯睜開眼,映入眼瞳的是那無邊無際的冰天雪地,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仍不停地迴響着:湛潯!
「湛……湛潯……醒醒。」
湛潯睜開渙散的金眸,眼前有好幾張模糊的面容,他吃力地眨了眨眼,感覺過了好久好久,他膠着的神智、散亂的心緒方才凝聚,漸漸地,他也能看清楚東西了……
率先倒映在眼底的,是苻聿珩蒼白的臉。
一開始,湛潯沒認出眼前這張臉是屬於誰的,他只是恍恍惚惚地轉動眼眸,渾渾噩噩,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至另外還有人的聲音傳來,他才慢慢地清醒過來。
「小兄弟?小兄弟,你看得見么?」
「會不會被封在冰里太久,所以一時半刻回不了神?」苻聿珩見湛潯發直僵硬的眼神,臆測着,一邊將掌心貼上湛潯的額,一邊收緊手臂,將他納入懷裏。
「應該是。常人被封進冰里都不可能活這麼久,小兄弟還活着不可能不受傷。也許他受了什麼內傷……」臨蹲在湛潯身邊,望着他紫白的面容,指尖輕觸他臉上的鞭傷。
他們一直到天庭打敗黑龍一族,才有機會來到北冰原,一到北冰原,他們全都訝於黑龍一族竟非居於冰原之上,而是冰原之下,那暗不見天日的地方。
苻聿珩急着想找湛潯,幾乎翻遍了整座冰原,才在黑龍族人稱之為冰宮的地方發現被封在冰壁里的湛潯。
「據我所知,黑龍一族的刑罰中有道叫『奪魂大法』的。是將活生生的人封進冰里,讓其一輩子脫開不得,做着被奴役的惡夢,到最後靈魂被消弭,整個人被抹殺,只剩空殼……」柳隨風雖然看不到,但自苻聿珩與臨的言談間猜測,也猜得出湛潯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那小兄弟還是小兄弟么?」臨驚異不已的問,凝視湛潯呆愣的模樣,想自他臉上找尋一點動靜。「小兄弟?」
「我也不知道,載記是沒人能逃過這種極刑,不過湛潯不是人類或其他的神族,也許會有不同的情形。」柳隨風微微皺眉,捂住心口,北冰原的氣候讓他倍感不適,他感覺得到這副身軀已經快要到極限了,然而此時並不是說出他狀況的時機。
柳隨風有些疲憊地坐在地上,他不似臨感受天地萬物的能力強,可也覺得這北冰原的氛圍讓他不好受,他是目不能視,就已如此難受,想必臨更是強忍着吧……
何況他還能感受到苻聿珩與湛潯的心緒,這讓他更加不好過吧……柳隨風強打起精神,極不願再加重臨的負荷。
苻聿珩聽聞,想起朱雀同他說的話,這一思一想間,他心中已然有底,忍不住將湛潯抱得更緊了些。
「黑龍一族向來不將人類還有其他神族當一回事,他們對小兄弟這個『伊格』也不會手下留情吧?」臨強忍着淚,哽咽道。
伊格……湛潯的身子抖了下,嘴唇不能自己地顫抖着。
「好了,別說了,湛潯在發抖了。」苻聿珩撫着湛潯的發,查覺到他對「伊格」這個名詞有反應,卻是恐懼得發起抖來,忙道。「湛潯?湛潯,你聽得到我么?」
頭好痛……湛潯覺得他的頭有人踩過、踏過、還在他的腦里放進了釘子,只要他一動,腦子裏的釘子就刺得他好痛。
「他眼睛在看人了,醒了,醒了……」臨瞧見湛潯那雙金眸游移着不知在看什麼,喜叫出聲來。
「嗚……」湛潯緊皺着眉,自緊縮的喉間逸出一聲呻吟,隨着聲音的自由出閘,他也跟着清醒了起來。
彷彿做了一場很可怕、很可怕卻記不得內容的夢的湛潯,在金眸焦距凝聚的瞬間,看清了那深烙於心版上的面容,愛戀、欣喜、傷懷、憎恨、怨憤……無數種感情紛紛混雜在一起,看着珩拉開笑容──那記憶中未曾改變的笑容,最在殘留在他心底的感覺只剩一種──憎恨。
「嗚……」湛潯瞪大了眼,死瞪着苻聿珩。
「湛潯……」苻聿珩釋懷的輕喚着,即使發覺湛潯眼裏霎那間全教恨意給佔滿,他還是將他緊緊抱在懷裏。
湛潯抬起微顫不停的手,揪住苻聿珩的衣襟,想問他為什麼要把他丟給黑龍,可是話到了嘴邊,他覺得答案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想要挖出他的心,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苻聿珩乍見湛潯清醒,向來能言善道的他,竟也詞窮了。他手覆上湛潯揪着他衣襟的手,緩拉開嘴角,給他一個笑容。
「主子,小兄弟醒了,他的元靈沒有被消滅……」臨看着兩人大團圓,忍不住拉着柳隨風的手,低聲哭了起來。
「那就好。」柳隨風也為苻聿珩和湛潯開心。
「太好了……我們沒有來得太遲……」臨一哭,眼淚便止不住地猛掉。
「……珩……」湛潯自抖個不停的唇間喚着。
「我在。」苻聿珩的笑容因湛潯認出自己而擴大,他眼底打轉的淚水不自覺地落下。
他的小黑龍,他的湛潯呵……終於又回到他身邊了……幸好沒有太遲,幸好啊……
「珩……珩……」湛潯確認似地不停地喚着,將頭靠在苻聿珩的肩膀,深吸口屬於苻聿珩的氣息。
「我在……我在……」苻聿珩抱緊湛潯,除了這句話,再也吐不出其他的話語。
「我……」
「你受苦了,我都知道……」
湛潯嘴角慢慢地上彎,形成一個詭異的笑弧,他張開右臂,抱住苻聿珩,在他耳邊輕道:「讓我看看你的心是什麼顏色的吧……」
說罷,湛潯伸出左手的利爪,毫無預警地插入苻聿珩的心窩,苻聿珩感覺到有異物刺進他的身體,接着一抹鈍痛自異物侵入的地方漫延,他低頭望進湛潯寫滿恨意的金眸,張開嘴想說些什麼,但嘴一張,咯出的卻是一大口血。
「苻兄弟!」一旁的臨查覺不對,一見苻聿珩吐血,不由驚叫。
臨的叫聲在苻聿珩聽來感覺是自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湛潯的手捉住了苻聿珩仍在跳動的心,獰笑一聲,「嘻嘻……一定是黑色的……黑色的……珩說過壞人的心跟好人的心是不一樣的……壞人的心是黑色的……」
「湛……潯……」苻聿珩覺得全身的氣血逆流,全匯向被湛潯捉住的心,難過得快要爆開,喘着氣,好不容易自喉間擠出聲音來,「沒……沒關係……」
他扯開個笑容,對湛潯道:「我……明白……」
早在朱雀警告他,方才柳隨風提起時,他就想到他會有這樣的下場,只是真正到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然而湛潯方才醒過來時,看着他的眼神充滿恨意,那麼湛潯會殺他,也不足為奇了……可他不後悔,後悔的會是湛潯,痛苦的也會是湛潯,只是,讓他略感遺憾的是,他無法再陪在他身邊安撫他。
「你不明白……不明白……」湛潯搖了搖頭,苻聿珩怎麼會知道他有多恨他?他怎麼會知道!
「沒關係……我知道……」苻聿珩邊說邊吐血,竭力維持笑容,顫抖不已的指尖撫上湛潯的臉頰,「我……明白……不要自責……」
湛潯左手成爪,一用力,苻聿珩的心臟就這麼被他掏出,瞬時,苻聿珩的血噴上湛潯的臉,他胸口破了個大洞,而猶在跳動的心臟被湛潯掐在手心。
苻聿珩倒在湛潯身上,試圖再抱抱湛潯,要他別傷心,奈何元靈正欲離身,撕扯着他的心與身體,無邊無際的痛讓他難以成言,更難以自如控制身體。
湛潯……我的湛潯……多想再抱抱你……苻聿珩帶着這樣的遺憾,元靈出竅,飛向白虎的所居地。
他懷中的羽毛在苻聿珩元靈出竅后掉在地上,它輕盈地飛起,落在不遠處。
「苻兄弟!」臨大叫。
「不要過來!」湛潯凶性大發,朝正欲接近的臨咆哮。
臨腳步一頓,滿臉驚恐,「湛潯,你聽我說,我們不是故意這麼晚來的,因為天庭和黑龍的戰事一時之間無法結束,苻兄弟又為了能早些找到你自請當先鋒,這一來一往,就拖上了這些時日……苻兄弟不是故意這麼晚來找你的……」
「住口!」湛潯陰惻惻地掃了眼臨,成功地嚇止臨,他推開苻聿珩,看着左手的心,略帶不解地皺起眉,「為什麼不是黑的?珩是壞人,他的心應該是黑的……他把我丟掉,他不要我了……沒有人要我……我是不被需要的……我爹娘丟了我,珩也丟了我……沒有人要我……珩放手了……那時候他放手了,我向他求救,他還笑得出來!啊──」
臨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靠近也不是,不靠近也不是,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苻兄弟沒有丟下你不管,他那時受重傷,快死了……」
「你不要為珩說話了!我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了!」湛潯抱住頭,抱着苻聿珩的屍首跪在地上,淚不停地落下,「我再也不要相信人了……嗚嗚嗚……」
一旁的柳隨風只聽見片斷,並不甚明了發生什麼事,才想問臨,他感覺臉頰被羽毛一類的東西給貼上,於是伸手往臉上一摸,摸到了一根羽毛。
爾後,不需臨加以描述,柳隨風也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他輕嘆一聲,想起之前同苻聿珩說到的話:命運擺弄。
羽毛在柳隨風手裏化為烏有,他知道羽毛完成了它的任務,回到了主人身上,忍不住嘆息。
「臨。」
「主子……苻兄弟他……」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沙啞。
「我們無能為力,這一切都是命運。」柳隨風伸出手,感覺臨的手握住他,他微微一笑,安慰道。
「可是……那小兄弟怎麼辦……」
「他也有他的因果,今日他種下了因,要好幾百年才能得到果。」柳隨風聽着臨的聲音充滿哭意,不由無奈地嘆口氣,伸出手來,在半空中揮呀揮的,想替臨擦去淚水,無奈他目不能視,捉不準焦距,根本沒摸到臨。
「我不懂,苻兄弟跟小兄弟明明……明明……」臨自己俯低頭,讓柳隨風摸到他的臉頰,為他拭去淚水。
「你太心軟了……」柳隨風只感遺憾,卻沒有臨那感同身受的強烈反應。
「主子,我們不能幫幫他們么?明明有我們在身邊,為什麼苻兄弟還有小兄弟還會這樣……要是小兄弟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一定會很難過的……」
柳隨風聞言,沉默半晌,才緩道:「他會明白的。這也是湛潯自己要去走的路。」
「我們能不能陪在他身邊?等到他明白?」
「當然可以。」柳隨風微微一笑,撫着臨的臉龐,撫平他的悲傷。
湛潯捉着苻聿珩的心,抱着他的屍首呆坐着,重覆著「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話語。
不知過了多久,苻聿珩的身體冒出點點金粉,湛潯眯起眼,攤開右手心,金粉似有自己的意識,全數集中到他的掌心,金粉最後褪成一片黑色的鱗片,那是他那日被苻聿珩拔去的鱗片,鱗片溶化在他的手掌中,原本空缺的地方,重新長出鱗片。
湛潯如獲重生,原本以為會消失的心痛,卻沒有消失,他不解地望着苻聿珩,知道這份心痛是針對苻聿珩而發的,卻不明了為什麼他都讓苻聿珩翻肚了,鱗片也重新長出來,可心還是好痛好痛……
啊,一定是因為珩翻肚了還不能消他的心頭之恨,所以他的心還在痛,可是珩翻肚了,他要找誰消他的心頭之恨?
想着,他推開苻聿珩,愣愣的瞪着那毫無生氣的屍體,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淚一直掉一直掉,怎麼也止不住。
「湛潯,你能不能把苻兄弟的心還給他?」不知何時,臨已站在一旁,為難的問湛潯。
湛潯沒有異議地把心丟給臨,臨忙接住,把心放回苻聿珩的屍體裏,他喃念着不知名的語言,沒多久,苻聿珩身上的血已洗清,又就地挖了個大洞,把苻聿珩放進去,然後將之冰封,苻聿珩帶着笑意的安詳面容被封於透明的冰中,看來是那樣的刺眼。
湛潯突然推開臨,狠狠踩碎冰塊,把苻聿珩的屍身挖出來,緊緊地抱在懷裏,他的心好痛,好痛啊……
「啊──」湛潯大吼一聲,把臉埋進苻聿珩的肩膀,「痛死了,不要再痛了──不要再痛了──」
能不能不要再承受這樣的痛楚?要怎樣才能去除?怎樣才不會痛?
「小兄弟,你不要這樣……」臨痛哭失聲,他感受到湛潯心中那強烈的愛與憎,難受的跟着湛潯一直哭。
柳隨風聽他們兩人哭成一團,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尤其是臨,他哭成這樣,讓他有些慌亂,於是他輕嘆口氣,決定逆天行一次,告訴湛潯原本該由他自己參透的真相,「臨。」
「主子……嗚嗚……小兄弟一直在哭……我好難過哦……」臨邊哭邊說,柳隨風拍拍他的手。
「你帶我到小兄弟身邊去。」
「哦。」
臨攙扶着柳隨風,走到湛潯面前,湛潯發現他們近身,想躲避時,他的額頭教柳隨風的手掌覆上。
「你幹什麼……」湛潯才想揮開柳隨風的手,但腦海迸出由柳隨風遞傳而來的影像,一幅接着一幅,讓他接應不暇,也顧不得揮開柳隨風的手了。
只是影像的內容太過震憾,湛潯瞪大了眼,身心俱顫,「我不信……」
「咳!」柳隨風一聲劇咳,收回手,倚在臨懷裏,止不住咳地咳出血來。
「主子!」臨手忙腳亂地順着柳隨風的背,一邊為他擦去咳出的血。
「我沒事……」柳隨風好不容易止了咳,微喘着氣朝擔心不已的臨露出個笑容,他看向湛潯,「小兄弟,這都是真的……你毋需懷疑……」
湛潯面容扭曲,雖然心裏已然相信,可仍嘴硬的說:「我不信……我不信……」
他口裏雖然這麼說,可是不知為何,他知道柳隨風告訴他的,都是真的……
「這不是真的……應該是珩把我丟掉了,害我一直在搬冰塊,害我被黑龍打……這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不是……」說到最後,他抱住苻聿珩的屍身,放聲大哭,「珩啊──」
珩沒有丟下他,他那時受了重傷,沒辦法來救他,當他被黑龍一族的人虐待時,他忍着寒氣迸發的苦為了救自己上天下地,當他被奪魂大法控制飽受折磨時,他上戰場衝鋒陷陣就是為了早日救他出來……
可是他做了什麼?
他到底做了什麼?
「珩──你活過來啊──你活過來啊──啊──」湛潯痛徹心扉,任憑他哭到聲嘶力竭,苻聿珩也不會像以前一樣活過來對他笑、教訓他了……
「你跟我說話啊!你打我啊!你對我笑啊!你生氣啊!啊──」湛潯蹭着苻聿珩,「珩你不要翻肚……不要翻肚……」
「小兄弟,你讓苻兄弟安息吧!」柳隨風微顫着手,拍拍臨的手背,「臨,你幫幫小兄弟。」
「是。」抱着柳隨風的臨早已哭得不可自遏,他放開柳隨風,來到湛潯跟前,想掰開湛潯緊抱苻聿珩的手,「小兄弟,我們把苻兄弟封在冰里,這樣他的屍首不會腐敗,得保容顏。」
湛潯搖搖頭,甩開臨的手,淚如雨下,「珩還沒翻肚,我們的小指有月老公公的紅線綁着,不、不會分開……珩說過我是妻,他是夫,我們不會分開的……都是我……嗚嗚……都是我……」
「小兄弟,苻兄弟已經往生了,你讓他好好的走吧,他也說過要你別自責的。」臨覺得好難過,他無法負載這麼沉重的悲傷,眼睛都快跟着湛潯哭瞎了。
湛潯還是不肯鬆手,「我陪着珩就好了,你們走吧。」
「我們答應過苻兄弟,要照顧你的。」
「我只要珩就好了。」湛潯眼眸閃了閃。
臨倒吸口氣,「小兄弟,你不能自殺,你自殺也找不到苻兄弟啊!」
「不然我要去哪裏找他?珩說過我們不會分開的,他翻肚了我當然要跟着翻肚,這樣我們才不會分開啊!」湛潯心裏的念頭被看透,生氣的吼。「你不要管我!我不要離開珩,我要跟他在一起!」
「哎呀,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小兄弟。」臨深怕湛潯真會尋死,慌張的不知如何是好。「仙人跟神族死後,不是這麼簡單的。」
「我不懂……」湛潯哭得更傷心了,「我就是笨嘛……我不想珩走太快,這樣我要是翻肚了會追不上他的……我很笨,跑不快的……」
「仙人死後,還有元靈在。」柳隨風道。
「元靈?」湛潯相信了,他連忙低頭想在苻聿珩的身上找「元靈」。
「元靈不在苻兄弟身上。」
「那元靈會到哪邊去?」湛潯急了,「我一直抱着珩,為什麼元靈還是不在了?為什麼?」
臨忍不住回他:「到白虎那兒去了,依他的判決輪迴轉世。」
湛潯一聽,「白虎在哪裏,帶我去找他。」
「好,我們帶你去,可是你要先放開苻兄弟,讓我好好的把他埋葬起來。」臨勸哄着。
湛潯遲疑了下,「找到元靈,珩就會活過來了么?」
「不會,他會有新的身體,所以你把他舊的身體埋起來,好不好?」
湛潯有些懷疑地盯着臨好一會,才點點頭,終於肯放開苻聿珩的屍身,讓臨好生安葬。
臨重新將苻聿珩封入冰壁中,湛潯仰望着苻聿珩,望着他安詳的遺容,淚止不住地直掉,「珩,我的心好痛哦,痛到快要翻肚了……為什麼會這樣……」他雙膝一軟,跪趴在地,「珩,你教教我啊……教教我啊……你不要走太遠,等我去找你……不要跑太快……我會追不上……珩……」
「小兄弟,我們去找白虎吧,如果來得及,也許還能讓你見苻兄弟一面。」臨拍拍湛潯的肩,想着他也曾經這樣安慰過苻聿珩,不由得又鼻酸了起來。
「好。」湛潯用手背擦去淚水,任由臨牽着他,同柳隨風一道離開,往西方前去。
☆
「不行。」說話的是一隻巨大的白毛黑斑的老虎,他有一雙十分美麗且稀有的紫色眼珠,然而那雙眼卻不含任何情感,散發著一股威嚴無情的感覺。
與朱雀的冷漠不同,他看來更加嚴謹戒慎,冷酷不講情理。
「為什麼不行!我不小心把珩的元靈弄丟了,現在要撿回來也不行么?」湛潯跳腳,要不是臨攬着他,他早衝上去跟白虎大打出手了。
「白虎,法理不外人情,求求你讓小兄弟見苻兄弟一面吧!」臨抱住湛潯的腰,讓他沒辦法自由活動,一邊懇求。
「臨,你還敢跟我求情?上回要不是你,柳隨風早投胎了,你現在帶着他跟這隻黑龍來,是又想拆我的台么?」白虎一見臨就有數不清的抱怨。
「哎,白虎,那都是千年以前的事了,你就高抬貴手,再幫小兄弟這一次忙嘛……」
「不行。」白虎長尾巴一甩,說什麼都不肯。
「臭白虎,你以為你是誰啊!誰都不能阻止我找珩啦!」湛潯終於掙開了臨的抱持,一腳踹上白虎的屁股。
「你竟然踹我!」白虎怒極一吼,風沙走石,漫天飛揚。
「踹你就踹你!帶我去見珩!」湛潯可不再是以前的湛潯了,他機靈地一個瞬移,人就坐上了白虎的背,任憑白虎怎麼甩,就是不下來。
一龍一虎相爭,最後是拗執的湛潯獲勝。
「你們下回別再跑來這裏煩我!我有我的事要做,不是天天閑着讓你們搔擾的!」白虎倍感困擾地垂下耳朵,他最厭惡的莫過於熱鬧,他喜歡躲起來安安靜靜的做他的事。
偏生千年前臨跑來鬧過一次,千年後他又帶人來鬧,他白虎自詡奉公守法又沒傷天害理,怎麼就倒霉成這樣?
「白虎,謝謝你,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了。」臨衷心感謝。
白虎瞥他一眼,視線落在臨身後一直沒出聲的柳隨風,眼底快迅閃過一絲不明的光芒,他不再注意柳隨風,只道:「小黑龍,你隨我來吧!你們兩個在這裏等。」
「快走快走!」湛潯推着白虎,白虎惱得只差沒張口咬湛潯。
他帶着湛潯到來一處植滿柳樹的河畔。
「珩呢?」湛潯四下張望,放眼望去全都是柳樹,連個鬼影也沒見到。
「急什麼?」白虎一聲虎嘯,柳樹林霎時大開,分列兩排讓出一條大路,「走吧!」
白虎率先飛進路里,湛潯也跟着飛進去。
兩人飛了一陣子后,終於飛過了柳樹林,來到一大片朝陽花田(葵花、向日葵)。
「到了。」白虎停步。
瞬間,他幻化成一名身着白衣,肩胛處披着獸毛,白色的發全往左梳,束成一束,以着瑪瑙之類的玉石縛住,有一雙紫眸,虎紋圖騰自眼角延伸到太陽穴沒入髮際的男子。
「這裏不是花田么?」湛潯不解,以為白虎故意捉弄他以拖延他跟珩相聚的時間,「你是不是騙我!珩呢!」
白虎睨眼湛潯,伸出手指,一道紫光由他的指尖射出,照在一朵朝陽花上,他合上眼,似是在感受什麼,須臾,他收回紫光,張開眼,輕嘆口氣:「小黑龍,你來晚了,苻聿珩已經打入輪迴道轉世了……」
「那是什麼意思?」湛潯不懂,他只想見珩,想把珩的元靈撿回來啊!
「回去再說。」
「我不回去,我要見珩……」湛潯癟起嘴,金眸蓄滿淚,就要放聲大哭。
「他已經轉世了,我也無能為力。」白虎一個翻手,一朵盛開的朝陽花即躺在他的掌心,「這給你,你看了就明白。」
湛潯接過朝陽花,「看什麼花……我要見珩……」他話尾沒去,看見朝陽花的花莖上隱隱泛着白光,白光乍現又隱去,上頭浮現一行字:
苻聿珩,身為仙人未有仙人自覺,豢養神族,違反天規律條,判打入輪迴道,永世不得再為仙人,永生受輪迴之苦。
上頭寫的,拆開來一字一字湛潯看得懂,可合起來變一句一句,便完全超出他理解的範圍。
「我不懂……」湛潯緊緊抓着花,「這是什麼意思?我再也見不到珩了么?」
早知道不要聽臨的話來找白虎,早知道就先翻肚跟上珩的腳步,現在珩非但跑得不見人影,還被打入什麼輪迴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可不可以也跟着下去找珩?
白虎難以置信地瞪着湛潯,自言自語:「怪了,我記得黑龍一族的人沒這麼笨啊……」
這種從一出生就該知道的事,怎麼湛潯完全不懂似的。白虎不知湛潯便是引起天庭與黑龍一族大戰的引火線,只當他是只想找愛人的黑龍,而就算他知道湛潯是何人,他也不會關心,只因那並非他的職責範圍所在。
「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珩了……白虎兄,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樣才能見到珩……我好想見他啊……」湛潯邊說,淚也不停地掉。
「我先帶你出去,出去再說,你把花拿好。」白虎一見湛潯哭,立刻慌了方寸,他拎着湛潯的衣領,就這麼帶着他飛回臨他們所在的地方。
臨一見他們回來,忙揮揮手,跑了過來,「怎麼樣?見到苻兄弟了么?」
「沒有……」湛潯跪坐在地上,死抓着花不放,一邊哭。「臨兄弟騙人,珩不在這裏……」
「我……我……是苻兄弟已經轉世了么?」臨望着白虎問。
「是的,他一到這裏,就去轉世了。」白虎也無奈。
「命運如此,你們註定錯過,註定分離。」柳隨風開口了,他早知道結果會是如此,然而他卻不能言明。
「我們不會分開,有月老公公的紅線綁着怎麼還會分開呢?」湛潯失了心魂似荀喃念着,他伸出左手的小指,「紅線啊紅線,你告訴我珩在哪裏好不好?珩……」
「小兄弟,苻兄弟轉世了,你可以去找他的轉世啊!」柳隨風提點。
不過這話湛潯沒聽懂,臨倒是明白了。
「是啊,小兄弟,你去找苻兄弟的轉世,然後……」臨停口,瞄眼白虎,原本他想說循他救柳隨風的路子走,可白虎就在一旁,他可不想說出來戳白虎舊傷。
「轉世之後,珩會在哪呢?」湛潯茫然的問,看得出他並不明白什麼叫轉世輪迴。
「這……」這問倒了臨,臨壓根兒不知道苻聿珩輪迴成了什麼,天地萬物,物物皆有可能,這便是輪迴道。
苻聿珩可能成了一隻老鷹,也可能成為一隻蝴蝶,或是一株雜草或是豬牛羊虎豹,運氣好點的,便是為人,在人世間若是生在個好人家,好歹還能活個幾十年……要想找到苻聿珩,是大海撈針,壓根無可能。
「小兄弟,你只能等了。」
「等?」湛潯低頭看着花,那大大的花朵,明艷的色彩,讓他想起與珩相處的點點滴滴,愈想,他哭得愈凶。「要怎麼等?」
「等苻聿珩的某一世,若他有幸成為凡人,若他有幸憶起了自己的前世是仙人,那麼你們或者有可能再相聚。」白虎看見湛潯哭,心中一亂,什麼都說了。
他最怕見人哭了,想當初臨也是用這招才得逞的。
「等,我等……我要等珩……」湛潯一個勁的點頭,金眸蓄含的無助與茫然教人不忍。
從此往後,湛潯便於人間尋尋覓覓那深刻於心版上的身影,他不敢輕乎任何生物,他甚至怕踩到珩轉生的雜草、或是不小心打死珩轉生的蚊子,他小心翼翼,於人世間打轉。
時光苒荏,有好幾次,他都以為他找到了苻聿珩的轉世,可一晃眼,苻聿珩又不見了,轉世去了……
就在不知幾次的失望與希望交替,湛潯終於找到苻聿珩的轉世了,這一次,苻聿珩很幸運的轉世成人。
湛潯不敢再離開,從苻聿珩出生開始,便默默的守護他,等着命定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們再次重逢的那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