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也有聽過婚前症候群,大概你是憂心在這人生最美好的一天會出什麽意外狀況,例如酒席特別收很貴啊或是上官先生他突然不要你……呸呸,這真不吉利,對不起,我亂說的——」雲迪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急急忙忙補救。
「他不要我倒好。」一拍兩散,大家樂得輕鬆。
她反射性地說,不料旁邊的幾名人員驚訝張嘴,而井宮沉如酒罈的眸色更濃……助理們愣呆一下,隨即意會地笑開來。
他們以為她在賭氣。
「別這樣說吧,上官耀司可是商界的人中之龍,要好好把握喔。」
「對嘛,別妄自菲薄,既然他喜歡你,又訂了婚,他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啦……」
她意興闌珊地聽着她們讚歎夫婚夫的話,這類陳腔濫調她在雜誌、記者口中都聽過,彷彿她不牢牢抓着對方是天大的罪過。
但有沒有人理會過她的意願、她的感受?
如果說她想要的……根本不是這個人呢?
他們在房外等待,鍾盼兒低頭關上辦公室的主機電腦,猜想着上官耀司聽到別人對他稱讚她這個未婚妻時,是不是也一樣煩悶?
幸好在出去時,她們的話題已聊到月底的今晚要到哪裏消遣……這讓她的心情不致繼續那樣糟。
「盼妮,你要不要也去喝一杯?」
為首的雲迪邀約。下班後盼兒都會放低老闆的姿態和下屬相處,像個隨和的朋友,他們多數不介意讓她加入下班後的聚會。
「不要了,我回家有些文件要看。」鍾盼兒扯出笑容拒絕,要處理的公事雖然不多,但她只有懦弱地逃到那裏去。她需要好好靜一靜。
「盼妮你和我們去嘛,結算日都過了,放輕鬆點。」她們興高采烈地慫恿,身後好幾人都像是在吱吱喳喳討論着去哪裏。
「你也去嗎?」鍾盼兒望向秘書,井宮輔仁無所謂地聳聳肩,雲迪和兩名女助理的男友也到達會合地點。也許這種提升下屬士氣的聚會她還是要去的。「那……好吧,算我一份。」
「耶!」他們歡呼,十來人浩浩蕩蕩地到地下停車場,她坐在乘客座,只顧着和身邊的女助理聊天,沒留意車窗外的路況,直至抵達目的地,她看着熟悉的周遭,發愣問道:「你們……來這裏?」
他們揀選的,竟巧合的是翔工作的夜店。
「對呀,剛才決定好的,你沒來過這裏?」
「不,我來過……」鍾盼兒小聲地說,有一陣子她都會來這消遣,有時和下屬,有時則不然。為了爭取多些和他相處的時間……然後當翔提出聯絡的方法在店外見面,她就不常過來了。因為地點其實和昊天不近,像他們剛才坐計程車從公司出發就要二十分鐘路程。
「嗯嗯,她也這樣說哦,這裏很棒的喔。」
珍娜靠着電梯的玻璃幕笑笑地跟她說,抵達Kaleido的正門後,同行男士便和接待的人員打招呼,原來她們已訂了包廂。
鍾盼兒硬着頭皮進去,身邊幾名高大的男同事擋去她部分視線,她試着越過主舞廳往酒吧方向看,但只有幾位她不熟悉、制服筆直的員工。
她低頭進入包廂,隨她們坐在流線型的米色軟沙發上,還沒心思留意佈置和輕音樂,他們便不知打從哪裏摸出了派對的拉炮,砰砰幾聲爆出?帶和飄絮,嚇得她忙掩耳。「驚喜喔!」
鍾盼兒驚魂甫定,拍拍裙上的彩紙,明明今天不是什麽特別日子呀。「甚……甚麽事?」
「雖然還有一個多月,不過下個月大家都在忙企畫的事一定沒空的,所以就打算現在搞婚前派對,當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珍妮對她宣佈道,幾名女生放下包包過來,侍者上前來替她們倒香檳。
她抬頭看着一眾助她打拚的親密戰友,為他們的貼心而感動,捺下紛亂的心思帶頭舉杯祝酒。「謝謝您們。」
「不用客氣啦。」麗儀擺擺手喝下酒液,小型的西式蛋糕、精緻西餐等陸陸續續隨餐車推來,眾人各就各位取過瓷碟挑食物,談笑嬉鬧。況且包廂的設備充足,除了桌球,KTV,連Kinect和一些她不懂的遊戲都有,方便任何顧客在這裏消磨時間。
多玩了一局美式足球機,鍾盼兒披上外套,放鬆坐回沙發椅上。已經聽到有些同事在一旁飆情歌,她朝身邊坐着的井宮輔仁放話:「我想不到你會和他們串通瞞着我。」怪不得一向不熱中交際的他剛才會答應來。
他一向是近身秘書,她的娘子軍是在什麽時間通知他的?
「我猜你會喜歡這種驚喜。」他微笑,靜靜撫弄着骰盅里的幾顆骰子,夜店供應品。「不是嗎?」
她不吭聲,懶洋洋地挨着墊枕。這個下屬真要不得,嘴裏說著一套,但語氣卻隱隱和表面相反。「可別管我的事。」
「不管怎樣,我都祝福你有個完滿的結局。」
他頓住,恢復無害的表情誠心道賀。鍾盼兒撇撇唇。雖然井宮口密如蚌,任FBI或是NSA逼供也保證無功而返,但他知悉她的還是只有公事就好。
任何一個老闆都討厭被下屬看透的感覺。
「我真懷念沉默寡言的你。」至少那樣她不用假裝。
她撂下感嘆的話,執起酒杯喝下最後一口,起身向雲迪低聲交代,便步往廂外洗手間方向。
在明亮的圓鏡前補上口紅後,她並沒有立即回房,而是往另一邊走。
鍾盼兒忐忑不安地走近酒吧長枱朝後望,有幾名客人和正在工作的員工對答談笑,始終看不見那思念的身影。
「請問你找誰?」一名酒保注意到她的左右顧盼,放下整理着的紅酒瓶趨前詢問。
她些許遲疑,不想打擾到他的工作,但……「我想問翔他、喬曉翔在嗎?」
「他呀,」來者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專業打扮的女性,他當然認得她,某人視她如珠如寶得過分,不讓人側目注意都不行;更何況儘管來找喬的人多得很,卻從來沒有一個能完整念出他的全名。「今天他沒有來上班。」
「這樣嗎……他生病了?」鍾盼兒聞言,狐疑地喃喃自語,根本不曉得他酒保以外的工作。
「應該不是吧……」佘興生悄悄竊笑,他人在新竹辦領續牌的事才對。不過既然兄弟沒向他女人表明,他也就自然閉嘴不說什麽。「那你要不要我幫你打電話找他?」
「不、不用了,謝謝。」
鍾盼兒有禮地道謝,轉身往包廂走,不動聲色繼續和同事續杯聊天,直至派對在兩個小時後結束,她都把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好。
因曾飲酒的關係,結帳後下屬逐一坐計程車回去,她則讓明天需上班的同事先走,餘下她和井宮輔仁殿後。
「你要我先送你回家嗎?」他率先打破沉默,眼前剩下最後一輛計程車,但他想盼兒可能不需要,整晚下來她都有點心不在焉。
「不用。我在這裏有地方過夜。」鍾盼兒冷下聲線回答,不等他彷彿在意料之內的頷首,迅即交代另一樣想到的事:「我放完假後,你記得把匯德的報告再給我看看。」
「好的,我會提醒他們交上來。」
井宮彎身進入車廂,別過頭跟她道別。盼兒走回前路,返回夜店大廈搭乘住客電梯抵達翔的寓所。雖然店裏的夥計說他沒生病,但她仍然擔心他因為什麽事才沒來上班。
用附屬的鑰匙打開門,一室昏黑,他不在。
她打開燈,脫鞋進入。翔他好像已有數天沒有回來,垃圾桶空空如也,連冰箱裏也只有幾瓶飲品和微波食物。
擺設和她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麽分別,他宿舍和她私人住宅的房間面積、相近,偌大套房乾淨得可以,也許鐘點工人有來過……其實翔這間夜店的員工福利真的很好,她暗忖。
在衣櫃中找出自己的衣物後,她放鬆洗過熱水澡,再回到他房間內找出吹風機吹乾頭髮。
她知道如果打電話便能找得到他,但她決定不這樣做;她不希望自己突然的造訪打擾到他任何事……柔細的發線漸漸干透,她收好吹風機,然後累極地倒在他的床上。
想見他。她上來只是想見到他無恙。
鍾盼兒靜靜躺下,思緒翻騰,努力不去猜想他可能身在另一個女人的住處。和翔約定那秘密時,她對他坦言自己有潔癖,要他應允這段期間不要有別的女人……她相信他,但其實她沒有自信。
有時她會覺得他好陌生,就像現在約會以外,他會身處哪裏她根本不知道……但他的擁抱、他的眼神,連臉頰旁枕間依稀的發梢味道,卻是那樣熟悉。
她設法入睡。離婚禮時間尚有一個月,還未離別,她卻已在懷念。
好想要聽見那道低沉溫醇的聲音對她說:盼,不要怕……
沉睡到翌晨起床,他還是沒有回來。
鍾盼兒簡單地梳洗,準備離開。一早預定今天起休假兩天回家裏探望爸爸,只不過因她昨晚的臨時起意,才會改由他家出發。
她束好頭髮,臨時找了張紙寫下便條。發覺自己在沒知會他的情況下留宿有點唐突,她躊躇了好一會兒才下筆交代,接着將它小心放在桌上,用他的水杯壓着。
早晨的陽光刺目,但整幢大廈仍是靜悄悄的,坐在大廳的兩名警衛朝她打招呼,他們認得她,只是不曉得名字。
鍾盼兒僅帶着一隻手提袋行李招車到機場,待風塵僕僕地返抵家門時,已是晚飯時間。
廚娘首先看見她,連忙將手中菜肴放到桌上過來迎接她,盼兒回擁;她戴着手套的手執起女兒的手般,牽她到廳去。「來來來,剛好飯都煮好了,先去坐下吧。」
她脫下低跟鞋,換上舒適的拖鞋,便隨芬姨走到大廳,柔和的吊燈暖烘一室,柚木飯桌上已擺上了幾道熱葷菜,除了在主位的父親和幾名傭人,管家、打理花園的伯伯也在……已有一陣子未見,他們看見她都喜形於色。
「原來是小姐呀,快來坐下吧!」
「小姐回來了!」
鍾盼兒點點頭,把包包放在一旁的沙發,原本在父親身旁的家佣走離讓她坐下,為她張羅碗筷。鍾應天慢條斯理地單手為她舀湯,推過去,她先前已通知她今晚會回家探望。「回來了?」
「嗯,麻煩爸爸。」她雙手忙接過湯碗。自從由癱瘓而導致半身不便後,鍾應天便鍛鏈原來不慣用的左手,憑着一如商場上的毅力,這些年來對日常生活已不構成重大問題。
他執回自己的木筷,打量過女兒柔凈的容顏,順口問道:「公司怎樣?」
「這半年的業績表我有帶來,我可以……」盼兒拿着瓷羹正要喝湯,因他的話而停下,鍾應天持箸的手揮了揮,示意她繼續。
「吃過飯才給我看吧,用不着這麽急。」
「喔。」她低頭專註進食,豐富的菜色逐樣上桌,有冰糖子排,酥炸大蝦、涼拌唐芹和炆野筍等,都是因為知道她要回家,廚子特意煮的。管家老先生夾了塊肉排到她的飯碗。「盼兒,多吃點,你看你都快結婚了,怎麽還這麽瘦?」
「沒有啦……」
嬌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謝承接過,同桌家人卻以為她是因為提及婚事而羞赧,連爸爸的眼神都在取笑她。「上官他人這陣子有沒有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