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按下open/close鍵,空無一物的CD唱盤送出,將CD片自CD盒中取出,放進唱盤,再按下open/close鍵,這個囫圇吞棗的機器開始讀起CD上的磁軌,沒多久,KEVINKERN的INTHEENCHANTEDGARDEN的樂聲開始放送。
輕柔的鋼琴聲如流水,像清涼的水分子將人心靈那枯竭腸思滋潤綠化。
結束一天工作,很希望就這樣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做一些一個人也做得來的卻顯得寂寞許多的事情。
齊挹辰收好空的CD盒,情難自禁地轉頭看向那扇緊合的房門,雙腳似綁了千斤重的鐵塊,怎麼也無法到邵時方房前,敲開那扇阻隔兩人的房門。
冷戰──這算是冷戰吧!
齊挹辰寧願他們大打出手,也不願以這種方式持續下去。
以往兩人有了摩擦,隔天在ICQ上和解,晚上再見面又是船過水無痕,這種模式一直屢試不爽。
他不否認他在ICQ上比較能低頭道歉,因為網路給了他一個隱蔽的空間,有時候看不到彼此,有些話反而更能說出口。
然而,過往的爭吵卻沒有一次像這次──讓他那麼無力。
母親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卧病在床,家中大小事務皆是由長姊齊美玲掌理,她等於是他第二個母親,對於她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期望,他無力也無法與之反抗。
同性戀!這個名詞不能見容於齊美玲眼底──因此他壓根兒無法坦白,更怕會因此失去邵時方。
他已經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沒見着邵時方的面、沒有跟他說話、沒有抱他親他!
他無法忍受邵時方選擇這種方式讓他難過!難道他不明白……那怕是一天……半天他也難以招架!
昨晚是他太躁進,太想讓邵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而忽略他的心情,他也太──自以為是,是他有錯,他該先低頭。
抱定這樣的想法,齊挹辰悄然走到邵時方的房門前,掌心貼上門板,手掄起成拳,幾度想敲門,卻又莫名的遲疑着。
聽着客廳隱約傳來的鋼琴樂聲,邵時方神情複雜地透過不透明的門板「看」着客廳里的齊挹辰,想像着他現在在客廳里做什麼,但沒有多久,他便放棄這無聊至極的想像。
將視線收回,環視這進住不到七天的地方。
尚未完全整理好的房間除了床鋪已然放上自己的彈簧床以及枕頭棉被外,其他諸如衣櫃以及書桌仍未擺上屬於自己的東西,房間的地板上散落的是一個又一個己拆封的紙箱,一部分是書,一部分是自己的隨身用品以及衣物。
今天他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思索着該怎麼讓齊挹辰明白一些事情,但隨着時間緩緩流逝,他還是沒有理出個結論。
好吧──
他承認他昨天晚上有失公允,今天在ICQ上面更是仗勢欺人,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
昨天的電話事件只是一條導火線,是將他的不安全數釋放的缺口,而齊挹辰的不信任更讓他難過。
這個新環境──讓他適應不良,但是齊挹辰不知道他有這個毛病。邵時方雙手交握,苦惱不己。
說不出口──邵時方無法對自己的戀人說:他對環境的劇烈變化難以適應。
他不希望示弱,不希望得到同情,更不希望因此在齊挹辰面前矮一截……
「扣!」「扣!」的敲門聲傳來,邵時方猶若驚弓之鳥般自床上彈站起,瞪着門板,久久不能言語。
「邵,你睡了嗎?」即使明白邵時方不可能這麼早入睡,但這是找不到什麼「光明正大」開頭的齊挹辰,唯一能想到的。
「還沒。」邵時方環視房內一團混亂,在心裏大聲喊糟。
「我能進去嗎?」低頭,先低頭。默念着適才做好的心理建設,齊挹辰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跟從心的狂跳有所起伏。
「我出去。」開玩笑!他可不想讓齊挹辰看見他還沒整理過的房間,以往相約在他租賃的套房時,他都會事先清理好。
搬來這兒后,發現齊挹辰的房子雖稱不上光潔亮麗,但也算是有在整理,而且齊挹辰吃的穿的都有一定的要求,他更不想讓齊挹辰知道自己有將「整齊清潔」化為「混雜髒亂」的特殊本領。
齊挹辰尚未反應過來,門「唰」的一聲打開一條縫,邵時方動作詭異的從半敞的門滑出,他因此後退一步,空出空間讓一直低着頭的邵時方站立。
兩人距離僅咫尺,欲語無言,沉靜寂然。
「咳──」邵時方輕咳一聲,不自在的低問:「找我……什麼事?」
慣性的在問句中間做停頓拉長氣音的說話方式輕易地懈下齊挹辰緊繃的心情,他微彎唇角,雙手輕搭上邵時方的肩,偏首揚眸想瞧清楚他的神情。
「我們……我們別吵了好嗎?」他受不了這種延續一整天的爭吵。
呃?沒想到齊挹辰會先低頭的邵時方以為自己聽錯而抬頭看他。
齊挹辰微笑的神情映入瞳底,但沒有維持多久,齊挹辰的笑容散逸,換上一抹訝異,這抹訝然像染料浸染白布般快速漫延,然後邵時方只覺肩膀一痛,耳邊傳來齊挹辰掩不住慌亂的問話──
「這是怎麼回事?」指尖撫上邵時方眼下的黑眼圈,他沒有發現──他竟然沒有發現邵時方的黑眼圈這麼嚴重!
邵時方撥開他的手,直覺的捂住眼睛,但掩不住睏倦的臉已曝光在齊挹辰面前,無所遁形。
「你都沒睡?」他只在邵時方研二趕着出論文時看過那麼嚴重的黑眼圈,那時他沒日沒夜,甚至夜宿實驗室,就只為了趕上論文出刊的時間,可現在他才博一,實驗進度大體上沒有落後很多,而且搬來沒幾天,他天天都跟自己一道睡,怎麼還會這樣?
「呃……」支唔半晌,邵時方始終迸不出半個理由搪塞,只好僵硬地揚起嘴角,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齊挹辰擰眉,拉下他捂住眼睛的手,巡視他嚴重的黑眼圈,愈發肯定他很久沒睡,就算有睡,睡眠品質也好不到那兒去。
「沒有……沒睡……」邵時方嘴邊的弧度僵硬的維持着,他甚至想用手撐着以防它趁自己不注意時抿成直線。「嘿嘿……」
他未曾預料這事實會在齊挹辰跟前揭穿,而且還是他在小心翼翼粉飾過好幾天的太平后被自己的一個小小的不經意給戳破。
「邵。」齊挹辰難得扳起臉,難得沉聲,難得冷眼相凝,搭在邵時方雙肩上的手成握,力道加大。「我很認真在問你,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向來冷靜自持,謹言慎行的齊挹辰只有在面對邵時方才會顯現隱於平靜水面下的暗沉漩渦。
「對不起。」很乾脆的說出歉語,邵時方輕嘆口氣,「我也有自尊,不想被你知道我不風光的一面。」
啊?齊挹辰聞言,當場呆住,不太明白邵時方在說什麼外星話,但他的態度讓他的情緒就算再沸騰也跟着降溫。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美好。」邵時方瞪他一眼,一臉「廢話」的不耐,直接轉身大開房門讓他看清楚他房裏的情形。「因為我對新環境適應不良,不是我熟悉的環境我會睡不着,就算你在我身邊也一樣……我也沒有你看見的那麼勤於整理自己的東西,我甚至會亂丟衣服,不太愛干……凈……」
「所以……」眸光由那一室的凌亂不整轉移到戀人身上,看得出還有下文,齊挹辰自動在他停下話的空檔接口。
邵時方掄起五指成拳后又鬆開。啊──他豁出去了!開了頭就該有始有終!
「所以我之前那麼反對跟你同居就是因為你跟我的生活習慣完全不合……可是你你你趁我忙得分不過身來的時候……讓我答應你……那也就算了,我不計較,但是你不該不跟我事先通知就替我設好身份……我……我我雖然不怎麼會跟人計較,還、還是會在意……你不准我接電話就該事前說清楚,不要等我做了之後才警告我……我……我……」一口氣霹哩叭啦的將這幾天的怨氣全發泄出來,說完,邵時方喉也干舌也躁了。
他的抗壓性不高,在學業與生活之中他本就小心翼翼的在求平衡,但齊挹辰不給他準備時間便一竿子打壞他苦心維持的平衡,讓他不失控也難。
齊挹辰的反應是以指關節敲上他的額頭。
「喂!」邵時方吃痛的揮開他的手,揉着被他敲過的地方。
「我承認我有缺失,但你不該什麼都不說。我能將自己與你分享,相對的,也希望你能夠與我分享。我雖然懦弱,雖然很依賴你,但也希望你能信任我一點,把你的一切坦然的呈現在我面前。所以──」他垂眸與之平視,「讓我們一道整理你的行李如何?」
邵時方沉默良久,忽地搖頭失笑,撫額垂肩,「我……忘了。」
「嗯?」齊挹辰挑眉以對。
「忘了……信任你……」邵時方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系,「我沒有坦白跟你說……我怕同居后的我們都會變樣……」
在齊挹辰眼中那個除了學業什麼都迷糊的邵時方是一部分的他,另一部分的他也會不安、也會有想依靠的時候……可是,這些他不想讓齊挹辰發現,只因他想給他一個好形象。
同居便是他在齊挹辰面前形象破滅的開始。
「邵,認識兩年,我一直很快樂。」齊挹辰緊緊握住與他交纏的手,目光鎖住他的,「如果沒有想要知道你『變』了之後的模樣,我也不會硬是逼你跟我同居。」
「說逼太誇張了。」邵時方自緊窒的喉頭擠出一絲笑意,「雖然胡裏胡塗答應你同居,私底下也是渴望你能接受每一個我。」
「我相信我們都會『變樣』,不只是你,我也會。」齊挹辰大步一跨,減去兩人兩步的距離,略高邵時方三公分的他,常常得垂眼才得以與邵時方平視,這回是邵時方抬頤與之相望。「只是你『變』得比較早罷了。」
眸眼柔了,原有躍動張狂的不安火光教平靜寧人的潾潾水光取代──
「所以我要以牙還牙。」沒有預警的,邵時方抬手毫不留情的討回適才被齊挹辰敲額的仇怨。
「會痛耶──」齊挹辰皺眉,邵時方下手一點也不顧情面。
「不痛我幹嘛打?」邵時方冷笑兩聲,不待齊挹辰回神,拉着他進房。「一道整理吧,我老是找不到放置這些東西的好位置。」
久久,房裏傳來這樣的對話:「這是什麼?」
「哦……牙膏。」
「牙膏你擺在衣櫃做什麼?」
「呃……它迷路了,我把它帶回浴室。」
「那順便再把跟着牙膏迷路的毛巾、牙刷、刮鬍刀也帶回去,如何?」
「我就是高興放這裏,不行嗎?」
「哈哈哈──」
「該死的!不、准、笑──」
月,懸上藍絨似的夜空,一彎弦形的暈黃,似微笑。
***
滂沱大雨伴隨着打雷閃電轟轟隆隆的下着,迅捷地沾濕乾躁的水泥路面,蒸發熱氣,讓路上的行人們無一不開始低頭奔跑找尋最近的避雨處。
齊挹辰拉起辦公室的百葉窗,一見外頭的猛烈雨勢,剎時有些呆愣。
「雨下的好大。」身邊經過的同事見狀說道。「聽氣象報告說這幾天都會這樣,而且會持續到晚上。」
「是嗎?」語間莫不扼腕。
今天難得一天送邵上學,晚上約好要去逛逛師大夜市,卻沒想到早上的晴炙,到了下午一轉而為涼雨,邵又沒有帶行動電話的習慣,他向來將行動電話當市內電話用,出門不會帶在身上,也不能帶進實驗室。
看來只能等邵打電話過來。
「怎麼?跟女朋友有約啊?」同事聽出齊挹辰語間的失望,取笑地問。
「你說呢?」微揚唇角,不答反問,模稜兩可的態度反而讓同事更加好奇。
「喂,說真的,人家都在猜你女朋友倒底是什麼樣的美人,能捉住你這位有價值的三高男?」
說真的,齊挹辰是公司適婚的單身男性裏頭最受注目的。雖是家中長男,但下有一弟,不必擔心一脈單傳的問題;長得也人模人樣;學經歷也抬得出場面;個性溫文有禮,進退得宜;做事態度認真負責,因此無論男女下屬主管都很欣賞他。
唯一一點怪異的是──齊挹辰從來不談自己的私生活。旁人只能從他偶爾掩飾不住的表情中得知他是否有女友。
齊挹辰見同事露出八卦的嘴臉,不禁噗哧笑出聲來,「美人?」
美人?哈!
「不是美人嗎?我們公司的女孩子沒有一級也有二級,你都看不上眼,加上你家裏人為你相親沒一次成功,現在你有女朋友,想必也是比她們都還要高一等的級數吧?」
「又不是地震,比什麼級數?」齊挹辰好笑的搖搖頭。不知何時,自己的轉變似乎成了公司的焦點,三不五時就有人前來三言兩語的試探,就為了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小齊,就是因為你都不說,別人才會這樣猜啊!」同事一臉曖昧的用手肘頂頂他,一副「告訴我,我絕對會傳遍全公司」的姿態。
齊挹辰嘴邊笑意略僵,不知打那兒來的勇氣,雙眼微泛苦意,淺淡得不為人查覺又有如一杯苦澀的膽汁般不容忽視。
「如果我說……」刻意拉長語尾,引起同事的注意后才續道:「我是同性戀,你相信嗎?」
同事聞言一愣,面色僵白老久,爾後爆笑出聲,「別開我玩笑了,你會是同性戀?」
齊挹辰聳聳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回到座位上。
同事撫撫胸口,對着他的背影叫:「嘖!你真開我玩笑!」
齊挹辰只回以一個抬手,埋首於工作中,沒有人發現──他握筆的力道有多大。
內線電話的紅燈亮起,他整整思緒,按下取消鍵,拿起話筒。
「齊挹辰。」
「小齊,外找。」甜美的女聲自話筒里傳來,「我已經請他上樓了。」
「謝謝,我知道了。」誰找我?齊挹辰掛斷電話,有些疑惑的起身走到辦公室外
兩分鐘不到,電梯到樓,從裏頭走出一名身着長袍的男子,電梯除了他之外,別無他人。
齊挹辰揚眉,他沒見過這個人。
「表弟。」那個人一見他,就直衝着自己叫。
「啊?」齊挹辰訝然以對,他什麼時候有那麼年輕的表哥?直視那人的雙眸,有瞬間的暈眩,然後,他的記憶被翻找出來,添上一個名字。
「好久不見,表弟,最近如何?」隨着那人接續的問候,齊挹辰開始有了反應。
「老樣子,倒是表哥你在做什麼大事業,穿成這樣?」齊挹辰微微一笑,心裏仍有一縷惑然,不明白自己為何對這位「表哥」沒有印象,但他仔細回想,母系親戚中卻又真有其人,而且他還記得上官擎「表哥」跟他的感情還不錯。
「別提了,有空嗎?找你有事。」上官擎妖異的黑眸閃過一抹金光,熱絡的笑着。
「等我一下。」齊挹辰才想轉身,因腦海里浮現的字眼而突然頓步,全身一僵,他連忙四下張望,沒有,除了他與「表哥」,沒有其他人,而「表哥」壓根兒沒有開口。
但他發誓,他真的聽到了「同性戀」三個字。
「怎麼了?」上官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沒什麼。」齊挹辰說服自己那只是一時錯覺,趕緊回辦公室同同事交代一聲后拿着公事包和西裝外套出來。「我知道有一家咖啡店不錯。」
「你帶路。」上官擎在齊挹辰之前進電梯。
齊挹辰跟着進電梯,合上的門扉吞沒他倆的身影,也將齊挹辰那一瞬的驚惶關住。
***
「下雨?」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邵時方盯着黑藍色的夜空,無數牛毛般的雨絲自天空飄下,被大樓未熄滅的日光燈染得晶亮。
今天一天他沒出過這幢黃色大樓,自然也不知外頭下起如此大的雨,原還在計劃着要跟挹一道吃什麼東西,卻沒想到一出來,滿腔的熱情即被這場雨給澆散。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他不知道齊挹辰是否知道下雨──呃,他想他一定知道,因為他沒有自己這麼沒概念。
邵時方皺起眉頭,煩惱着怎樣才能不弄濕自己,他往大樓內靠近一點,雙手交抱候着那輛熟悉的車子到來。
「喵嗚──」一陣貓叫割破除了雨聲再無其他聲響的夜。
邵時方下意識的低頭找尋,在屋檐下的暗處瞧見一雙綠色發亮的眼眸,爾後,那雙眸子隨着走到光亮處而漸黯,黑色的身軀卻愈顯著。
貓。那是一隻擁有奇特眸色的黑色貓咪,在離他不遠處停步,開始抖落教雨珠浸染的身子。
「啾──」類似人類打噴嚏的聲音自它喉間傳出。
邵時方靜悄悄地打量着它的動作,因其可愛的表情而想親近它,他蹲下身,朝它伸手。
貓兒似乎理解他的善意而輕輕躍上他伸出的手臂,微濕的身子窩進他的懷抱。
「你的主人呢?」見貓兒教養良好,對人類沒有十成的戒心,邵時方因而猜想它是有主人的。
「喵嗚。」貓兒伸出舌頭舔吻邵時方,親熱的態度好似邵時方就是它的主人。
「哈哈,別玩,別玩啦。」邵時方忙着躲它的舌吻,將它推離自己一點,含笑對望。
「喵嗚。」
「怎麼了?」聽出貓兒的叫聲有些怪異,邵時方輕問,感覺到手心濕濕的,湊到視線可及之處一看,才知貓兒受了傷,只是貓兒似乎喪失了野性的本能,即使受傷也僅能嚷叫幾聲,等待人伸出援手。
真可憐……
微斂眼睫,濃密的睫毛掩落他眸里的想法,下意識地抬首先巡視一下過往的車輛,確定沒有熟悉的車子時才撫撫貓兒黑亮的毛,「乖,我先帶你去看獸醫。」
「喵。」貓兒乖順地叫了聲,任邵時方帶着它離開,唯有流轉着不悅潾光的綠色貓眸顯露出它真正的心緒轉折。
***
齊挹辰緩緩將車身滑入建築的車道,在大樓旁找到一處可遮雨的停車位,熄火,打開車門,撐開傘往約定的地點奔去,西裝外套的扣子未扣,讓它的衣擺隨着他奔跑的動作而往身後微微飛揚起,活似鳥兒的翼。
點亮一盞日光燈的大門延伸屋檐下沒有人。
齊挹辰抖落傘上的雨珠后收傘,傘的頂端因向地而使得雨珠一顆顆的順勢滑落,漸漸凝聚成一灘小水窪。
「邵?」齊挹辰低聲叫喚。
今天下午同「表哥」講話講過頭,等他猛然驚覺,努力趕來的結果仍是遲到。
邵不會是等太久所以生氣先回家了?頭一個浮出齊挹辰心上的念頭教他否決。不會的,邵不會的。
抬手看錶,離約定的時間過了三十分鐘,他順手撥開垂落的發,掩不住眼底臉龐盈繞上的寂寥。
「挹,你來了。」自動門無聲的向兩旁滑開,一股凊涼伴隨着熟悉的呼喚傳入耳內,拂入骨血。
齊挹辰心底的暖意沖開適才繚繞的落寞,笑意在清楚見着邵時方身上未乾的血跡時凍結,血色自他的臉上褪去,語氣急促不住驚惶:「你受傷了?」
上前一把拉住邵時方的手臂,他閃爍不定的眼眸游移在邵時方身上,急着想找出他身上血跡斑斑的緣由。
「我?」不解地微蹙眉頭,邵時方順着齊挹辰的目光往下一瞧,「哦,那不是我的血。」
「那是誰的血?」齊挹辰見邵時方事不關己的模樣才安放下緊繃的心情。
「我撿到一隻貓兒,它受傷,這是它的血。」邵時方微微一笑,將齊挹辰的不安全數消融在這抹笑容里,也釋放臂上強勁的力道。
「我以為是你發生什麼意外。」齊挹辰抬手想碰他之前,先下意識的覽望四周,見無人才放心大膽的將掌心貼上邵時方微冷的臉頰。「好冰。」
「一下雨,樓里的冷氣就變得比較冷了。」邵時方輕喟,「我剛剛送小貓去看獸醫,怕你久等才跑出來。」
「我遲到了,對不起。」齊挹辰的手滑至他的肩,像兄弟勾肩搭臂那般與他一道走進大樓。
「反正我們今天晚上也去不成夜市。」邵時方不在意的搖搖頭,對他而言,跟什麼人在一起比在什麼地方來得重要的多。「小貓的傷不重,但是需要人照顧,我想帶它回家,你說好不好?」
不知為何,養什麼死什麼的邵時方和那隻貓兒特別投緣。
「你不是不養寵物的嗎?」齊挹辰記得邵時方曾經半開玩笑的說過他是生物殺手,除了實驗室里培養的實驗物不會被他養死之外,養動物死動物、養植物死植物。
「但是有你,我想情況不會比只有我一個人養時糟。」
「好。」齊挹辰雖然覺得兩人生活很好,但一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便讓他心起疚然,也許是基於補償心態,齊挹辰很爽快的答應邵時方的請求。
「我們先去看它,你一定也會喜歡它的。」邵時方展開笑容,蒼白的臉上難得染上血色。
齊挹辰揚眉,開始有些後悔如此快答允邵時方的要求,見他的開懷不是因自己而發的感覺不怎麼好,但能見他的笑容他也跟着開心,這種矛盾的心情讓齊挹辰深刻明白自己對邵時方的獨佔欲有多強烈。
即使日後得面對所有人,他還是想跟邵時方在一起,只是……不到那一天之前,他會選擇永遠埋藏事實──他是同性戀的事實。
思及此,齊挹辰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聽見的耳語,絕不是錯覺,那絕不是錯覺,可那時那兒只有他與「表哥」在,「表哥」的聲音不是那樣。
那麼……是誰?是誰呢?
「挹,快來。」邵時方推開看診室的門,在那兒等他。
邵。齊挹辰教不安糾纏的心在他呼喚自己的名時解脫,在心裏喃念他的名,微頷首,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