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對啦,最近他都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裏,除了給人當和事佬、挽回男人的心之外,都沒去想過別的,難怪一回來上班覺得這麼奇怪,竟然有種生疏的感覺,這時電腦資料的投影片正好放到陸知瑤那裏,他手一抖,反射性地按下了暫停鍵。
資料上的照片是在現場照的,因為當天她去報名只是心血來潮,所以並沒準備照片,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試鏡貞子的演員檔案,可下面的文字檔上卻清楚地寫着,她畢業於美國一所知名美術大學,而且還是碩士學位。
這跟那些檔案里,最光輝的歷史無非就是「參演過什麼電視劇里的女配角」之類格格不入,就說她不是當模特兒的料了,還硬要來搗亂……還有就是這個學歷卻在那種公寓裏畫兒童故事,不會太屈才嗎?
不會也是因為那個男人吧?比如說那是兩人同居過有共同回憶的公寓啦,那男人喜歡兒童故事啦之類狗血到不行的理由?
「真不知道她是恐怖還是單純?」宋藍筠抓着頭,另外兩人看他很煩惱的樣子,也湊上來看,看到電腦上的檔案,自然而然地同時「噢」了聲。
「是她啊,乾脆直接刪掉好了,初賽那天吩咐保全,見到她來了就直接攔下別讓她進場,省得弄出什麼事情,聽說那天也會有電視台來做報導呢。」
「為什麼直接刪掉?我有那個權利嗎?她不是參賽者嗎?你又怎麼知道她會鬧事而不是晉級?」他一連串激動的質問把那兩個人問呆了。
「不……是上次宋先生您說的,對她要防着點啊,我只是以為您覺得光是防着還不夠,所以想乾脆當機立斷……我沒有別的意思。」
宋藍筠都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了,他擺擺手,「無所謂,你們兩個先出去吧。」
那兩人知趣地走掉,走到門口又被他叫住,他像個處在生理期的女人般,情緒陰晴不定,想了半天還是開口道:「我問你們一個問題。」
「是,宋先生。」
「比如說,我是說比如。」宋藍筠食指點着太陽穴,痛苦的原因不只是他三天都沒好好睡過覺,「比如說有一天,一隻手持AK47的海狸站在你們面前說要尋求你們的幫助,請你們跟它走,而可能它其實是外星生物,但你們都不會很好奇嗎?因為海狸竟然會用槍和說話,而且長得也蠻可愛的,雖說劫持是不對的,但光憑這些,你們會不會出於好奇而跟它走呢?」
門口的兩個人都張着嘴,看着宋藍筠。
等了五秒,宋藍筠又問他們,「會不會呢?」
兩人一起搖頭,齊聲說:「沒興趣。」
「真是些空虛的人,出去吧、出去吧。」趕走那兩個礙眼的人後,宋藍筠支着下巴認真地想,是不是海狸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呢?
接下來的幾天,宋藍筠依舊像個生理期還沒結束的女人,覺得做什麼都沒意思,聽奉承也覺得虛假煩躁,明明從前都還很享受的!
而跟在他手下做事的人則叫苦連天,因為他經常宣佈了一項工作,一會又說不用做了,一會又說做的不對,更甚者說他根本沒叫他們去做那些,於是在某天臨近下班的時間,那兩個跟班再次敲門進了他的辦公室。
「宋先生,我們有點事想跟您說。」
「什麼事?」宋藍筠沒好氣地看他們,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是關於前些天你問的那個關於海狸的問題。」那兩人用眼神交換了個資訊,對他說:「我們後來又想了下,覺得我們會出於恐懼跟它走的。」
另一個碰他一下,小聲糾正,「是好奇,出於好奇。」
「對,出於好奇。」
「真的?」宋藍筠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興奮得兩眼發光,把那兩人都嚇得不輕,「你們真這麼認為?」
「嗯。」
「好,這可是你們說的。」宋藍筠從桌後面走了出來,大跨步地走過他們身邊,留下自己的餘音,「假如我出了什麼事,全是你們的主意。」
「啊?」那兩個又再對視,互相問道:「我們說什麼了?」
宋藍筠沒頭沒腦地讓自己提前了十分鐘下班,開了車直接去了陸知瑤的公寓。
對嘛,他就覺得自己的想法一點也不奇怪!每個人都有好奇心,就算那是個曾經把你綁在椅子上兩天的女人又如何?只要她身上有令人好奇的點,就值得冒這個險再去接近她,就當是為科學實驗做貢獻嘛,一切奇怪的物種都有冒險接近的價值!
宋藍筠開車開得很興奮,他最近還很注意公司周圍有沒有可疑人士呢,結果她並沒有再來,難道她已經放棄了嗎?不怕他在比賽中陰她了?還是她生病一直都沒好,暈死在家中了?
宋藍筠站在陸知瑤家門口,先前的興奮變成了惴惴不安,如果一開門她就給他一拳怎麼辦?但那至少也比她一直不來開門好。
宋藍筠足足敲了三分鐘,可門的那邊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家裏只有那麼點空間,怎麼可能聽不到他的敲門聲?難道說她出去了?不知為何宋藍筠很自然地否定了這一可能。
他試着推門,結果門還真的開了,隨着門開,震耳欲聾的交響樂聲如海嘯般奔騰而出,宋藍筠感覺到一股強大的聲波把自己向後沖退了幾步,他趕忙進到屋裏,並且把門關得緊緊的,就怕鄰居來抗議,但他也如同把自己關在了交響樂的海洋里。
宋藍筠腦袋嗡嗡直響,他左右看看,這裏確實是陸知瑤家沒錯,可她人呢?他走了進去,通過卧室走向敞開着的門,看到陸知瑤正伏在桌旁,梳着馬尾、穿着家居服,專心地畫著什麼,原本乾淨的桌面,現在除了魚缸外還擺滿了各種繪圖用具。
很顯然她沒去開門,是因為她聽不到敲門聲,宋藍筠心裏的石頭落了地,還好她還活着,可是這個音樂是怎麼回事?除蟑螂的新科技嗎?
宋藍筠並不討厭交響樂,但交響得過了頭就成了噪音,他像條缺氧的魚,四處尋找那聲音的源頭,終於在房間角落處找到了那台小型音響,並擅自把聲音調小了。
他終於能喘氣了,而陸知瑤也從卧室出來,看看她的音響出了什麼問題,兩人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那個……門不鎖的話太不安全了。」宋藍筠尷尬地站在原地,指了指大門。
陸知瑤好了花了一點時間才認出是他,然後嘴都沒張轉身又回去了。
什麼情況?他又不是她的室友,好歹給點反應吧!宋藍筠跟着她進去卧室,見她又坐在桌前擰眉瞪目地不動了,臉色看上去還很有問題,他還以為自己會受到什麼「隆重」的接待,但看起來他好像並不受她歡迎,而這竟然讓宋藍筠有點小小的低落?
「我來的好像不是時候。」他等了會,沒人回應,自我解圍道:「需要我再把音樂調回去嗎?」
「不用了,那很吵。」陸知瑤說,這次她很體貼地解釋了,「我只要畫不出圖來,就習慣聽着交響樂、看魚,那樣馬上就有靈感了,但這次似乎不管用,如果不是你及時調小音量,我的頭就要爆掉了。」
「所以你才租了這間房子。」宋藍筠明白了,她會租這裏並不是不想受到打擾,而是避免去打擾到別人,真是體貼,但看她書桌旁垃圾桶里那些快滿出來的畫稿,對比她的表情,宋藍筠確定自己除了避免她頭被爆掉外,待在這裏也沒別的作用了。
「那我還是先離開好了,好讓你能專心地聽音樂,也許一會就有靈感了。」
「真是奇怪啊,以前都沒有過這種情況。」陸知瑤真的很低落的樣子。
「也許是你在別處投入了過多的心思,已經不是交響樂能喚得回來的了。」宋藍筠隨口說:「比如你的男朋友什麼的。」
「可這兩個月裏我都沒像這樣過。」陸知瑤很認真地分析道:「我覺得像是我自身出了問題,這幾天我總覺得身體怪怪的,過敏反應都消失了,可全身還是提不起力氣,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不適,可能是那天吃了含酒精食物的關係,這種不適感就是從那天開始的,但以前過敏時也沒有過這樣的後遺症。」
身體怪怪的,從那天開始……本來已經準備走人的宋藍筠,又心虛地定在了原地,他轉頭,很肯定地告訴她,「沒錯,肯定是那酒精霜淇淋的關係,你身體還沒恢復就投入到工作里,這本來就是不健康的。」
「截稿日就要到了,我卻因為過敏的關係在床上躺了三天,明天再不完成就來不及了。」她煩躁地又把手邊的稿紙揉成了個球,「可我卻連想畫什麼都沒概念,我是不是應該去醫院做個檢查?」
「不不不,哪有那麼誇張。」宋藍筠慌張道,引來陸知瑤疑惑的目光,他連忙轉換話題,問她,「你這幾天都在生病,有好好吃飯嗎?」
「我有補充足夠的維生素片。」
「就是這個,你肯定是餓了!」宋藍筠說:「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回來,填飽了肚子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宋藍筠生怕她真的會跑去醫院,萬一被揭露出他的什麼「惡行」,那他肯定不會只是被她綁住手腳這麼簡單了,宋藍筠到樓下便利商店買了幾個飯糰、一盒沙拉就匆忙地跑回來。
陸知瑤還是對着她的畫紙一籌莫展,她說她答應給一家兒童雜誌畫兩張插畫,這讓宋藍筠很驚嚇,還真有地方需要她的畫,如果她真是因為「某種莫名的身體不適感」而無法專心完成她的工作,那他可不能將此當作與自己無關的事了,可惜他對兒童繪本一竅不通。
宋藍筠坐在陸知瑤書桌後面的床沿上,看她起手繪製線稿,然後又塗塗改改,最後丟掉,至於他買來的飯糰,她連看都沒看上一眼,他知道自己沒什麼插嘴的資格,可光看她這種反覆浪費的行為,別說畫的人心情煩躁,就連在一邊看着的人都坐不住了,她又怎麼可能能產生什麼靈感?
「我雖然對美術沒什麼天分,但小時候我學過一段時間的單簧管。」宋藍筠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八婆地去打斷別人工作,目的只是想幫上點忙,「我的老師說我對那個還是蠻有天分的,但是到考試的時候,那些曲子我卻怎麼吹都連不起來,呃……很無聊是吧?」
陸知瑤還是背對着他,但她慢慢地說:「不,我在聽,繼續說。」
「總之就是我那個時候很煩躁,於是我的老師跟我說,當遇到這樣情況的時候,不妨回到原點上去讓自己放鬆,他禁止我再吹那些曲子,而是讓我回去吹了兩天音階,每個音都必須清楚地吹出長音。我就這樣乏味地吹了兩天,再回去接觸那些曲子時,卻奇迹般地順暢地完成,我的老師說我並不是實力上出了問題,只是因為緊張而失去了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