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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跟着教練的動作,確實做好熱身操。不是我要嚇你們,如果身體沒有熱夠而抽筋的話,那可是非常非常痛的唷!」他左手扠腰,右手輕握口哨的柄端揚聲喊。

沿着右手指尖往下,胸膛結實的肌肉正規律地上下起伏,幾滴水珠順着曲線流至肚臍側,勻稱健壯的腹部將男人標準完美的身材展露無遺。

他放下口哨,吊繩的尾端正巧懸盪在腰部附近,這讓她不得不將目光聚焦在輕薄的泳褲上;逗留了一會兒,視線慢慢移往泳褲下方鍛煉過的壯碩大腿,以及那雙支撐全身的緊緻有彈性的小腿。

他抬起手臂,線條分明的肌肉在水珠的映襯下一閃一閃發亮。

「為了不要痛痛,大家跟着教練一起做!來!一、二、三──」

「教練!」童稚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斷他展現男性胴體的時間。「抽筋有比媽媽打人還痛嗎?」

「嗯……」男子維持着單腳抬起的姿勢思考了下,跟着不甚確定地回答:「大概再痛個五倍吧。」

「教練!什麼是五倍啊?」另一個穿着碎花泳裝的小女孩也舉手發問。

「我知道!是不是我被一根愛心小手打,他被五根愛心小手打的意思?」女孩身旁的矮胖小男孩興奮地回答。

「這個嘛……」他擰起眉頭思考,看見前面六個幼幼班學員開始嘰哩呱啦討論起來,趕緊大笑阻止:「這個不是重點啦!因為跟着教練的動作好好做,就根本不會抽筋也不會痛,所以我們──」

「教練!」學員中最高的男孩緩緩舉起手,再次讓他的話吞了下去。

「什麼問題?」

他露出一貫的笑容,笑容底下,心裏頭卻開始在緊張。

該不會……這小傢伙該不會又像前天一樣要求他陪他去洗手間上大號,並且強硬地規定他必須站在門口不停說話,好讓他安心的蹲馬桶解放吧?他,身為一個親切可靠的游泳教練,真的很想答應學員的一切要求;不過,這小傢伙瘦歸瘦,但排泄物可真是臭得不得了!

當專業形象碰上反胃惡臭──他眉頭緊擰,決定豁出去。

「要上廁所嗎?沒關係,教練我陪你去。」

「不是要上廁所啦!教練後面有一個奇怪的大姐姐一直盯着我們看!」男孩張着古靈精怪的大眼猛瞧他身後,十分好奇地指着她喊。

他鬆了口氣,唇角誠實上揚。轉過身,果然看見一個陌生女孩站在後頭。

「呃,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她沒有反應,也沒有回答,仍舊佇立不動,維持仰頭直視他的動作,臉部除了眨眼動作外沒有其它表情。

「小妹妹,妳沒事嗎?」他再次確認。

最近似乎經常遇到奇奇怪怪的客人,不知道是他的磁場太特別還是怎樣。他小心翼翼地注視了她半晌,確定對方沒有要說話后,只好聳聳肩轉回身。他拍拍手,用宏亮的聲音對游泳班的學員們開朗大喊:

「好了!我們趕快繼續做熱身操吧!」

「教練……」這回六個孩子全都遲疑地指着他身後的女孩,你看我、我看你。

他納悶地再次回過頭,露出一口潔白牙齒拉大笑容說道:

「小妹妹,如果妳要下水,可以到那邊的練習水道或是專業水道。如果妳有其它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告訴我或是前面的服務台。」

「服務台不行。」她搖搖頭。

「是嗎?那是什麼問題呢?」他好奇地蹲低一點,以配合她的高度。

她對上他的眼,頓了五秒后輕笑啟唇:

「請問,你願不願意跟我結婚?」

「咦」他愣了半晌,接着便直率地爆出一連串大笑。「小妹妹,妳在玩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嗎?很遺憾,我恐怕不能答應妳。」

他憋住笑意佯裝正經地回絕,順道故作惋惜地拍拍她的頭。「好啦,我回答妳了,現在妳可以去找朋友們交代了。」

「我說,我們結婚吧。」她向前走近,一字一句清晰易懂「我不玩大冒險遊戲,而是認真的建議,同時提供你一個結婚的機會。」

「呃等等……小妹妹……」他惶恐地隨即後退,無法維持方才輕鬆愉快的心情,也暫時沒有感受到這朵意外小桃花的美好。

「喔!喔!喔!原來那是教練的老婆哦!好色哦!」最高的小男孩興奮得手舞足蹈,連帶其它的孩童們也跟着嚷嚷起來。

「噓!」他趕忙回過頭阻止即將失控的小學員,然後用正經的神情對着十秒前向他求婚的女孩攤手解釋:

「小妹妹,不要鬧了。我們正在上課,妳快去找妳的朋友吧。」

「首先,我沒有在開玩笑;其次,我一個人,沒有朋友;再來,我的條件應該沒有很差啊。」她愉快地眨了下眼,順勢拉住他的手掌,用開朗的聲音強調:「我要嫁給你,可以嗎?」

「我……我是很想答應啦。」他尷尬地將手抽出,不敢直視女孩猛烈送來的詭異電波。「不過在這之前,我是否能夠請問一下,妳是哪位啊?」

他根本不認識她啊!

可是眼前這女孩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的表情,讓他確確實實被嚇着了,併火速在腦中搜索自己對她的印象,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結果都是零。

當然是零啊!要知道,他至今仍堅守貞潔,純情得很。

「老婆!老婆!羞羞臉!羞羞臉!」游泳班的學員看見一臉慌張的他,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大笑起來。

「教練你色色!」穿着碎花泳裝的小女孩用力跺了下腳,非常生氣地瞪着他看。

「妳……你們……」他痛心地摀住嘴,有口難言。

居然,他居然會有被自己的小學員罵色色的一天,太凄慘了。抬起眼,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白,就發現方才對他求婚的女孩赫然出現在嚴重犯規的超近距離,並好奇地用手指彈了下他的胸部。

性……這是性騷擾啊!

他睜大眼,迅速將手掌蓋住重點部位,隨即發現泳池裏的泳客的目光正逐漸向熱鬧的這裏聚焦。啊!覺得自己正面臨裡外夾攻的狀況,他立刻使盡全力向對側的泳道大喊:

「唐至堯!快來!過來一下!」

直到學員們已經用十來次羞羞臉的吶喊將氣氛引爆至最高點時,一名穿着紅色泳褲、***上衣的男生終於緩慢地走了過來。

「怎麼回事啊?林洛桐,號稱第一親和招牌男教練,怎麼會開班沒多久就求救呢?」沒想到像他那樣經驗豐富的教練居然會壓不住陣腳?敢情這班小傢伙每個都是三頭六臂?

「就是……」林洛桐無辜的指着對他求婚的女孩,以及不停大叫老公老婆的學員,不知如何解釋。

「你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來,興趣、嗜好、喜歡的料理,除了三圍以外,畢竟有些事情可以在結婚之後再發現。」無視他的慌亂,她快樂地繼續說。

「什麼結婚」唐至堯睜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兩人,立刻一把勒住林洛桐的頭。「媽的咧!你這混蛋有女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不是啦!這是誤會!」他立刻猛揮手解釋。

「都找到這裏了還誤會!」唐至堯立刻擺出一副「你實在很沒義氣」的表情質問道:「結婚?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人家的行為?就知道你色慾熏心,敗類!」

「我沒有!」林洛桐虛弱地大喊。「我像是那種人嗎?」

「以前不是,現在是!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兒,就不要讓女人求婚,還讓人家找到工作的地方,真是丟臉。」唐至堯不屑地拋了記白眼,一副難以想像他居然會做出這種沒擔當的事的模樣。

「說得對,我是混蛋加敗類。既然你這麼正派,那你娶她好了。」林洛桐瞇起眼,掉過頭立刻對着看熱鬧的小學員笑呵呵地說道:「小朋友們要跟至堯哥哥好好學唷!立志做個敢作敢當的好男人,比懦弱教練的我好多了。」

「還跟着鬧!不快點處理你自己的麻煩!」唐至堯只差沒一腳把眼前的傢伙踹進泳池內。太厲害了吧!被人纏上,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處理?我根本不認識她好不好!怎麼處理?難道真要和她結婚嗎?我……我……」還是個純情處男溜!林洛桐抿起唇,委屈地解釋。

奇怪咧!規規矩矩的教游泳也會有人過來求婚,要是哪天有個小孩過來叫他爸爸,他也要自認倒霉的養哦?

「我姊姊說她喜歡教練,我要回去告訴她教練要結婚了。」一個小學員委屈的向唐至堯訴苦,說沒幾句,便紅着眼眶指控教練的不忠。

原本還能夠說笑的當事人,臉立刻垮下。

他最討厭──他生平最討厭的一件事就是有人哭。林洛桐無奈地撫住額,決定不去理會這莫名其妙又奇怪的求婚事件,蹲下來安撫小女孩,好繼續上課。

「乖,教練不色,我用十根手指頭跟十根腳趾頭保證,教練會永遠純潔。所以大家排好隊伍繼續熱身,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這樣今天才可以玩到尋寶遊戲喔。」

「可是教練……」帶頭的小男孩指着他身旁的少女,尷尬不已地說:「大姐姐也哭了。」

「啊?」林洛桐一聽,反射性地回頭,只見那少女正用毛巾摀着臉,不停發出嗚咽聲。他愣了幾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小姐,有資格哭的該是本來好好的一堂課卻被搞得雞飛狗跳的我吧?混蛋!真想這樣對她說。林洛桐在心中嘀咕不已。可是他沒有辦法這麼說,因為他不敢,也不想得罪客人。

「還不去?」唐至堯給他一記白眼,轉頭對小學員擺出熱情的笑臉解釋:

「教練有私人事件要處理,讓至堯哥哥先帶你們熱身好不好?動作最快的人,遊戲時可以排第一喔!」

「好!」小學員們很識相的重新排好隊伍,小女孩也立即拭掉眼淚,準備快快熱身完畢好學習游泳。大人的八卦向來無法佔據他們的腦袋瓜太久,他們對教練介紹的尋寶遊戲比較有興趣。

「妳……妳妳……妳過來。」林洛桐結結巴巴地對女孩開口,然後不等她反應,便快步走出泳池區。

「不要辜負人家啊!」唐至堯邊帶操邊故意大喊提醒。「迷人教練!」

「你……」林洛桐不爽的轉頭,卻是什麼也吼不出來。

這傢伙!這傢伙認識他都十幾年了,他身上有幾根毛、敏感帶在哪裏都一清二楚;明明知道他根本沒有女朋友,竟然跟着一班小傢伙嘲笑他。真是損友!

「到底在搞什麼啊。」唐至堯看着遠去的背影嘀咕一聲,順道蹲下身對眼前的小學員們洗腦:

「好孩子要先學會負責,尤其是男生,這樣才會成為正派的好男人唷。」

「正派?有比蘋果派好吃嗎?」其中一個略胖的小男孩疑惑地舉手發問。

「應該沒有。」他笑着搖頭。

「那我不要正派了,不好吃。」小男孩嘟起嘴,反對正派這玩意兒。

「好,不要正派。等你們都學會游泳之後,要什麼派有什麼派。」一名正準備離開泳池的比基尼女子經過他面前,唐至堯趕緊遮住眼,準備上課。

他在這間游泳池負責銀髮族班,林洛桐負責幼幼班;這傢伙在幼幼班居然還可以勾引到一個小妹妹!他該慶幸自己在銀髮族班什麼人都勾不到嗎?

越想越好笑。機會其實是相等的,先天條件的差異卻是怎麼也彌補不了。

林洛桐就算在長青族的包圍下,還是可以那樣光采炫目、溫暖動人。

他與他就像是炙夏與寒冬的差異。

自卑、懶散、得過且過、毫無夢想的唐至堯是陰霾的冬。

開朗、自信、熱情奔放、執着目標的林洛桐則是耀眼的夏。

到底差在哪裏呢?為什麼一起長大的兩隻竹馬會有如此大的差異?他拿起口哨,決定等會兒再好好跟林洛桐討論一番。

「所以真的完全不認識哦?」唐至堯挑高了眉,滿是訝異地問。

「沒錯。」林洛桐灌下一大口礦泉水,身心舒暢的回答:「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想到剛才完全不認識的兩人卻在泳池門口你來我往的討論起婚姻大事,連他自己都覺得好滑稽。

「那她為什麼會向你求婚,而不去找別人?」唐至堯翻着抽屜中的出勤卡,繼續追問,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能對陌生人做出求婚的事。

「不知道。」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用熱毛巾敷住臉,聲音模糊地說:「我問了,她沒回答。」

「嗯,可能精神有點異常。」

「會嗎?不像呀。」在舒適的熱毛巾覆蓋下,林洛桐的聲音放鬆且低啞,邊說話邊舒服地呻吟:「喔,老天爺,她看起來很正常,長得也挺可愛的。啊,太美妙了!」

唐至堯被他的聲音搞得酥麻欲吐,大掌忍不住用力拍上他敷臉的熱毛巾,害他一時呼吸不過來,手腳並用的狂亂掙扎。

「謀殺!這是謀殺!」好不容易扯下毛巾,他氣憤的咳嗽連連。「你也體諒體諒我今天受到的驚嚇,讓我享受一下片刻的舒慰嘛。」

雖然他的心臟夠強,可就算是這樣的他,也會因為今天突發的艷遇而讓心臟漏跳了好幾拍;所以他需要冷靜,順道記住這件有趣的事,好讓老了以後可以回味。

「那女孩很怪。你說她可愛,只是因為不想承認自己被怪人看上罷了。」唐至堯繞回原來的話題,覺得自己對林洛桐的心態了如指掌。

「才不是!」林洛桐嗆紅了鼻子,大聲反駁,沒兩秒就豎起白旗尷尬承認:「好啦,其實有一點。不過你說人家會不會是誤把我當成她的初戀情人之類的?像尋找戰爭爆發后就不見影的愛人那類電影一樣。如果是這樣,真的很值得同情,不能說她精神狀況不正常,對吧?」

唐至堯立刻很不給面子地翻了個大白眼。

「那麻煩你告訴我,台灣這十年之內發生了什麼讓人流離失所的戰爭?」

「沒有。」

「那你居然還有臉為自己編織這樣的羅曼史。」他搖着頭,難以想像。這傢伙還真是樂觀得可以,到底是怎樣的腦部結構才會生出這種奇怪的想法?

「也對。如果以後出現有七十歲老婆婆向我求婚的事,我們再來討論這類奇迹!」林洛桐不以為意地大笑,完全沒有幻想被戳破的羞窘。

「你就這麼喜歡被求婚啊?那乾脆娶她好了嘛!幹嘛拒絕人家,害人家那麼傷心!」

「怎麼可能!她才高三。」林洛桐整理起被唐至堯弄得散亂的出勤卡,笑呵呵地扳着手指算起高三生的確切年紀。「而且,她根本沒哭,只是在擦鼻涕,害我嚇一跳。」

唐至堯再次挑高了眉,難掩驚訝地調侃:

「你挺厲害的嘛,只用一堂課的時間就把人家的數據探聽清楚了。」

「我只是剛好瞥到她的學生證,發現她是附近那所高中的學生,所以順便問了她讀幾年級。」林洛桐聳聳肩解釋,同時低聲補充:「何況,我的理想對象可不是小女孩這一型的。」

「那是哪一型?」唐至堯順着他的話隨意往下問。

「要溫柔賢慧、成熟能幹、宜室宜家,能夠燒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完美打點家務、並且能聆聽分享我所有心情的那種女人。」林洛桐眼神明顯發亮,神采飛揚地描繪。

「來了。」

「什麼?」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的理想女性來了。」唐至堯指向不遠處的大門口,一輛熟悉的鵝***小車緩緩開進停車區,正準備熄火。

林洛桐倒吸了一口氣,眸內延續着期待的光芒,嘴角不自覺上揚、上揚,一直到他臉部所能承受的極限。

「聽說侯相霏跟她男朋友分手了。」看着出神的他,唐至堯打着呵欠,一臉無趣地說。

「咦?為什麼?」他的目光始終緊鎖門外,嘴上隨意回問,當腦中咀嚼吸收唐至堯話中情報后嚇了一跳,忍不住放大音量:「你說什麼分手了?」

「你的反應會不會太慢了?」唐至堯嫌棄地白了他一眼后才繼續說道:「她男朋友去美國攻讀碩士了,於是兩人便協議分開。雖然這麼說不是很道德,不過這可能就是你的機會。」

「可是……我……」林洛桐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才能表達自己對侯相霏和男友分手的心疼及惋惜;也不知道該怎麼掩飾,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興奮。

唐至堯擺擺手,十分明了他的掙扎。

「咳!至堯大哥,謝謝你的情報。」他一邊咳嗽一邊輕聲道謝。

「好說。」唐至堯隨意移開一個位置,等着鵝黃小車的女駕駛到來前,不禁問:「你很開心哦?」

他知道林洛桐正極力壓抑自己心中的亢奮,可實在是太明顯了,就見他古銅色的臉頰上有着明顯的「緋紅」。

「有嗎?」他尷尬地抓着頭,猶豫后忍不住笑着承認:「講老實話,好像有一點點。」

他確實是高興的,因為他的確對侯相霏很有好感;所以要他聽到佳人恢復單身、還要偽裝成毫不在意,實在太為難他過去這二十多年的性格了。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辦法一鼓作氣地對侯相霏表白。

他知道要給對方療傷的時間,因為對方不只是他極為珍視的對象,更是認識了十幾年的知己。

看見侯相霏提着熟悉的袋子走進來,林洛桐恢復自然的神情,愉快笑問:

「相霏,那是傳說中巷角的紅豆牛奶芋圓嗎?」

「沒錯。特地買來犒賞工作辛苦的你們。」侯相霏舉高手中的袋子,甜笑回應,將兩碗牛奶芋圓放在櫃枱上,又拎起另外一袋。「我還買了高中時常吃的肉包子喔,以前你們倆最喜歡吃的。」

「謝謝。怎麼有空過來?」他一手接下她手中的食物,小心翼翼地端出來。

「就下班時看到這家店,突然想買過來給你們吃。」她拿出袋中的湯匙遞給旁邊始終安靜的唐至堯。「吃吧。」

「謝謝。妳真是個好人。」唐至堯道謝接過。

「不客氣。我想我大概是很需要聽到讚美,才特地來找你們兩個。」她笑,溫柔得像是緩緩流出的甜美果糖。

「那你們兩個慢慢互相稱讚,我要去機房那邊看看。」唐至堯站起身,順勢讓出座位。

「等會兒見。」她揮手輕聲說。在唐至堯離開之後,她坐到方才他的位置上掏出面紙遞給林洛桐。

「工作順利嗎?」接過面紙,他語氣輕鬆地問。

從來,他從來就不曾忽略侯相霏臉上的失落情緒,特別是在她刻意用笑容掩飾的時候。

「我覺得,這份工作不適合我。」侯相霏伏在桌面上,閉目嘆息。

「怎麼會?」

他太了解侯相霏了;如果他給自己的抗壓性打十分,她至少是五十分起跳。放棄或是投降這類的詞語,記憶中幾乎不曾從她嘴裏說出過。他有點擔心,因此停住了手,香味四溢的竹筍肉包變得一口也吃不下。

「洛桐,如果是你……」她欲言又止,發現他並沒有在吃之後立刻安撫:「怎麼不吃?那可是我排隊很久買來的。」

「妳心情不好。」他皺起鼻子,直指事實。「所以我怎麼能放任自己在食慾中享樂呢?這樣太不道德,不是好男人。」

「你吃的是肉包,又不是我的心情。」她敲了下他的頭,抬起他的手,將包子遞到他嘴邊,不希望他的好心情因此而低落。

「那麼,需要為小姐來個笑話嗎?」

她點點頭,支着下巴等候。

「好。這是網絡上看來的。有一對男女同事,非常喜歡鬥嘴,閑來無事時總愛互虧對方。有一天,女同事下班時請男同事順路載她一程,男同事答應之後,兩人就一同去牽摩托車。到了停摩托車的地方,女生看到那機車又破又爛,忍不住虧了男生一句:『拜託,這麼破又這麼爛的機車還要上鎖……』。」

「真直接。」

「沒錯。不過,那男生隨即瞪大眼睛對着女生反問:『那妳幹嘛上妝?』。」

「太狠了。」侯相霏捧場的笑開。

「真的嗎?那妳可能要去網絡上感謝原始作者。」林洛桐跟着她的愉悅也笑瞇了眼,繼續吃起香味四溢的肉包。

「你為什麼總是可以這麼快樂呢?難怪至堯老說你無論發生什麼事還是可以笑容滿面。」她瞅住開朗笑開的他,十分羨慕地輕喃。

她認識的林洛桐總是直來直往,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不會輕易被負面情緒打倒,任何事他總是先往樂觀方向解讀,所以他像是夏天長駐的熱情日光,有多少光芒就散發多少,同時感染了他身旁的人。

她沒有告訴過他,她一直把他當成日光一般。

因為她知道他總是在那裏;在她需要的時候,習慣迎向陽光深吸一口氣,好得到一點點澄亮的心情;在她需要的時候,習慣不自覺地靠近他,好感受一點點正面的態度。

「你真好。」她笑。

「我也會有不快樂的時候呢。」他強調,同時興奮地掀開紅豆牛奶芋圓的塑料蓋;一陣濃郁的奶香隨即撲鼻而來,甜潤的滋味讓他掩不住幸福的笑意,雙目閃閃發亮。

「我知道。」她將臉枕在手臂上,側過頭凝視着他孩子般的舉動。「你也有受傷、挫折、或是感到憤怒的時候,只是在所有情緒發生之前,你習慣先正面看待罷了。可是,你知道要做到這樣有多困難嗎?」

「可是妳不需要這麼做,因為妳可以告訴我呀!從國中開始,我們就一直是這樣交朋友的。」他吞下一顆芋圓,心滿意足地舔了下唇。

在她心情低落時講笑話給她聽;在她睡不着覺時陪她講電話;在她上課快打瞌睡時跟她傳紙條;在她需要時像超人一般出現在她面前。他早就習慣了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也在這樣模糊曖昧的關係中快樂的生活。

侯相霏沉默了片刻。沒錯,他們倆一直都是沒有距離的朋友。

所以總是有人誤認為他們是一對,總是有老師提醒她念書比談戀愛重要,卻幾乎沒什麼人相信,她跟他只是單純的好朋友。

「那麼洛桐老師,如果在辦公室的女人圈中被排擠,該怎麼辦呢?」她維持側趴在桌面的姿勢,很小聲很小聲地問。

他聽見了,即使音量如此小,他還是完完整整地聽見了。只要是侯相霏的話,不管多遠、多小聲,他早已練就一套完整的收納功力。

林洛桐雙手環胸,如同專家般滔滔不絕地發表看法:

「像這種幼稚的孩子把戲,視而不見就好了。人的一生能活多久,要花時間去討厭欺負一個人多累啊!把某人放在心上時時刻刻憎惡的人,在現實中也快樂不到哪裏去。」

「可是,好辛苦。負面的人際關係真的可以輕易打倒一個人。」她閉上眼,不想讓他看見她眼中的難過。

「妳不辛苦,一點也不。如果忍受不了,努力不下去,那麼就離開吧!不要讓自己因為別人的行為而心煩,不值得。」他捧起她的臉,四目相接。「而且,如果要我說實話,那就是──妳很好,真的很好,討厭妳的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謝謝你。」她感動的注視着他。

「好說。不過,這種事等妳年紀越大就越容易看開喔!」他笑彎了嘴,臉上表情溫暖而明亮。

她跟着笑了,沒有回應。

其實心情仍是浮躁不已,不過,似乎真的覺得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在和暖的夏季陽光下,享受微風拂面的單純,即使心情仍然無法好轉,也能慢慢學着釋放。

林洛桐並不具備抹去她傷痛或憤恨的能力,他可以做到的是,讓她暫時脫離低落煩悶的情緒。這樣已經足夠,足夠讓她覺得擁有一個無法替代的老朋友是多麼幸福的事。

他是她最珍惜的好朋友,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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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走近你,說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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