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夜白瞇起雙眼,輕喝:「小五!」
小五箭步竄過去,一個漂亮的旋踢,迅速將阻撓的兩名黑衣壯漢踢倒,動作乾淨利落。
另一大漢則立即撲向她,與她纏鬥。
那帶頭的黑衣人嚴肅地皺了皺眉,拔出一把槍對準任曉年,「四少爺硬要頑抗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方夜白大驚,怒斥:「你敢傷她?」
易行雲也驚恐地趕緊將任曉年護到身後。
「大少爺吩咐,受傷斷肢都無所謂,只要人活着就可以。」那人冷酷地扣下扳機。
「小心!」高綠尖叫。
就在這時,一個影子飛過來擋住了槍口,「滋」地一聲,子彈射穿小五的右上臂,但小五也趁此奪下槍,反手揍了他一拳,再朝另外三人分別補了一槍,正中三人腦門。
除了方夜白之外,其他人都呆住了,小五的動作既快又狠,更驚人的是她的手挨了一槍之後,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攻擊。
「快上車。」方夜白對小五的傷視若無睹,直接將任曉年推上休旅車。
易行雲拉着任曉年跳上車,南宮神武和高綠也即刻鑽進車內,方夜白則自行進入前座。
小五見大家都已上車,利落地將四個黑衣人全滅口,然後直接坐上駕駛座,啟動引擎,旋風般駛離方家城堡。
當城堡遠遠地被拋到後方,方夜白轉身盯着任曉年問道:「妳還好吧?曉年?」
任曉年搖搖頭,擔憂地反問:「你該關心的是小五吧?她受傷了啊……」
「小五?」方夜白看了專心駕車的小五一眼,一臉淡漠。
「是啊!她挨了一槍,應該流了不少血,你還讓她開車!」高綠急喝。
「放心,她沒事。」他哼道。
兩個女人對他的冷血都覺得不可思議,任曉年尤其生氣,上前趴在駕駛座的椅背,怒道:「小五,妳別開車了,傷口讓我看看……」
說著,她伸手按住小五的右臂,突然呆愕住口。
小五的右臂,一片乾爽,並沒有半滴血液。
而且……那隻右臂……那隻右臂……
「怎麼了?傷得很重吧?」坐在最後一排的高綠見她呆住,急道。
任曉年緩緩地收回手,車上所有人都看見她的手上毫無血漬,都是一怔。
「沒有流血?這是……怎麼回事?小五不是中槍了嗎?」易行雲驚呼。
「她就算中槍了也不會有事的。」方夜白說著湊向小五,撕開她黑衣的右上臂,頓時,大家都齊聲抽了一口氣。
小五的右手……竟是……竟是……
一隻機械手臂!
「我的天!她……她是一個機械人?」任曉年脫口驚呼。
方夜白轉頭看着車後座四張匪夷所思的臉孔,露出如天使般天真的笑容。
「不,應該說……『半個』!」
方夜白和小五的關係很特別。
她,算是他的作品。
方家以科技精密機械起家,方家的孩子從小几乎都是玩機械長大的,方夜白的父親曾要求四個孩子在十六歲時都得交出一項機械作品,才能在方家繼續住下去,也才有資格繼承「四方」的龐大家業。
方夜白的三個哥哥都很優秀,當他們十六歲時,製造出的成品早已多不勝數。
家中所有的門禁保安防衛機關,以及一些機械仆佣,是大哥方日影的設計。而那些機械保全武衛是二哥方午烈的佳作。
將法拉利跑車改裝成無堅不摧的裝甲車的,是三哥方夕朦。
而他……
他十六歲時,什麼都沒做。
不是因為他笨,而是因為他懶。從小,他就懶得讀書,懶得和人競爭,懶得為了別人去表現,或是努力。
他從來就不覺得自己得向任何人證明自己的優秀,即使是他的父親。
所以,想當然耳,向來以成績與表現挂帥的父親對他極為失望,總覺得他是四子中最不成材的一個。
所以,在家人眼中,他這個老么其實是很懶散又不值得期待的,父親全力栽培三個哥哥,對他,則完全放任無視。
這樣的差別待遇,讓他賺到了好幾年自由自在的生活,甚至因為沒有交出十六歲的作品,他以後更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方家,跑去申請自己想讀的大學,去聽自己想聽的課程。
他以為他終於可以脫離這個冰冷無趣的機械城堡,但就在他準備偷偷跳級去申請大學的前一天,他遇見了小五。
然後,他的美好計劃,就此打住。
然後,他被母親盯上,再也逃不出「四方」。
後來想想,這還真的算是緣分。若非有緣,他何以偏偏那天去了醫院,又偏偏看見了被人追殺而遭砍斷右臂的她?
看見那個送進醫院時已奄奄一息的她。
不過,他會注意到她,完全是因為他二哥方午烈。
因為,去醫院拿體檢報告的他,正巧在急診室門口發現了他二哥。
那時,他二哥正一臉興奮地看着被急救的小五,那表情,有如相中了某個獵物,眼中不但沒有憐憫,甚至還充滿期待。
他暗暗皺起眉頭,很清楚二哥在想什麼。
瘋狂地想製造人形機械人的二哥,多年來一直從醫院收購一些半殘或瀕死的人體,只要確定是孤兒或遊民,他都會高價買來,然後運回自己的實驗室進行活體改造實驗。
然而,二哥的實驗從未成功過,也因此不知有多少人慘死在他手中,這事家裏的人全都知道──知道,卻從未有人阻止,就連父母親也都默許他的行徑。
方夜白明白,人形機械人是「四方」接下來最想完成的夢想,因此,三個哥哥無不暗中較勁,都想拔得頭籌,贏得父親的讚許和認同,也因此無所不用其極,只為達到目的。
發現小五是二哥的新目標,這原本也不關他的事,他向來是與三個哥哥有距離的,也從不參與這些無聊的爭鬥,當然,只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他,幾乎不去管別人的事。
但他正打算避開二哥,悄悄離開時,卻聽見迎面走來的兩名護士在討論小五的事。
「真是可憐的女孩,上個月才被打得全身是血,這次竟還被砍了右手。」一名急診室護士嘆道。
「就是啊!聽說才十六歲耶!卻被自己的親媽賣給人蛇集團,被迫去黑街接客,為了保住清白,一個月就逃了不下十次,每次抓回去都被打得很慘……可憐。」另一名黑人護士皺眉搖頭。
「那些流氓也真夠狠,這次居然乾脆砍了她的手。」
「也許是不能從她身上賺到錢,私底下幫她保了保險,想撈一筆。」黑人護士猜測。
「一定是這樣,這次先砍一隻手,下次再砍一條腿,最後再把她弄死,好賺取保險金……真是一群沒天良的爛渣,偏偏警方又拿他們沒轍。」護士雖然氣憤,但也只敢細聲地道。
「我看沒有下次了,那女孩血流得太多了,而且剛剛被送進來時她還不停地喊着讓她死……她根本不想活了。」黑人護士難過地搖搖頭。
「唉,也許對她來說,死了反而解脫。」
兩名護士的交談傳進了方夜白的耳中,他停下了腳步,暗忖:這個女孩若是再落入二哥手中,恐怕會比死還痛苦吧?
他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同情,但也只是一閃而逝,既然那女孩不想活了,那就認命吧,他也沒把她擱在心上,逕自回了家。
可是,很巧合的,當天深夜,他居然又撞見了她,就在自家庭園,在他自己居住的獨棟樓堡前。
一開始,他還搞不清楚那團蠕動的身影是什麼,走過去一看,赫然就是在醫院看見的那個女孩!
斷了臂的右肩插着幾條機械導管,鮮血沿着導管不停地流下,她趴倒在地,只用左手支撐,雙腿費力地蹬着,邊喘息邊一寸寸往前爬行。
他在她前面蹲下,好奇她是怎麼從他二哥的實驗室逃出來的,更佩服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死命爬出來。
「喂,妳還好吧?」他戳了戳她的身體。
她緩慢地抬起頭,瞪大渙散的眼睛,彷佛看見了他,又彷佛沒看見他。
一張秀麗的東方臉孔,白得像紙,氣息凌亂而顫抖。
「痛……好痛……」她的喉嚨吐出嘶啞的吶喊。
當然痛,二哥的人體機械實驗得測試神經的反應,所以從不麻醉,甚至還注射了興奮劑讓實驗體特別清醒,特別敏感。
被當成實驗的人,九成九是痛死的。而她,也會和其他人一樣。
「好痛……救我……媽……救我……好痛……好痛啊……我不要再痛了……不想再痛了……」似乎是痛迷糊了,她抓住他的手,不停地哭喊。
求生是人的本能,清醒時太痛苦,所以想死,但在迷亂之際,還是渴望活下去,是吧?
方夜白擰着俊秀的雙眉,面對她凄冽的哭喊,第一次起了惻隱之心。
也許,他可以幫她,可是一旦幫她,等於惹惱二哥,惹惱二哥,等於自找麻煩,也等於他將不再有安寧自在的日子。
唉,他真不想這樣,非常不想。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槍解脫她的痛苦,這才是上上策。
可他的理智在那一瞬間似乎休假了,大腦並未採納殺掉她的建議,相反的,他竟認真地思考要如何解決她的狀況。
「現在要除去妳的痛,只有一個辦法,但這個辦法將會讓妳失去許多東西,包括失去妳原來的自己,包括植入部分機械,甚至,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這樣妳也願意嗎?」他低喃地道,口氣其實並非詢問她,而是自言自語。
她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停止了哭喊,直瞪着他。「我願意……我願意……只要別再痛……救我……救救我……」
他瞇起眼,按住她的左肩,審視她的眼神,再次確認:「真的願意?」
「是的……只要……我不想再痛了……別再讓我感覺到這種可怕的痛……這種比死還痛苦的痛……」她五指摳緊他的手臂,聲音從因為抵抗全身劇烈疼痛而咬緊的牙關中迸出。
「一旦決定,就不能後悔了。」他輕哼着。
「絕不……後悔……啊──」她用儘力氣把話說出口,但一說完,整個人就痛得揪成一團,凄楚地哀號抽搐。
這時,花園那方傳來騷動,方午烈的手下們似乎已在找人了,方夜白飛快地替她打了一劑麻醉,三秒內,她立刻安靜地暈了過去,接着,他在那些人發現之前,一把將她抱起,走回自己的樓堡。
那夜之後,他花了一星期改造了她。
他給了她一隻全新的人工智能型擬真機械手臂,給了她一個全新的人生,全新的名字。
當然,也解除了她的疼痛。
永遠。
她再也不會覺得痛了。
因為,在他幫她的脊椎背柱中植入他發明的人工控制器之後,她的神經元就不會再傳導任何痛感。
甚至,他還在她的大腦顳葉中植入了人工核腦,讓她的情緒永遠保持在固定的平穩狀態,不會受外在環境影響而起伏波動。
她,變成了一個無情無緒的人,她將永遠保持冷靜,平靜,以及安靜。
也將永遠只聽從他的命令。
他眯起眼,按住她的左肩,審視她的眼神,再次確認:「真的願意?」
「是的……只要……我不想再痛了……別再讓我感覺到這種可怕的痛……這種比死還痛苦的痛……」她五指摳緊他的手臂,聲音從因為抵抗全身劇烈疼痛而咬緊的牙關中迸出。
「一旦決定,就不能後悔了。」他輕哼着。
「絕不……後悔……啊——」她用儘力氣把話說出口,但一說完,整個人就痛得揪成一團,凄楚地哀號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