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月十七。
晨。
帶着幾許暖意的春風悄然撫過斜躺在碧綠草地的少年的臉龐,漆黑的髮絲輕揚,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挑,彷彿正在做着什麼好夢。一旁懶洋洋靠着樹榦而坐的俊逸青年低頭靜靜俯視着毫無戒心地在自己身側睡得十分香甜的少年,平日深不可測的一雙鳳目此刻隱隱透出絲絲溫柔——自從那天之後,阿明就再也不曾懷疑過自己,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重要的朋友。去除了戒備之心的阿明其實是個很單純也很真誠的人,從他活潑好動的個性來看,怎麼也看不出一絲被自己欠下賭債的父親賣到青樓的陰影,也許……他是將心底的悲苦深深地埋藏在看似開朗的表象之下吧……還是……
「唔……」捂着嘴打了個呵欠,再扯開手臂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秀氣的少年翻了個身慢慢地蘇醒過來。「早啊。」
「早。」段無文眸光一轉,立刻拋開心中的思緒,換上一臉輕薄浮誇的表情衝著少年咧開了嘴。
「笑得真彆扭。」瞅了瞅段無文笑容可掬的臉,鍾明一本正經地評價。「每天這麼假笑難道你一點兒也不會覺得累嗎?」
「呃……」段無文怔住,半晌,抱着鍾明的肩抑制不住地大笑出聲。「哈哈哈哈……阿明……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哈哈哈哈哈……不錯……我喜歡……」這小子說話還真直接,一點也不怕得罪人。
「你胡說什麼?!」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鍾明有些惱怒地使力想掙脫對方的箝制——這傢伙為什麼老是喜歡對自己動手動腳的?這種輕浮的不良習性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是朋友我才說的!」他豎起了兩道黑眉,大聲道,「就算你喜歡在別人面前裝模作樣,可是在朋友面前還這樣就太虛偽了。如果真把我當朋友看的話,就別跟我來這一套!」
「……阿明,」望着眼前染滿怒意的黑亮眼珠,段無文不由自主地止住了笑聲,漸漸沉溺在雖然有點兒氣急敗壞卻隱含着關切的眼神之中。「你……真的想跟我這樣的人結交嗎?一個魔教的妖……」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鍾明直截了當地回答,「而且,」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我現在不也被人稱作妖孽嗎?咱們這樣也算是同流合污了吧?」
「……說得有理。」深深地凝注着一霎不霎仰視着自己的少年良久,段無文的唇角忽地揚起一抹奇特的笑。「好,既然你這麼說,咱們就來做個約定吧。」
「什麼約定?」
「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在你面前裝模作樣,無論你問我什麼我都會實話實說。當然,你也一樣得遵守這個約定,無論我問你什麼你也不能對我隱瞞——你覺得如何?」
「很公平,沒問題。」
「那麼,如果誰違反了約定,另一個人有權對他做出任何處置。」段無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好。」鍾明點頭表示同意,「我不會違反約定的。」
「嘿嘿,」段無文突然露齒奸笑,順手拍了拍少年滑嫩的臉頰,賊兮兮地道,「話可別說得這麼滿,今後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準。到時候,我一定會好好『懲罰』你的。」說著,又拋過去一個大大的媚眼,才終於放開摟着別人的手臂,轉過身準備早餐去了。
「……」
餘下鍾明獃獃地立在當場,思來想去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在不小心之際踏上了賊船,再憶及方才段某人說到「懲罰」二字時那種色迷迷的眼神,未來的神醫忍不住縮起了脖子,冒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然而,他的危機意識並未能持續多久,隨着一陣撲鼻的香味,少年的注意力盡數集中到了段大教主手中的食物之上。
「哇,好香!」鍾明一面大加讚歎,一面緊緊盯着段無文串在枝上燒烤、已呈現出金黃色澤的野雞肉,露出一臉垂涎欲滴的樣子。自打吃了段無文親手烹制的野味和野菜湯之後,鍾明就對段大教主的手藝佩服得五體投地,每天早中晚只等着品嘗送到嘴邊的美食——這次當然也不例外。瞧見鍾明那股餓狼般的表情,段無文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一邊拿起剛烤好的雞腿遞到鍾明跟前,一邊還不忘提醒:「小心,很燙……你吃慢點,別噎着了……」
「嗯,好吃!」鍾明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大加讚賞,「你的廚藝真不是蓋的!什麼東西都能做得那麼好吃。」三下五除二地吞下了雞腿,他感嘆道,「我說,以後誰若做了你的老婆就有口福了。」
「是嗎?」段無文微微一笑,見少年舔着手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隨即將手中的另一塊雞肉也送了過去。「你真這麼覺得?」
「當然。」鍾明接過雞肉再度開始大嚼,「說實話,你這人性格還不錯,為人也隨和,如果不是那麼輕浮的話,應該會很有女人緣的。哦,」他忽然想到,「我倒忘了,你就是因為太有女人緣才會故意放出那種謠言……」
「男人女人都有。」段無文得意地笑了笑,「本教主的魅力無人可擋,只不過後來嫌煩了才想出此條妙計以絕後患。」
惡——鍾明差點沒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驕傲自大到不可救藥的人?」
「有啊。當初我在華山之巔跟武林排名第四的高手『飛天神劍』白笑天比武決鬥的時候他就曾經這麼說過。」
「原來還真有人跟我意見一致啊。」鍾明不禁對那位素未謀面的仁兄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你不知道,」段無文瞟了他一眼,不無委屈地道,「在比斗前我就提醒過他了。我早跟他說他絕不是我的對手,不出三百招必會敗在我的掌下,可他偏偏不肯取消決鬥……」
「那結果呢?」
「嘿嘿,還沒有過二百五十招那傢伙就敗了。」
「……」鍾明啞口,有時候還真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既然輕浮又自大的傢伙在某些方面還是挺有用的。再想一想,能有個這樣的朋友倒也不錯,至少能在需要的時候充當一下打手兼保鏢,再怎麼自己也絕吃不了虧。
呵呵,真好玩。光看阿明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正在想些什麼,段無文的一雙鳳目快眯成了線——阿明,只可惜你還不夠了解我。我段某人想要的可絕不止是單純的「朋友關係」。
***
三月十九。
辰時。
整日在密林深處打着轉的鐘明並沒有完全迷失方向,只是,這路愈走愈覺得蹊蹺,不是要上雲南去的嗎?可是……
「喂,段無文。」鍾明叫住在前面帶路的段無文,「我有事……」
「怎麼了?」一語未畢,已被轉過身來的傢伙急急忙忙地截住了話頭,「是不是走得累了?你看,再走過一條彎曲的小道就可以騎馬趕路了,還是你想先休息一會兒?」
「都不是。」鍾明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想問咱們現在究竟要去哪兒?雲南不應該往這個方向走吧?」
「在這種地方難得你居然沒有暈頭轉向。」段無文的眸光高深莫測,「我決定暫時改道,先去揚州再說。」
「揚州?!」鍾明光聽這個地名就有點神經過敏,再想起害自己匪淺的「怡香院」,大有毛骨悚然之感。「我……可不可以不去?」
「當然不可以。」見面前的少年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段無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現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我的關係,如果你擅自離開我的身邊肯定會有危險。再說,」他很騷包地衝著鍾明眨了眨眼,「我又怎麼捨得讓新結交的朋友遭遇不測呢?」
「少說得那麼好聽。」——這傢伙還真是會亂放電。不小心被電了一下的鐘明周身都不自在起來。「什麼叫『你我的關係』?誰喜歡瞎想瞎說本少爺根本不在乎,清者自清,我……」
一個溫潤的軟軟的物體突然之間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少年的嘴,讓他霎時沉靜下來。幽靜而神秘的樹林裏只剩下的風的呢喃、草的低語。
「你……你幹什麼?!」目瞪口呆、大腦處於真空狀態的少年怔忡了半晌方始回過神來,當即怒氣沖沖地推開已經將雙手移到自己腰間近臀處的色狼,平日清亮的眼眸內儘是遭人戲弄的憤色。「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你以為我是開玩笑的嗎?」終究忍耐不住而現出野狼尾巴的某人用自己闐黑深沉的雙眸直直望入少年略略染上驚惶的眼睛,「告訴你實話吧,其實我……一直想要的就是這種關係。」隨着輕輕的一聲嘆息,外表俊雅的青年捧起再度處於呆愣迷茫之中的少年的臉頰,俯下身去毫不客氣地吮吻舔噬了少年由於驚訝過度而微微張開的雙唇一番,同時將自己濕滑的舌強硬地送入對方口腔,與之狂猛而又激烈地糾纏在一起。
「唔……你……你放開我!!」原來這傢伙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終於明白真相的少年勃然大怒。說什麼交朋友,全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原來這個混蛋也跟駱翼那個變態沒什麼兩樣,想要的只是自己的身體罷了。想想真是悲哀,一個前途光明、學業有成的大好男兒莫名其妙地掉進了另一個朝代就已經夠倒霉了,還要時時提防唯恐遭到其他男人的性騷擾——這種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用力咬了以手臂困住自己的男人的嘴唇一口,趁對方吃痛之機,拼盡全身的氣力推開段無文,再恨恨地踹上一腳。「混蛋!」轉過身一溜煙地飛奔而去。
「阿明——」這下糟了,都怪自己一時意馬心猿剋制不住而露出了本性——剛才還一直想着一定要忍耐,沒想到還是親了下去,不過,這下再想求得阿明的原諒絕對是大大的不易。捂着被踹得生疼的小腿骨,段無文站在原地皺了半天的眉,「唉,上次是挨拳頭,這次是被踢,我這個做教主的可真命苦啊。」春風中傳來低低的自怨自艾之聲,「為什麼偏偏會被這麼一個小鬼搞得手忙腳亂呢?」
在樹林裏飛快地奔跑着的少年的心頭滿是憤怒,只不過,這憤怒之中還摻雜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刺痛之感。奇怪的是當初面對駱翼之時那種強烈的恐懼和厭惡今天卻並沒有出現,所以也沒有想到要用暗藏在袖筒里的葯來對付那個性騷擾的色狼,只是心中充滿了受騙之後的悔恨和不甘心。
「段無文,你這個大騙子!他媽的混帳!以後再也別讓我看見你!」發泄似地大叫大喊了一陣之後,鍾明漸漸地冷靜下來,想到自己在這個年代無依無靠,本來以為是朋友的人如今也背叛了自己,心頭不禁一陣緊縮,一下子變得有點難以喘息。
忙不擇路的少年並沒有發現有一道趴伏在某株松樹樹枝上的紅色人影在窺探了四周良久之後悄無聲息地一掠而下……
片刻之後,一路尋找着少年足跡的段無文來到一個開滿着艷紅色杜鵑花的林中。一見眼前的形勢,段無文立刻駐足,臉上一如既往地掛上了輕浮而又邪魅的笑。
一把明晃晃的利劍正斜擱在鍾明的喉頭,一個圓圓臉蛋的美麗英氣女子正一手持劍,一手搭着鍾明的肩巧笑倩兮地望着匆匆止步的段無文。
「我道是誰?」段無文哈哈一笑,「原來是黃山派的『飛劍女俠』林如情林掌門。不知林掌門為何捉着本教主的朋友不放?」
「哎呀,」林如情故作訝異地揚了揚眉,「原來這位小兄弟是段教主的『朋友』吶。」她刻意將「朋友」二字咬得特別的重,「小女子倒還真不知情,一時多有得罪,還望二位見諒才好。」
「什麼朋友?」鍾明冷哼一聲,「我和他根本不是朋友。」——這什麼世道?就連那麼漂亮的女人都擅長舞刀弄槍,更可悲的是,自己居然連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也打不過。
「喲,」林如情拉長了聲音,語聲更為曖昧,「段教主您也聽見了,這小子壓根不當您是朋友呢,我看,我還不如一劍殺了……」說著,手中的劍微微用力,鍾明的頸項上登時出現一道紅色的印痕,讓他用力咬緊了牙關。
「住手。」段無文看似輕浮的笑容依舊,只是眸中早已不見半分笑意。「你有什麼條件,一併說了。」
「呵呵,」林如情聞言立刻笑逐顏開,「我早就知道段教主是聰明人,既然這個人對你那麼重要,不知段教主肯不肯以自己的性命來交換呢?」
「哼,」段無文驀然仰天大笑,「這有何難?只要你答應放了他,段某的性命你隨時可以來取。」
「……」此語一出,鍾明、林如情均有些愕然。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爽快地答應以命易命的條件,彷彿只是喝粥吃菜那麼簡單。這個傢伙說的話究竟有多少可信度?
「呃……」林如情咳嗽一聲,「既然段教主同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換,本掌門也是一諾千金之人。如果段教主肯在此時此地自我了斷的話,我答應,在你死後,我黃山派一定不會再為難這位小兄弟的。」
「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段無文朗笑道,「武林皆知林掌門雖為女流,卻言出必行,本教主信得過你。」
「如此,」林如情好整以暇地道,「段教主,請吧。不過,」她妙目一溜,「為了以防萬一,」她隨手取下自己頭上的金釵,「還是請段教主用此物來了結比較妥當。」她嘻嘻一笑,「至於您想往哪兒刺,儘管隨意。」說著,運力將金釵遠遠拋了過去。
「好釵。」段無文接過細看。
釵長三寸三分,色澤金黃,尾部尖而銳,聽說這柄金釵本來就是林如情在危急之時拿來當暗器用的,自然鋒利無比。這一釵無論是刺入心臟還是咽喉,都足以致命。
「段無文!」鍾明忽然厲聲道,「我說過我們不是朋友,在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不用你假好心地來救我,我是死是活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眼見段無文將釵尖對準心臟部位,露出一臉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架勢,鍾明的額頭已沁滿冷汗。
「阿明……」段無文柔情似水地凝視着鍾明,「我死了以後,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我懷中有一塊日月教的令牌,你可以拿它去雲南,在那兒會有人照顧你的。」
「我才不會去什麼見鬼的雲南!我也不要你救!你滾得越遠越好!!」
鍾明這邊一派焦急,林如情那兒卻甚是不以為然,武林中誰不知道魔教的教主段無文陰險狠酷、狡詐如狐?他會那麼乾脆地就死,那豈非連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了?她當下緊緊箍着鍾明的肩,屏氣凝神地注視着段無文的一舉一動,心頭暗暗冷笑——如果你敢玩什麼花樣,我就先殺了這小子再說。
「不——」
隨着鍾明絕望的呼喊,段無文手起釵落,很乾凈利落地將金釵衝著心臟直插而入,光看那出手的狠厲和刺入的深度,也知道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無文——」鍾明目眥欲裂,半瘋狂地掙開大吃一驚、業已無心禁制自己的女子,跌跌撞撞地沖向躺倒在地的人。「不要死……」話還未完,滿目的淚已忍不住掉落下來。作為一個醫學天才,他當然知道這樣的傷口已經回天乏術。
「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人……」怔愣了片刻之後,幽幽的女聲喃喃而起。「難得……」一聲嘆息,紅影一閃,不復蹤跡。
「無文,你……你覺得怎麼樣……」鍾明趴在段無文的身前,顫抖地小聲詢問,紛涌而至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阿……明……」段無文吃力地睜開眼,「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不是……你想的……的……那樣……」
「我明白。」事到如今,鍾明已完全明了自己的心意。為什麼這個人抱着自己、吻着自己的時候並沒有討厭的感覺,為什麼這個人在自己的心目中跟駱翼完全不同……只不過,現在才明白,是不是已經太遲了?「你……你別說話……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嘴裏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謊言,絕望的陰影籠上心頭。
「那麼……你……願意……原諒……我……嗎……答應……我……」
「我答應……」鍾明強忍着眼淚,「只要你能活過來,我什麼都能原諒……」
「真的?」段無文的嘴角悄悄綻開一縷笑顏,看上去活象只偷了雞的狐狸。「其實……」他對鍾明招了招手,待鍾明疑惑地俯下身後,湊上嘴貼着他的耳朵說了一名話。
「什麼?!」鍾明大叫一聲,一躍而起,眸中儘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好你個段無文,大騙子!本少爺今天饒不了你!」說罷,握緊拳頭就待往人肚子上揍過去。
「喂,等等,等一下!」嚇得段無文臉色發白,捂着胸連連擺手求饒,「你等等,等我傷好了,你想怎麼揍都隨便你。不過今天……你還是饒了我吧,再怎麼說我也受傷了嘛……」說著說著,居然撒起嬌來。
「你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鍾明恨得牙痒痒的,卻又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拳頭,沒好氣地走上前去,「喂,姓段的,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哦。」
段無文乖乖地放開手,任鍾明上前一把扯開他胸前的衣物,露出插着半截金釵染血的胸膛。仔細地察看了一下左胸處的傷口,鍾明臉色凝重,傷口不大,但很深,卻沒有傷着筋骨,可見出手的人對於下手的分寸火候掌握得十分到位。想到這裏,鍾明又忿忿地瞥了一眼段無文,再稍稍沉吟了一會兒,方從懷中掏出兩三個小瓷瓶——幸虧這一路走來自己也收集研製了不少止血生肌的葯,現在正好用得上。隨後,又將取來乾淨的褻衣撕成條狀,再在手上倒了些自製的藥粉末,用水囊中的清水洗凈了雙手,等一切準備工作全部完成之後,鍾大醫生一臉嚴肅地開始了實踐工作。他動作麻利地拔除了那根沾着血的釵子,然後拔開瓶塞將藥粉盡數傾倒在傷口上,隨之迅速而又快捷地包紮好傷口,綁帶扎得又結實又漂亮。這拔釵、上藥、包紮的動作一氣呵成,直把咬着牙、蒼白着臉的段大教主看得嘖嘖稱奇。
「算你走運,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心臟是長在右邊的。而且,這釵上還沒有倒鉤,否則才不會那麼順利。」鍾明一面找來乾淨的內衣、外衫替段無文換上,一面悻悻道。
「阿明,」段無文忍痛苦笑,「聽你的口氣,好象對我還活着的這件事不是很滿意?」
「我沒那麼說。」想起方才自己以為段無文真的快死了時的那種窒息的絕望感,鍾明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這樣的感覺他可絕不想再來第二次。「你如果再敢這麼騙我的話……」他握緊了雙拳,從牙縫裏擠出話來。
「對不起。」段無文吃力地仰起身,伸出右手輕輕地撫上了鍾明的面頰,眼中溢滿柔情。「我以後再也不會這麼做了。我是怕你不肯原諒我才……我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放心,」他語鋒一轉,「我跟駱翼那個粗暴的傢伙可不一樣,我一定會徵得你的同意的。」
「你你你你滿嘴胡言亂語什麼?!」鍾明霎時通紅了臉,「我可還沒答應跟你交往。」
「嘿嘿,」段無文笑得狡猾,「沒關係,反正我聽見了。」
「聽見了什麼?」
「就是你叫我『無文』啊,你剛才飛奔過來的時候……」
「閉嘴!」鍾明一把捂住段無文的嘴,動作過急之下,不小心扯動了一直被自己遺忘了的傷口。「好痛!」
「阿明,你沒事吧?」段無文一見鍾明喊痛,慌忙撐起身探頭而視。「你的脖子還痛嗎?都是那個臭婆娘害的,下次再讓我碰上,我一定饒不了她!」
「不用你多事,快躺下吧。」鍾明瞪他一眼,「我已經在她的身上下了葯,這幾天她都不會太好過了。」
「咦?你不是一直都很講究與人為善的嗎?」關於這點段無文倒當真沒有想到,呆了半晌方始省過神來,樂得呵呵直笑。「呵呵呵,我明白了,原來……」
「笑什麼?!也不怕痛死你!」鍾明有點老羞成怒,「再笑本少爺就把你宰了餵魚!」
「可是……呼呼呼……好痛……不過……呵呵呵……」沒想到阿明居然會為了我做這種事,真是……太讓我高興了……
「看樣子,二位好象相處得很不錯。」一個冷冽森然的語聲在不遠處響起,段無文與鍾明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詫與戒備。
鍾明僵直了身體,緩緩轉身;段無文亦停止了傻笑,慢慢地恢復了他那一百零一號的輕浮表情,唇角勾起一縷閑閑的笑意。
「駱堡主,別來無恙?」
林中一片寂靜,原本溫柔吹拂的春風也在霎那之間染上了一層濃濃的肅殺之氣。
駱翼冷冷地盯着三四丈外神情緊繃、如臨大敵的鐘明和悠閑自若、目光深沉的段無文,良久之後,方道:「不勞段教主費心,在下過得還不錯。」他的語聲一如與鍾明初識時的冰冷,掃視着段無文的雙眸內透出一絲瞭然的譏諷之意。「倒是段教主的氣色似乎不太好。」
「在下只是一時不慎,受了點兒不足掛齒的小傷罷了。」知道瞞不過對方的目光,段無文懶洋洋一笑,索性坦然承認。
「哦?」駱翼揚了揚眉,眸中冷芒忽隱忽現。「象段教主這樣的人居然也會『一時不慎』么?」他陰沉地撇了撇嘴角,「莫非是在下這沒用的貼身僕從連累了段教主?」
「哪裏哪裏。」安撫地拍了拍聞言之下有些沮喪的少年的手,段無文對着駱翼皮笑肉不笑地道,「駱堡主此言差矣,阿明對我來說是很有用也很重要的人。還有,且容在下提醒一句,自堡主將他贈予在下之時,阿明就已不是飛鷹堡的人了。」說著,眼眸一橫,「難道駱堡主這麼快就已忘記當初親口說過的話不成?」
「在下當然記得。」駱翼眸中閃過一道狠厲中夾雜着狡猾的顏色,慢條斯理地道,「不過,送出去的東西偶爾也會有想要收回的念頭。」
「你……」鍾明憤然作色。
「哦?」暗中捉緊少年的手,段無文聲色不動,「聽駱堡主此言,莫不成是想反悔?」
「段教主不必相激,」駱翼好整以暇地道,「我駱某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何曾反悔過?」
「如此,駱堡主究竟是何用意?」
「以物易物。」駱翼隨手拋過來一樣東西,「不知段教主意下如何?」
這說的什麼屁話?!鍾明勃然大怒,當即一躍而起,正待破口大罵,卻在瞥見落入面前草叢中的物件后又閉上了嘴。夕風——憶起某人當時對着這柄寶劍直流口水的模樣,少年的心頭驀然劃過一絲不安,當即轉回頭睜大眼睛、神色獰猙地一霎不霎瞪視着段無文。
「駱堡主,」接收到少年必殺的目光,頎長俊逸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奇特的微笑,伸手穩穩地提起劍鞘乾脆利落地拋了回去。「多謝閣下的提議,只是……在下不得不拒絕……」
「為什麼?」伸手接過夕風,駱翼大出意料。在他看來,拿一柄絕世好劍來換一個出身青樓的小官,怎麼算也是自己吃虧。況且,日月教的教主段無文對精兵利器愛之如命的癖好由來已久,這次居然面對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連看都不看一眼,莫非……當真是戀上了這小子的身體……思及此,駱翼眸中立時閃過一道凌厲的殺氣。
「因為我不想再挨一次拳頭。」彷彿沒有瞧見駱翼難看的臉色,段無文只是似笑非笑地瞟了瞟打方才開始就一直憋着氣的鐘明。
「段教主此言何意?」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個答案,駱翼森冷的神情中掠過一縷訝意。
「這還差不多。」鍾明則鬆了口氣,也鬆開了原本握得緊緊的雙拳——老實說,聽見段某人的拒絕之後,他心裏倒還真有那麼點高興和得意。
「哈哈。」段無文打着哈哈道,「沒什麼,只不過讓駱堡主失望,在下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是嗎?」駱翼目光閃動,「不知段教主可曾聽說過?凡我駱某人想要的東西,至今為止還沒有得不到的。」
「哦?」段無文聲色不動地迎視着對方的眼神,平穩接戰。「如此說來,駱堡主是想與在下一決高下了?」
「不錯。」駱翼傲然道,「不過你放心,不是現在。等你養好了傷再另定時間。」
「咦?」鍾明深感訝異,「你不想趁火打劫嗎?」
「本堡主想殺一個人還用得着趁火打劫么?」駱翼的視線冷冷地射向鍾明,「段教主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作為一個對手,也算值得尊重。」
「尊重?」想起當日自己在飛鷹堡的經歷,鍾明大為不屑。「你也知道『尊重』這兩個字怎麼寫嗎?」
「本堡主只尊重值得尊重的人。」
「你……」鍾明怒目而視。
「比一場倒也可以。」段無文悠然起身,當著駱翼的面大方地拉住了鍾明的手。「不過,我絕不會用阿明做賭注。」
「很好。」陰鷙地盯着兩人交握的手,駱翼眸中燃起了層層火焰,愈燒愈旺。「我看,」他咬牙道,「也許段教主是急着想早日趕去投胎。」
「奇怪,你剛才還說自己一言九鼎,怎麼這麼快就打算改主意了?這不是食言而肥嗎?」眼見駱翼身上的殺氣越來越濃,鍾明趕緊攔在段無文身前據理力爭。
「……」駱翼鐵青着臉一言不發地瞪着鍾明,眼瞳中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渾身發慄。
「阿明,」段無文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柔和起來,凝視着少年的鳳目中多了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溫柔。「我想駱堡主應該不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轉過眸子不懷好意地瞄了一眼駱翼,段無文眯着眼道,「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駱堡主。」
「什麼事?」驚覺自己差點為了一個過去的僕從而失了常態,駱翼急忙收斂,重新擺出酷哥的架勢。
「在下記得駱堡主曾經說過從來沒有捨不得的東西吧?」
「不錯。」
「那麼駱堡主今日千里迢迢追蹤至此,欲向在下要回阿明,這又是為了什麼?」
「相處這麼多日,段教主難道還不明白這個小鬼的價值嗎?」駱翼冷冰冰地反問。
「唔……這個我明白。」段無文沉吟,「不過,比起阿明的用藥之術,駱堡主當日與在下商討的事在閣下眼裏應該更有價值吧?不知駱堡主為何寧願捨棄……」
「哼,」駱翼冷哼着截住了他的話,「本堡主打算怎麼做,恐怕還輪不到外人來置喙吧?」
「呵呵,」段無文心知肚明地一笑,「在下只是希望駱堡主能夠了解,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不會再回來。」
「如果我想要他回來,他就一定得回來。」
「是嗎?」段無文哂笑一聲,眸中光芒大盛。「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好。」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以目作刀互砍十七八招。
鍾明在旁聽得似懂非懂,忍不住開口詢問:「喂,段無文,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價值?」
「阿明,」段無文沖他擠了擠眼,「難道你不明白你的醫藥術有多高明嗎?高明得連天下第一堡的駱堡主都心急着想將你找回去。」
「哦,」鍾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頭,「我想起來了。那天我走得匆忙,是有那麼一兩張藥方遺落在飛鷹堡……」
「原來如此。」段無文瞭然道,「那藥方定是讓飛鷹堡的三堡主『辣手毒聖』秦思給看見了,所以……」
「秦思?」聽見這個名字鍾明就想笑,「真遺憾我在飛鷹堡的時候沒能見到這位『情絲』女士。」
「女士是什麼?」段無文好奇地問。
「女士就是女人。」鍾明解釋。
「哦。」段無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秦思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男人?」
「是啊,而且他還能用藥殺人於無形。」
「用藥……殺人?」鍾明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一臉的不敢苟同。「有沒有搞錯?葯應該是用來治病救人的吧?」——自己也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才配製了幾種藥物以作防身之用,而那個什麼「情絲」居然把它當成殺人的利器,實在是太過分了。
「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段無文大力贊同,「我也是這麼認為。」
「……」這傢伙的表情未免也太誇張了——鍾明很是懷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沒吭氣。
「哼。」一旁的駱翼打鼻子裏嗤笑一聲。
「阿明,」段某人的臉皮確實夠厚,神色之間不見絲毫的窘迫,只是一逕地扯着鍾明的手,壓根沒空瞅上駱翼一眼。「我們走吧。」
「走?」鍾明一怔,「去哪裏?」
「趕路。」段無文優哉游哉地道,「我的傷離痊癒尚需一段時間,與其留在這兒礙駱堡主的眼,倒不如各自分道揚鑣。難道說——」他斜眼睨向鍾明,拉長了聲音嘻嘻笑道,「你還想在這兒陪駱堡主多敘敘舊?」
「呃……」敘舊??鍾明差點沒被噎着,一邊拿看白痴的眼光看向段無文,一邊用力甩手亟欲掙脫對方的箝制,卻在瞧見駱翼射過來的充斥着陰冷寒酷的視線后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段無文的手,悶聲道,「走吧。」
見此情形,段大教主臉上登時笑開了花,那種既舒心又帶着幾分得意的笑,直刺得另一個人眼角抽筋、面色一沉到底——就連駱翼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每次一碰上泠月這小子的事自己的情緒波動就會如此之大,平素的沉穩冷靜全拋到了九霄雲外,此時此刻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心頭湧上重重殺機。
「駱堡主的火氣還真大。」段無文驟然駐足,返身將鍾明掩在身後,一面暗中調息,一面毫無退縮地迎視着如利劍出鞘般的凌厲眼神。「莫不是一路風霜勞頓無暇休憩所致?」
「……段教主多慮了。」盯着貌似輕閑的段無文,駱翼瞳孔收縮,額角的青筋不停地跳動,良久才從牙縫裏擠出話來。「在下一切安好,不勞閣下動問。」
「是嗎?」段無文眯起了雙眸。
「……」
駱翼不再答腔,佈滿陰霾的雙眸冷冷地對上段無文的眼。
霎時,林中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殺伐之氣。
「教主——」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接着,響起一聲渾厚而悠長的呼喚。
「是小范嗎?」段無文眼睛一亮,嘴角驀然勾起一絲邪魅的笑。
「正是屬下。」說話間,一個身材魁梧、滿面精悍之氣的青年已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當場,衝著段無文恭敬地躬身行禮——原本的緊張對峙氣氛因此人的到來立刻消散無蹤,鍾明在嚇了一跳的同時也暗暗地鬆了口氣。
「教主。」稍待片刻,十五六名黑衣人由四方飛掠而至,一律單膝點地,異口同聲。「屬下等恭迎教主。」
「罷了,都起來吧。」段無文負着手,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輕浮的神情中夾雜着幾分不易為人察覺的戾氣。
「是。」黑衣人齊聲應答,集體起立,恭順地侍立在一旁。
「段教主,」駱翼沉沉一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希望教主切莫忘記今日之約,告辭。」說罷,再度掃了一眼鍾明站立着的方向,這才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慢走,不送。」段無文回答得很風涼。
「滾得越遠越好!」對駱某人臨去前投向自己的那種勢在必得又充滿慾望的目光大起雞皮疙瘩,鍾明低聲咒罵,「媽的,最好不要讓我再看見。」
「阿明,」段無文聽得通體舒泰,差點合不上嘴。「放心吧,為了你我一定會贏他的。」
「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鍾明斜睨着他,「一個病人還敢這麼猖狂,我看你是傷口不痛了吧?」
「什麼?!」一旁的小范失聲驚呼,「教主您受傷了?!」
「一點小傷罷了。」段無文眼睛略略一橫,小范當即噤聲不語。「給你們介紹一下,」段無文這才放緩了臉色,「阿明,這是我教揚州分舵的舵主范通,我們大家都習慣叫他小范。小范,這位是鍾明,他是本教主的貴客,你們可要小心地侍候,別怠慢了鍾公子。」
「是。」
教主還是老樣子,對自己中意的人總是特別地縱容幾分。前些天接獲密報,聽聞教主新近瞧上了一名少年,原來卻是這等長相,清秀是清秀,卻看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不知道這一次教主又會玩多久才膩——暗中打量着鍾明面孔的范通眼內劃過一道輕蔑之色,轉瞬即逝。
「小范,」段無文瞟了范通一眼,眼光中隱含着警告之意,「你們先回揚州,我和阿明隨後就到。」
「可是,」范通有點擔心,「您的傷……」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段無文淡淡道,「難道你還信不過本教主?」
「不……屬下不敢……」范通的額頭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趕緊斂眉垂目,「屬下……這就帶他們先走一步。」語畢,即刻慌慌張張地領着手下眾人溜得一乾二淨,唯恐慢走一步會惹怒自己性情古怪、陰晴不定的主子。
「……」鍾明有點茫然地凝視着眼前俊逸飄灑的男子,總覺得他跟平時有很大不同,似乎……一下子陌生了不少。「段……」想說的話噎在了喉里,忽然覺得難以出口。
「阿明,」感覺到溫柔的手在自己面頰上輕輕撫動,那雙明亮的鳳眸染上了難得一見的憂慮之色。「你……是不是害怕了?」
「……沒有。」鍾明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不管這個人究竟有多少種面目,自己也從來沒有覺得害怕過,只是……一下子面對不同表情的他,有點難以適應而已。
「這就好。」段無文長舒一口氣,一把將少年緊緊地擁在懷裏。「哎喲!好痛……」用力過猛的結果就是疼得捂着胸口直不起腰。
「你沒事吧?」鍾明急忙攙着他,「剛才為什麼不讓范通他們來照顧你?幹嘛要逞強?」
「阿明,」段無文臉色發白地靠着鍾明的肩微闔着眼休憩,「有些事你還不明白,我以後再慢慢地告訴你。」
「這麼神秘?」鍾明半信半疑,「不會是怕在下屬面前丟了面子才不好意思說吧?」
「你怎麼知道?」段無文眼珠一轉,摟着鍾明的肩膀,笑眯眯地道,「這樣吧,如果你願意把你的事情全告訴我,那麼我也願意把我的事情都告訴你。」
「這個……」鍾明心頭「咯登」一下,不是他不願意把自己的來歷告訴段無文,而是……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說出來很難取信於人。「我考慮一下,想說的時候一定第一個跟你說。」
「好。」
段無文心頭閃過一絲失望,卻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阿明的性格跟手下人查探到的資料上的記錄完全不同,一個膽小怯懦的人又怎麼會有如此直率開朗的一面?更奇怪的是,那個根本不姓鍾。而且,對於阿明的真實身份自己一直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彷彿知道答案以後他就會憑空消失似的……
「……喂,段無文、段無文,你怎麼了?」見面前的人突然發起呆來,鍾明好奇地用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在想什麼?」
「呃……」倏然回過神來,段無文支支吾吾地道,「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
「什麼?」
「方才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當然是……夕風啊……」說著,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段無文!」鍾明怒從心頭起,伸腳便踹。
「等一等……咳咳咳……」段無文立刻大聲咳嗽起來,「你看……我為了你……咳咳咳……連最喜歡的嗜好都放棄了,你是不是……應該……好好地感激……咳咳咳咳……」
「你少說幾句。」眼見這傢伙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鍾明的腳再也踩不下去,只得伸過手去一邊攙扶一邊替人拍背。「這種時候還不忘自吹自擂,」他搖頭嘆氣,「我真服了你。」
「嘿嘿,」好不容易順了氣,段大教主仍是不知悔改,洋洋得意地道,「你沒瞧見方才駱翼面色鐵青的模樣,這回可算把他氣得不輕。哈哈,活該。」
「你是三歲小孩嗎?」鍾明皺眉道,「剛才真危險,如果不是碰巧遇見你的手下……」
「阿明,」段無文沖他眨了眨眼,「難道你真以為這是碰巧的嗎?」
「怎麼……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段無文這回連鼻子都頂到了天上,「嘿嘿,若不是本教主神機妙算聰明絕頂機智絕倫……」
「說重點。」鍾明不耐地揚起拳頭對準尚在喋喋不休的某人的胸膛。
「好好……你等一等、手下留情……」段無文慌忙道,「其實……這都是小黃的功勞,我在來救你之前就讓它先去揚州城報信了,好在這個林子離城很近……」
「所以那些人才會及時出現。」鍾明點頭,不無佩服地道,「原來你還留了一手,怪不得我剛才沒見到小黃。」說著,討好地對着自方才入林后就一直安靜地呆在一旁等待着主人命令的小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阿明,」段無文看着有些吃味,怎麼從來就沒見阿明對自己這麼笑過?他撒嬌地將身上的重量都放到了鍾明身上。「咱們上馬吧。」
「哦……你先靠過去一點,重死了。」鍾明一邊抱怨一邊還是動作小心地把段無文扶上了小黃的背。
「阿明,咱們一起走吧。」段無文伸出右臂一撈,環住鍾明的腰,將少年整個纖細的身體摟到了懷裏,雖然痛得齜牙咧嘴卻一臉的甘之如飴。
「傷口裂了我可不管。」沒好氣地送給身後的傻瓜兩個白眼球,少年的手卻自動接過韁繩,讓身後的人能把手臂環在自己的腰上。
「沒關係,就算我真的昏倒了,小黃也可以送我們順利到達揚州。」心滿意足地抱着少年的腰,段無文懶洋洋地道。
「這倒是,」鍾明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對,當下感嘆道,「小黃真是匹聰明的馬。」
「那當然。」段無文頗為自豪,「以前我才帶它去過一次揚州,沒想到它居然還記得這條路應該怎麼走。」
「……」鍾明久久說不出話,半晌才滿面黑線地回過頭去,「才去過一次……這你還讓它去報信?」他的聲音輕柔得危險。
「呵呵……」段無文乾笑,「所以說我們很幸運嘛,你看它這不是找對門了嗎?」
「你就沒想過萬一找錯了該怎麼辦嗎?」鍾明咬牙道。
「嘿嘿……這個嘛……我當然想過了。」段無文陪笑道,「林如情的武功我還沒放在眼裏,不過倒是沒料到後面會突然冒出一個駱翼……不過……既然他在你面前說出了那樣的約定,就絕不會當著你的面毀諾……」
「為什麼?」鍾明挑高了眉,大惑不解。「為什麼他不會當著我的面毀諾?」
當然是因為怕你會瞧不起他——現在的他已經逐漸開始顧及到你的想法,比起在飛鷹堡的時候他的感情似乎又更明顯了一點,也更進了一步,只不過……
「呃……我說阿明,」段無文小心翼翼地問,「你有沒有覺得……駱翼他可能是想向你……」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鍾明怒氣沖沖地打斷了他的話,「如果那個變態色狼以後還敢對我做什麼出格的事,我就讓他嘗嘗五內如焚的感覺!」
呵呵呵,這真是太好了。段無文笑得嘴都歪到了一邊,嘿嘿,駱翼啊駱翼,你會被阿明討厭也算是自作自受,誰教你要那麼彆扭,什麼方法不好用偏偏喜歡用強迫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這回誰也幫不了你了……哈哈哈哈……
見段大教主又一次陷入了自我意識之中,鍾明只覺得莫名其妙,今天這個人究竟怎麼回事?一會兒發獃,一會兒又笑得讓人毛骨悚然,難不成剛才那一釵連帶着把腦子也給捅壞了?
「喂,你……沒事吧?」他不太確定地問。
「當然沒事。」段無文昂首挺胸地拍了拍胸脯,這一拍下去的後果自然立竿見影,一時間差點沒岔了氣,當下趴在鍾明背上半天都沒緩過勁。
「難怪……」感覺到貼在身後的暖暖的溫度,鍾明的嘴角漸漸漾開一絲輕柔的笑,「有這樣的老大,怪不得手下要叫『飯桶』呢……」
低低的呢喃在風中慢慢散開,隨着馬蹄輕揚,很快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