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要知道,茶芽的大小可是直接關係到之後的品質與茶價,是以家家戶戶總是會盡量多請些人手,由早到晚不停摘采,甚至為省去趕路的時間,而讓茶工住在僱主家。
這些茶工多是附近村落的婦女,因沒有自家的茶園,這才空得出手來幫忙。若是誰家有孩子沒人照料,多半也會帶着孩子住過來。
這年被一起帶來的孩子少說有六七個,最大九歲、最小兩歲半,大人們在忙的時候,孩子們便玩在一塊兒。
鄉下地方,大孩子帶小孩子的事很常見,孩子們也不認生,很快便玩在一起。
對於一年一度被娘親放生在陌生人家,韋平已經相當習慣。雖然每年一起玩的孩子都不同,但畢竟正是貪玩的年紀,小夥伴們相處起來也容易。
幾個男孩子湊在前院彈石頭,沒一會兒韋平就覺得渴,自己繞到後面的廚房找水喝。
「李嫂,我想喝水。」韋平進了廚房,對正在準備午飯的農婦道。
「那邊有茶,你拿去喝吧。」李嫂忙着騰不開手,嘴朝旁邊的大茶壺努了努。
在茶家幫工,茶水是不怕喝的。他們會用大茶壺裝滿茶水,鎮在附近的小溪里,有時一處較平緩的溪床里還會同時鎮了好幾家的茶壺。
那壺茶是李嫂剛才沖的,準備讓茶工們下午能喝。茶水還是熱的,韋平自己過去倒了一碗,坐在邊上吹氣。
「嫂子,我回來了。」一名少婦帶着個女娃兒走了進來。她是這戶人家前些年嫁出去的女兒,每年春忙時都會回來幫忙。
「佩兒回來啦。小玉一年不見又長高了。」李嫂見到小姑也很高興,招呼道,「你回來得正好,快來幫我搭把手。」
來茶家工作一般都會供吃住,再加上孩子們,大大小小李嫂一頓飯就要準備二十多人份。
少婦笑着道了聲「來了」,挽起袖子就去洗菜。
李佩兒夫家姓杜,生了個水靈靈的女兒,取名玉環,小名小玉。
小玉環今年五歲,一雙烏瞳黑白分明。她穿了件小紅襖子,軟呼呼的圓圓臉頰旁垂着兩條小辮子,愈發襯得唇紅齒白惹人喜愛。
韋平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愛的女娃兒,不覺怔愣住了。
玉環見旁邊有個男孩也不怕生,軟軟糯糯的聲音問他,「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兒?」
被玉環發覺自己在看她,韋平慌得手腳都有些不知該往哪放,紅着臉粗聲粗氣反問,「那你又叫什麼名兒?」
玉環性情極好,被他凶了也不生氣,甜甜一笑,「我叫小玉。」
「我叫阿韋。」韋平讓她這麼一笑,頓時覺得自己剛才口氣不好不對,放下了茶碗走過去,「我帶你去玩。」
「好。」玉環不怕生,主動揪住他的袖子。「娘,我跟阿韋哥哥去玩了。」
「去吧去吧。」杜李氏正忙着,沒空理會玉環。橫豎她才五歲,遠沒到需要在意男女之防的年紀。
韋平被玉環拉住袖子,不知怎麼臉上就熱熱辣辣,心跳得極快,心裏也特別開心。
農家的孩子早當家,特別是女孩子,大約七八歲就要開始學習針線、幫忙家務,年紀稍大一些的幾乎都不怎麼跟男孩子一起野。除非家裏有姊妹,否則男孩們平日沒什麼機會與女孩一起玩。
韋平帶着玉環回到前院跟大伙兒一起玩,其中有個男孩見玉環生得可愛,便好奇去拉她小辮子,一個不小心拉得重了,玉環吃痛哭了起來。
「你做什麼?放開她!」韋平見玉環哭了,心裏一急重重推了男孩一把,把男孩推倒在地上,男孩吃了一驚也哭了起來。
另個稍大點的男孩見狀跑了過來,一拳揮向韋平,「敢打我弟弟!」
兩個男孩子你揪我、我捏你,連牙都用上了,打得在地上滾來滾去。一群孩子全嚇傻了,連玉環都嚇得忘了哭泣。
那男孩畢竟還是比韋平大一些,韋平打不過他,趁機拉了玉環頭也不回的跑。男孩追了上來,韋平靈機一動,拉着玉環的手闖進茶園之中。
韋平與玉環兩個小小孩個頭嬌小,一排排的茶樹都比他們還高,一鑽進去還真看不出人在哪兒。
韋平不認得路,拉着玉環在茶樹間無頭蒼蠅似地跑了一陣,待到兩人都跑不動時才發覺他們闖進了一片陌生的茶園。
兩人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兩隻汗濕的小手緊緊握着,誰也沒想要放開。雖然迷了路,卻都不覺害怕。
韋平剛在地上滾得一身都是泥土,身上還擦破了好幾處,滲出血來。玉環最是怕痛,記得一次她擦破了膝蓋疼得直哭,見阿韋擦破了好幾處,不覺紅了眼眶。「阿韋哥哥,你痛不痛?」
韋平見她臉是紅的、眼也是紅的,不知怎麼就逞強說了句,「我不痛,你別哭。」
玉環點頭,吸了吸鼻子,從懷裏掏出一條小白帕去擦韋平臉上的血漬,「阿韋哥哥,我幫你擦擦。」她娘在白帕一角綉了只小蝴蝶,是玉環最喜歡的一條帕子,平日根本捨不得用。
兩個小小孩在茶園裏迷了一天的路,直到黃昏才被出來找人的大人找到。大人們找到他們時,他們雙手緊緊相握着,累得睡倒在一棵大樹下,表情安詳。
【第二章】
錦湖鎮到紅花渡約莫就是二十里地。這二十里說近不近,說遠倒也不怎麼遠,一般人稍微走一走還是能到的。然而對年幼的韋平與玉環來說,這二十里地便是一年的距離。
韋平十二歲這年,小鎮上幾位仕紳合資請了位先生,又將村長家那座閑置的老宅翻修了一下,充作私塾教導鎮上的孩子讀書識字。
這年頭還是讀書人吃香,鎮裏的人雖然嘴上都說沒對自家孩子有多大期待,實際上誰不是盼着自家兒子能成材,要是能考個秀才回來都算光宗耀祖。
韋平的爹韋大郎與妻子田氏商量過後,也決定把兒子送去私塾讀兩年書,就算韋平天資平平,好歹能識得字,作些簡單的算數也不錯。
只是二十里地對十二歲的韋平來說還是遠了些,每天走着上學也不是辦法。幸好田氏本就是鎮上嫁過來的,爹與大哥還住在鎮上,便向娘家商量能不能讓韋平寄住在他們那兒,自己再貼點錢給他們。
田氏的父親田大勇與大哥田大壯都是老實人,並不圖她幾個錢,也知道韋家並不好過,便讓韋平免費寄住在田家。橫豎房間本就有的,只是桌上多雙筷子罷了。
田家嫂子原還有些不願,只為家裏還是公公田大勇當家,並不敢吱聲。所幸韋平乖巧,平日放學回來多少會幫忙點家務,跑跑腿什麼的,田家嫂子才逐漸接受了這個甥兒住在家裏。
這年清明,私塾放了整整一個月的假。其實照規矩是不該放這麼長的,只因雙方各有難處。
一來是翠茶過了清明就不值錢了,家家戶戶都想要多些人手,就是十來歲的孩子也好,能多采一些是一些;
二則是因為私塾先生祖籍在榆縣,來回一次就要十幾二十天左右的路程。
茶家一年的收入有七成就看這春茶,而私塾先生是個儒生,特別孝順,不回去掃墓不行!
村長知道了這些便與幾位仕紳商量,不如讓塾里假放長一些,這樣茶家有孩子幫忙、先生也不必為了趕路奔波。
一開始私塾先生有些遲疑,可這個決定對雙方都有利,左右一想便也答應了。
私塾放假韋平倒是沒有回紅花渡,而是留在外公家,跟着大人一起去採茶賺幾個工錢,在用作之後的束修之餘,也好補貼家裏與外公一點。
韋平的爹娘怕他孤單,一直還想再生個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不論男女都叫韋安,可惜在生了他之後多年沒有音訊。前兩年好不容易懷上了一個卻沒留住,韋田氏的身體還因此變得大不如前。
韋平懂事,每天早起貪黑,賺得的錢全交給了舅舅。
放假十多天之後就是清明。韋平除了清明節那天回紅花渡祭拜了祖先之外,一樣待在外公家,不過不是去採茶,而是采梅。
「外公、舅母,我出門了。」早上一起吃過早飯之後,韋平就準備去上工。
錦湖鎮除了產茶之外還產梅,只是品質一般,名聲也不如翠茶來得大,故此僱用工人一般就是請住在附近的人,供吃不供住。
「慢走,路上小心。」田大勇送走外孫,又吩咐媳婦一些事後,便出門去給人炒茶。
韋平往種植梅樹的山區走去,沿途遇到了好幾個準備上山的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也不乏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