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過往韋平的個性雖然沉穩,但一群夥伴該玩該鬧時卻也不落單,話雖然不太多,有空時還是會與人閑聊幾句。自從玉環過世后,韋平的話少了、笑容也少了許多。
不知不覺間七年過去,韋平在眾人的記憶中只剩一個面目模糊的形象。提起他人人都曉得,但要具體地說些什麼,卻都有困難。
「玉環,你覺不覺得今天的酒跟過往有什麼不一樣?」韋平對着墓碑輕聲細語地問。
墓碑沉默着,韋平卻是一點兒也不介意,逕自答道,「這罈子酒是我今年剛弄的,你覺得如何?我覺得不好喝。明明是一樣的材料、一樣的做法,我弄的就是沒你做的香。」韋平望着墓碑,不知不覺就落下淚來,口中輕喃,「玉環,我好想念你……」
自從你走了,酒不再香、花不再紅、天空不再碧藍。從不知沒有你的日子可以這麼難挨,簡直度日如年……
韋平凝視着墓碑,無聲地道。
這些年來,韋平無比想念玉環,想念得狠時,恨不得能隨她去了,可一想到女兒,想到被送進尼姑庵至今不得一見的女兒,韋平又覺放不下心,只能強自振作。
女兒是玉環與他唯一的連繫,他不能對她不管不顧。
韋平心中一直想着要將女兒接回來,要供給她最好的生活,把虧欠了妻子的全部補償給女兒,於是愈發辛勤地工作。
他每日除了工作外,就是想念玉環,得了空就來看她,也不再多做其他的事。
「你怎麼就是不來看看我?」韋平嘆息着。
一別經年,芳魂幽幽,魂魄不曾來入夢。連相思都無以憑藉。
有人說人生很短暫,眨眼即過。韋平卻覺人生無比漫長,怎麼等也像等不到盡頭。
「哎蝴……哎蝴……」
正自思念着玉環,忽地聽見若有似無的呻吟聲,韋平大驚之下還以為是玉環顯靈,連聲大喊了好幾聲,「玉環,你來看我了嗎?」
「哎……」
又細一聽,發覺聲音蒼老,不像玉環的聲音。
韋平有些失望,卻也不放心老人家,便又大喊,「誰在那兒?」
「誰來扶老夫一把……」蒼老的聲音聽起來頗為痛苦。
韋平怕是有老人家在這山上摔倒了,立即循聲前往查看。
韋平給玉環遷葬的墓位置極好,平日背風面水視野開闊,夜間繁星密佈,不遠處有小溪流過,除了冬季,都能夠見到玉環喜歡的螢火蟲出沒。就是偏遠了點,孤墳獨墓的。
若是換作別人,在這樣杳無人煙的地點聽到有人哀嚎,怕不是山精鬼怪出來了;可韋平自幼在這附近長大,沒見過,更是天生不怕鬼怪,便不曾往那方面去想。
韋平找了一會兒,這才在一個山坳處發現一名老人。老人身穿藏藍布衣、頭上白髮扎了個高髻,乃做道人打扮。
「老先生,您沒事吧?」韋平趕緊跳下山坳,來到老人面前問道。
「小夥子,我腳扭到了。」老人皴着眉,額上全都是汗。
韋平聞言立即蹲下身為老人查看,見老人腳上有綁腿就想去解,手才一觸到綁腿老人就不斷發出悶哼,顯然傷得不輕。
韋平見狀也不敢貿然去動老人的腿,只好道,「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到我家休息一下吧。」
「哎,也只好如此。」老人一嘆,「只能勞煩小夥子了。」
韋平聞言背過老人蹲下,將老人小心背到了背上。
回到玉環的墓前將東西收拾了一下,勞煩老人幫忙提燈籠與竹籃,韋平便小心翼翼地將老人背回了家裏去。
韋平將老人小心背回家中后,立即給他解開綁腿,用冷水敷了一陣,之後又拿來自己熬的草藥膏,厚厚給他塗了一層。
老人覺得好多了,長吁一口氣。「小夥子,這回真多虧了你,否則老夫還不知下場如何。」
韋平見老人家眉眼極長、雙耳肥厚,不敢居功。「哪的話。老人家福德深厚,必定能逢凶化吉。」
老人家哈哈一笑,「小夥子倒是會講話。」
「不知老人家如何稱呼?還有,這麼晚了,您怎麼會摔到那山坳里去?」韋平不解的問。
紅花渡這邊平時人煙罕至,這老人家獨自跑到這裏來,還真的不是件平常的事。
「老夫嘛……你就稱老夫『南山居士』吧。至於為什麼摔了,哎!還不是跟朋友喝酒喝的……說到酒,我剛才一直聞到酒香,不如分點予老夫嘗嘗味道。」這南山居士一提到酒就來勁兒了,與剛受傷時蔫蔫的模樣彷彿不是同一個人。
南山居士回答詭異,韋平不是多心人,倒是沒發覺奇怪,只道,「居士的腳傷了,這傷筋動骨的,還是不要飲酒吧。」
剛才韋平背着南山居士時就聞到他身上有酒氣,顯然是個離不開酒的老酒鬼。不是他小氣,而是傷了筋骨確實不能飲酒。
「哎,我都已經是這把年紀,這腿腳好不好已經無關乎酒,倒是肚裏的饞蟲不治才真是難挨。」
南山居士長吁短嘆,弄得韋平不給他酒喝都覺得過意不去了,又想說梅酒酒氣薄,少少喝一點沒有關係,便道,「那就喝一點吧。橫豎我平日也都是一個人飲,今天難得居士來作客,就陪居士共飲一杯。」
南山居士點着頭連說了三聲好。
南山居士年紀大了,韋平怕他空着肚子凈飮酒對身體不好,就下廚炒了一盤花椒河蝦、一盤鹽花生。這兩道下酒菜與梅酒的清澈不甚搭配,南山居士也不在意,吃喝得非常開心。
「都是我那些道友不好,說好了要分我一杯蟠桃酒,結果……嗝!自己幹了……一滴也沒留給我……」
兩人吃喝到半夜,南山居士開始胡言亂語。韋平開始還不覺如何,只當是他酒後亂言,聽着聽着卻愈覺奇怪,如今這句話更是讓韋平心中一驚!
韋平這人老實,並不代表他笨,當下立即給南山居士勸酒,最後連當年與玉環一起釀的小半壇梅酒都不惜拿了出來。
韋平與玉環都不是好酒之人,韋平更是不喜甜食,因此當年那壇酒還有剩下。玉環過世后韋平也捨不得拿出來喝,至今還留下一些。
「好酒!」南山居士一喝就忍不住大讚一聲。「酒乃至情至性之物,就該由至情至性之人來釀!」
「居士既然喜歡,不妨再來一些。」韋平不惜本錢的不斷給南山居士斟酒,一面小心套話,「您剛才說的那個故事我覺得很有趣,不如再說一個與我聽聽?」
「這有什麼難的,老夫知道的故事可多了……」南山居士本就有些醉,被韋平這麼一灌更加神智不清,口沒遮攔地講個不停。
「哎呦……頭好疼……」隔天,南山居士悠悠醒來,盯着韋平家的屋頂看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昨晚被韋平救了的事,不禁口中喃喃「誤事誤事」,像個孩子似地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居士。」韋平見南山居士醒了,立即站到床邊來,也不再虛以委蛇,開口就道,「在下有一事相求。」
韋平灌了南山居士一夜,這才把自己想要的訊息全刨根刨底地挖了出來。
雖然心裏也覺得對不起南山居士,卻無法遏止心中的渴望。
「……說吧。」南山居士倒在床上,語氣有說不出的辛酸,也不知是宿醉頭疼還是氣惱自己昨天多話。
「在下想念妻子,想讓妻子還陽。」韋平雙腿一跪。「我妻子是難產而死,她本命不該絕的。」
韋平知道他的要求必定會讓南山居士為難,但他禁不住想念玉環的渴望。
過往沒有辦法,如今得了機會,又怎肯白白錯過?
「你……」南山居士被韋平的話嚇了一大跳,一句話被堵在嘴裏,過了好半晌才罵了他一聲,「胡鬧!」
「居士,您說過最欣賞至情至性之人,妻子待我、我待妻子,又何嘗不是至情至性?」韋平說著哽咽起來,低頭向南山居士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求居士成全。」
「這怎能混作一談!」南山居士怒道,「生死乃大事,豈可任由人願?這天道還不亂了嗎?」
天道循環、生死定數,一切都是註定的,哪有半點由人選擇的空間?
「可是……我救過居士,居士就不能答應我這個請求嗎?」韋平慌亂地道。
「你若向我求福祿綿長、子孫繁茂,乃至金銀財寶,我什麼都能答應你,可你看看你跟我要什麼!」南山居士怒道,顯然也知道自己有酒後失言的毛病,本打算不論韋平有什麼要求他都認賠,卻沒想到韋平提出的卻是他不敢答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