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瞧他跟那位徐老大對着她店面的牆壁交頭接耳的動作，怎麼看都像是兩個黑社會的角頭老大在談判劃分彼此的勢力地盤，或是在討論等會兒要到哪裏燒殺擄掠，一點都不像是在處理牆面的壁癌問題啊……
或許，她得找個時間確認一下陸季辰的室內設計事務所有沒有營利事業登記才行。
沒多久，徐老大檢視完店內所有的水泥牆面之後，極為傷腦筋地摸了摸光亮的頭頂。
“紀小姐，我大概幫你看了一下牆壁，應該是屋齡久了，牆壁產生裂縫，遇到下雨，雨水從外牆滲了進來才會產生壁癌。所以我建議你外牆得先上一層防水，還有，國為之前壁癌的情況太嚴重了，所以牆壁坑坑洞洞的，光用補土不夠，一定得用水泥來補，之後打磨平整時再上油漆才會漂亮。”
“……”對於那一堆專業用語，紀蔓亞有聽沒有懂，不過聽起來，應該就是很麻煩的意思。
“那大概得花多少錢？”不能怪她庸俗，她現在最介意的就是錢的問題了。
“這個你不必擔心，既然你是小陸的女朋友，說起來也算是我的弟妹，所以我只收你基本的材料費就好。”徐老大海派地拍了拍胸膛，一副天塌下來有他頂着的模樣。
小陸的女朋友？小陸是誰？紀蔓亞一頭霧水。
見紀蔓亞臉上浮現困惑，一旁的陸季辰靠近她身旁，清了清喉嚨。“咳……徐老大說的小陸就是我。”
聞言，紀蔓亞表情怪異地橫了他一眼，揚聲質疑。“拜託，你這麼大一個塊頭，應該叫大陸吧！叫什麼小陸呀？又不是小鹿斑比！還有，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女朋友了？”
見徐老大踱步到店外審視外牆，陸季辰的視線再度移回紀蔓亞美麗的臉龐上。
“你以為友情贊助價是誰都能拿得到嗎？徐老大對他的技術可是自豪得很，敢跟他要求殺價的下場就是直接被他轟出去，要不是我跟他有十幾年的交情，而他又以為你是我女朋友，怎麼可能算你這麼便宜？”
“可是這是欺騙——”
“這不是欺騙，我是真的想以結婚為前提跟你交往。”陸季辰的態度再認真不過。
那天在飯店被她拒絕之後，他確實想過另外尋找其他合適的結婚對象，畢竟對方沒有意願，他自然也不能勉強。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那晚之後，他總是會不時地想起她。
想起她淚眼婆娑地拉着他訴苦的楚楚可憐表情；想起她杏眼圓睜，氣憤地拒絕跟他交往的慷慨激昂神態；想起她看見蟑螂，激動地跳撲到他身上的驚慌失措舉動。
所有關於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不斷地在他腦海中重複播送，教他怎麼也忘不掉。
直到再度與她相遇，他才驚覺，原來自己比想像中更喜歡他。
“我不可能因為這樣就跟你交往。”紀蔓亞凜容重申。
“我也不希望你是因為我幫你才跟我交往。”他還不至於那麼不濟，得靠這種方法追求女孩子。“我會願意幫你，只是純粹因為室內裝潢是我每天都會接觸到的工作，我沒道理預見你店內牆面未來可能發生的災難，而不對你提出警告，何況這還算是我本行的業務範圍。”
聽見陸季唇義正辭嚴地解釋，紀蔓亞白皙的雙頰不禁有些窘迫脹紅。原以為陸季辰只是因為想追求她，所以才對她這般大獻殷勤，沒想到人家只是看不過去她這個外行人胡亂瞎搞牆壁。
“放心吧，雖然我長得很像黑道老大，但我從不做違背良心的事，也不會逼迫女人跟我交往。”陸季辰自嘲道。
聞言，紀蔓亞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外貌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呀！
瞥了一眼魁梧高大的陸季辰，紀蔓亞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陸季辰，你……到底是喜歡我哪一點？”
紀蔓亞知道自己長得很漂亮，也知道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以貌取人，但是如果對方只是愛上她的美貌，而從不認真去了解她，那麼她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因為她覺得對方只是愛上他想像中的完美女神罷了，根本就不是愛上真正的她。
聽見她的疑問，陸季辰莞爾地揚起唇角。“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在商務飯店的房間裏頭，你曾經跟我說過你想開餐廳的原因，我喜歡你談起夢想時，眼睛閃閃發光的模樣。”
聞言，紀蔓亞驚訝地張大小嘴，她竟然連這件事都跟他說了。
她會那麼堅持開餐廳，除了自己本身喜歡美食跟烹飪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想幫之前在廣告公司上班時，對她相當照顧的業務組長李大宇完成遺願。
大學剛畢業之際，紀蔓亞懷着滿腔的雄心壯心，進入北部一間知名的廣告公司擔任AE。
為了業績，她每天早出晚歸，假日也得外出拜訪客戶，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那時不僅三餐都是在外頭隨便打發，有時因為時間太過匆忙，她甚至是食不知味地囫圇吞棗后又繼續賣命工作。
儘管當時她賺了不少錢，但是生活品質極差，甚至還患有慢性胃炎、精神渙散、失眠焦慮等等健康問題，加上她本身就是吃不胖的體質，體重更是一路直線往下掉。許多人羨慕她纖細苗條的身材，卻不知她是個不折不扣的藥罐子，三天兩頭掛病號。
當時，負責帶她的業務組長李大宇就曾經跟她說過——
“等到有一天，我賺到足夠的錢，就要在商業區附近開一間以‘樂活’為主題的餐廳，提供美味又健康的餐點給好運些為了生活奔波忙碌的上班族，讓他們能夠有一個悠閑放鬆的角落，暫時逃開這般沒日沒夜的賣命人生。”
那時，她還笑着跟李大宇說——
“等你開了這樣一間餐廳，我肯定會天天到你的餐廳報到捧場，因為我也受夠了添加一堆味素跟加工原料的油膩外食了。”
只是世事難料，隔沒多久的某個下午，李大宇在公司感到身體不適，請假回家休息，沒想到回家一沾上床后，從此一覺不醒……
醫生判斷李大宇是因為過度操勞導致猝死，當時他還不到四十歲！
這件事帶給紀蔓亞極大的衝擊，也深刻地驚覺到自己每天庸庸碌碌地拚命賺錢有多麼乏味空洞，更害怕有一天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才悔恨地發現人生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於是，她毅然離職，重新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是什麼模樣？
最後，她回到高雄老家，決定在商業區附近開一間提供上班族健康美味的餐廳，做自己感興趣又認為有意義的工作，幫忙李大宇完成遺願。
“雖然這個理由說起來很抽象，但是我喜歡當你談起夢想時，眼瞳中閃耀的熱情和決心，那讓你變得很有魅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這麼有意義的餐廳經營出一番成就的。”陸季辰眼神定定地望着她說道。
聞言，紀蔓亞神情一震，感覺心底有根弦被微微撩撥了。
當初，她辭去了從事五年多的AE工作時，內心其實也很茫然。
可是她知道，如果她沒有辦法在工作裏頭找到自我的價值，那麼就算這份工作能夠賺再多錢，對她而言也沒有意義。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和堅持。
忘記了之前對他的抗拒，紀蔓亞像是被某種神奇的力量定住般，傻傻地凝望着眼前這個高大偉大的男人，從他漆黑的眼瞳，她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不禁又想起之前兩人手指碰觸時，那股觸電的奇異感覺，腦中思緒頓時亂成一團，厘不清此刻胸口的悸動是為了什麼？
正當兩人默默地凝望着彼此時，一道挪動椅子的聲響讓紀蔓亞猛然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跟陸季辰之間的距離竟然如此貼近，只要他一低頭，就能輕易地吻上她……
她暗自心驚地連忙跳離他三尺遠，感覺心臟像是剛跑完百米似的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距離他們不遠的餐桌旁邊，徐老大姿態修哉地坐在椅子上頭，對着兩人調侃。“嘿，小陸，不是我要打擾你跟紀小姐談情說愛，只是我等一下跟別的業主還有約，何況我已經在旁邊把施工的費用跟合約都整理好了，你們還是一另難分難捨的模樣，逼得我只好開口棒打鴛鴦了。麻煩你先請紀小姐看一下合約，若沒問題的話幫我答個名，之後你們兩個想忙些什麼我都沒意見啦！”
聽見徐老大的玩笑，紀蔓亞面紅耳赤，偏又不便向徐老大解釋她跟陸季辰的關係，只能悶聲來到徐老大面前的椅子坐下，低頭研究起合約來掩飾內心的尷尬，在瞧見上頭的報價后，她忍不住瞠目結舌，有些不敢置信。
“徐老大，這是處理壁癌的所有費用？”比她自己買材料處理還便宜耶！
“當然，上頭有一些材料我店裏還有，不用另外再去購買。”
“可是這樣你不是幾乎都沒利潤可言嗎？”她哪能這樣白白佔人便宜！
聞言，徐老大隻是爽朗地咧嘴一笑。“紀小姐，你別跟我客氣了。三年前，我店裏發生大火，所有材料家當全燒光光了，要不是小陸借我錢周轉，還幫我介紹許多客戶，說不定我就跑去搶銀行當搶匪了，幫他這麼一點小忙又算了什麼。”
“可是……”紀蔓亞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別再可是了，只要你之後跟小陸結婚時，記得請我喝杯喜酒就好。咱們都是要做大事業的人，計較這麼一點小錢多沒意思！”徐老大揚手一揮，頗有幾分江湖好漢的氣派，阻止紀蔓亞再說下去。
“好吧，那就先謝謝你了，徐老大！”
紀蔓亞心虛地抓着合約，內心暗自禱告，希望將來徐老大去喝陸季辰的喜酒，發現新娘不是她時，不要覺得太奇怪才好。
簽好合約，付完了訂金后，紀蔓亞和徐老大約好下周一開始動工。
周一上午，徐老大依約開着一輛藍色發財車，載着一堆專業的工具來到紀蔓亞的店面。
奇怪的是，陸季辰了跟來了。
“等等，你來做什麼？”紀蔓亞並非要過河拆橋，而是她的店面要處理壁癌，陸季辰來湊什麼熱鬧？
“嘿，蔓亞，這你就不懂了，若是沒把你的牆面弄好，小陸怎麼也無法放心，所以他很堅持要來幫我的忙，不過我想他大概是想乘機跟你多相處吧！哈哈哈……”徐老大哈哈大笑，自作主張地幫陸季辰回答。
聞言，紀蔓亞粉頰一熱，不過她還是故作鎮定地低聲詢問陸季辰。“是這樣嗎？”
“咳咳……”陸季辰清了清喉嚨，剛硬黝黑的面容難得浮現幾分窘色。“其實是因為徐老大難得給出這麼阿莎力的價格，所以我想我當然也得出一份力行。”
這是其中一半的原因，而另外一半的原因，的確就是徐老大所說的那樣，他想籍此增加跟她相處見面的機會。
“謝謝你……”除了感謝，紀蔓亞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對陸季辰說些什麼。
儘管兩人之前的相遇並不愉快，但在這件事上，他真的幫了她一個大忙。
聽見紀蔓亞嗓音甜膩地向他道謝，以及她臉上令人目眩神迷的燦爛笑容，陸季辰臉頰熱燙燙的，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尷尬地朝她點了個頭，然後借故溜到店外幫忙徐老大搬運發財車上頭的工具。
不會吧？只不過是一句簡單的謝謝而已，那個男人竟然臉紅了？
紀蔓亞感到不可思議。
原來陸季辰其實還挺可愛的，雖然一臉兇相，臉皮卻很薄，不過要是讓他那樣像座高山似的大男人知道她認為他可愛，肯定不會開民。
思及此，紀蔓亞的唇角露出一抹她自己也沒發覺的甜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