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我把李波給我的資料認認真真看了一遍,這才知道,原來戒毒是如此複雜而艱巨的一個過程,絕不象我原本想像的那麼簡單。脫毒階段已經夠難熬的了,可後面還有更加漫長的康復階段,在整個過程中,病人的狀況都極不穩定,任何一個細小的疏忽都可能導致功虧一簣。

看完這些資料,我開始明白李波為什麼會建議我送蕭遠去戒毒所了,仔細想想,也忍不住有點猶豫和動搖。我不知道蕭遠的吸毒時間有多長,毒癮有多深,可是從今天的情形看來,應該已經相當嚴重,而他的體質偏弱更是我一向知道的。這樣的條件並不適合自然戒斷法,而替代療法和SHT則只有在正規戒毒機構中才能使用,個人不具備條件安全實施。

這樣看來,去戒毒所應該是更加明智的選擇。

可是以我對蕭遠的了解,恐怕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蕭遠表面上溫文隨和,其實為人外柔內剛,他決定了的事,很少因為別人的勸說而改變。這一點我已經體會過多次,並不認為這次就能使他破例。至於他自己的決定,那實在已經再清楚不過――如果他肯去戒毒所的話,又怎麼會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副樣子?

不必再多考慮了,蕭遠顯然已經為自己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路。

那我也只有陪着他走下去。

戒毒的過程艱難而痛苦,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在最初的幾天裏,蕭遠的毒癮頻繁發作,每一次都會整整折騰上好幾個小時,總是以蕭遠咬着枕頭蒙在被子裏面苦苦忍耐輾轉掙扎為開始,耗盡體力臉色慘白汗濕重衣地沉沉睡去而結束。中間的過程我不已願多提,甚至連想都不願再想起,那樣的經歷,每一次對我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精神折磨,讓我都不敢去想像,蕭遠在那幾個小時的時間裏,到底經受了怎樣的嚴酷考驗。

為了陪蕭遠一起熬過這道難關,我硬着頭皮以個人原因為由向秦隊請了五天事假,再加上周末和三天年休,一共有十天時間,足以捱過最初的脫毒階段了。至於後期的脫癮階段,雖然一樣十分關鍵,但畢竟不象前期那麼痛苦激烈,主要的考驗不在於身體而是精神,即使我不守在旁邊,以蕭遠的性格和毅力,應該也能應付過去。

不能不承認,蕭遠的毅力既讓我吃驚又令我佩服。有很多次,在最難熬的緊要關頭,我都以為快要撐不下去了,蕭遠卻都硬生生地咬着牙挺了過來。這讓我多多少少有點意外,因為蕭遠戒毒的勁頭似乎並不象我那麼積極,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但細細體察他的態度,只覺得更象是被動的忍耐與抵抗,而不是象我一樣,痛下決心鬥志高昂地要跟毒品鬥爭到底。我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因為我不遺餘力的鼓動與支持,蕭遠說不定早就放棄了。在這種近乎消極的態度下,蕭遠竟會有如此堅忍頑強的驚人表現,實在讓人意外得很。

到了第八天,蕭遠的戒斷癥狀似乎漸漸過去了,居然從下午開始就沒再發作,第一次讓他睡了一晚安穩覺。蕭遠的體質比我想像的還要差,強行脫癮的自然戒斷法對他來說不止是一種殘酷的折磨,更是對身體的極大傷害,可是他堅持拒絕替代療法,我幾次勸說均告無效,最後也只好陪着他硬挺。幾天下來兩個人全都熬得筋疲力盡,蕭遠更是元氣大傷,人彷彿已瘦得脫了形,蒼白得連嘴唇都血色全無,明明已經疲倦得很了,可是又睡不好覺,經常到深夜還無法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只是淺淺睡上一會兒就醒來,睜着眼睛直到天亮。

這會兒看他睡得平靜安穩,我欣喜之餘,也忍不住大大鬆了一口氣,精神一鬆懈,困意立刻席捲而來,頓時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擠在蕭遠旁邊倒頭就睡。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起初時是在無知無覺中墜入黑甜鄉,最後卻是在亂七八糟的夢境中猛然驚醒。睜開眼一看,窗外的天色暗沉沉的,只微微透出幾分淡青,應該才只是凌晨時分。蕭遠還在我身旁安靜地睡着,我卻怎麼也睡不着了,捨不得起床,又怕驚醒了蕭遠,就一動不動地躺在他身邊,看着他的背影獃獃出神。

蕭遠比以前瘦了很多,連背影都顯得越發削薄,肩胛象蝶翼般微微凸起,襯着單薄的肩,線條優美的頸項,因清瘦而略顯尖削的下頷,別有一分柔弱卻清遠的味道。因為天熱,被子在轉側中滑到了身下,寬大的睡衣也掀起了少許,露出一角光潔平坦的後背,流暢柔和的腰線,蒼白的肌膚下面隱隱透出肋骨的輪廓,隨着呼吸輕微地起伏,一下,又一下,舒緩卻有韻律的節奏……

鼻端傳來淡淡的青蘋果清香,和着蕭遠身上的氣息,混合成一股特有的味道,熟悉而溫暖。這本是我一向聞慣的,然而在今晚,面對着靜靜躺在我面前,近得肌膚相接觸手可及的蕭遠,原本的熟悉親切一下子變了味道,轉為了若有若無勾人心魄的誘惑。夏夜的空氣燠熱而微悶,呼吸到肺里都帶着熱度,我的呼吸也漸漸隨之灼熱起來,回想起剛剛混亂迷茫而又旖旎的夢境,只覺得心底隱隱躁動不安,口乾舌燥之餘,額頭卻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做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荒唐夢!我在心裏暗暗罵自己。但臉上卻不受控制地慢慢發燙,不用摸就知道早已變得滾燙。

真是見鬼了。我怎麼能對蕭遠起這樣的念頭?我愛蕭遠,這一點我敢對任何人承認。我希望和他在一起,過以前那種簡單卻溫馨快樂的日子,我講笑話他微笑靜聽,他做飯我洗碗收拾屋子,晚上他彈琴我在一邊欣賞,周末一起出去打一場籃球,或是去文廟淘幾本舊書回家搶着看。當然,在內心深處的潛意識裏,也隱藏着我對蕭遠的渴望,但那渴望總是隱約而迷惘,微妙莫名,模糊難辨,就象以前與蕭遠同睡時的輾轉難眠,偶爾親匿時的隱約竊喜,甚至是幾天看不到蕭遠時的煩燥不安,卻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荒唐大膽的衝動與渴望。

那樣子,我跟金海里的那些人比起來又有什麼分別!

我咬着牙,努力壓抑着心中的焦渴,想忘掉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可本能卻不受理智的控制,偏偏越壓就越是高漲,越想平息就越是蠢動,呼吸也漸漸粗重急促,滿頭滿臉都是熱汗。

憋了半天,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我終於悄悄翻了個身,背對着蕭遠伸出了手。就在這時候,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一隻手從身後探過來,輕輕按在了我的手上。

蕭遠醒了?我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又是慌亂,又是尷尬,只覺得整個人手足無措,恨不得馬上拉床被子把自己埋起來,哪裏還敢回頭去看蕭遠的表情?蕭遠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握着我的手,輕輕從小腹下方移開。緊接着,一股溫暖的氣息從身後包圍了我,清清淡淡的蘋果香中,一個柔軟而細膩的吻在耳後輕輕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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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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