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可是蕭遠只吃了半碗粥,就微皺着眉頭放下了筷子,象是很辛苦地忍住了一個哈欠,低聲說:“方永,我有點累了,想再睡一會兒。你先回去,好嗎?”
“啊?哦!”我從輕微的恍惚中回過神,連忙仔細地打量蕭遠的神色,發現他的臉色又有點發白,笑容也顯得有些僵硬,光潔的額頭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就連扶在桌邊的雙手也在難以察覺地輕輕顫抖,顯然已經明顯地感到不舒服了。
“怎麼了?是不是又難受了?”我擔心地搶過去摸了摸蕭遠的額頭,有點燙手,至少在三十八度以上,“怎麼又發起燒來了?這樣不行,得上醫院好好看看,可別從感冒轉成肺炎!”
“不用!”蕭遠向旁邊讓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躲開了我的手,“沒什麼,真的不是什麼大病,你走吧,讓我好好睡一覺就行。”
我很不放心蕭遠的身體,想再叫李波來看看,可是被蕭遠堅決地拒絕。在他一再的堅持下,我只好看着他在床上躺好,小心地替他掖好被子,又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床頭,才依依不捨地轉身離開。
一出門,我馬上打了個電話給李波,告訴他蕭遠現在的狀況,同時很不放心地問:“怎麼樣李波?他的病要緊不要緊?用不用打針輸液什麼的?”
李波沉吟不語,停了一會兒,又仔細地反覆詢問蕭遠的情形,最後卻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又沉默了。
“喂?到底怎麼樣?”我有點着急了,“你說話呀!”
李波輕輕咳了一聲,仍然沒回答,卻問了我一個問題:“你朋友為什麼不肯去醫院,你知道嗎?”
“……不知道。怎麼啦?這跟他的病有什麼關係?”
“你說,他剛才一直在催你走?”
“對,沒錯!”我疑惑地反問,“難道他是怕傳染?”
“……不一定,也許……”李波說話一向冷靜犀利,簡捷直率,在局裏一直以毒舌出名,我還從來沒見他這麼吞吞吐吐過。隔着一條電話線,我都能感覺到他的猶豫與為難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有話直說。”我急得有些不耐煩了,“有什麼開不了口的?別那麼娘娘腔地要說不說,讓人着急!”
這一下戳中了李波的軟肋。因為相貌生得白晰秀氣,李波經常被人開玩笑,他最恨別人說他娘娘腔,也沒少為這個跟人吵架。這會兒雖然沒跟我翻臉,可是語氣也頓時降到了冰點以下。
“我不想多說,更不想隨便亂下結論。你過來,我給你看一點東西。”
說完‘啪’一聲掛斷了電話,從那重重的響聲里,不難想見他此時的火氣。
一想到李波那張冷冰冰的晚娘面孔,我心裏其實有點發憷,可也只能硬着頭皮去接受他的發落。還好,生氣管生氣,李波對正事還是一點不含糊的,一見我進屋,就板著臉把一個文件夾丟了過來。
“你自己看吧。”
“吸毒者的典型特徵及戒斷癥狀……你給我看這個幹什麼?”一看到那個醒目的標題,我就象被火燙了一樣,‘啪’地合上了文件夾,“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認真看一遍這份資料,然後……”李波轉過頭去看着窗外,以一種公事化的平板聲音說,“再好好比對一下。”
“……比對?跟誰?”我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嘶啞,“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波不說話,只是轉回頭來注視着我,冰山般的表情里終於流露出一絲暖意,眼中帶着明顯的瞭然與體諒,卻沒有多餘的同情和安慰。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我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再次打開手中的文件夾,開始認真地閱讀裏面的資料,並且與蕭遠的癥狀一一對比。出汗、發熱、發抖、輕微的痙攣,這些蕭遠都有過,但其它的戒斷癥狀我在蕭遠身上並沒有看到,光是憑這幾樣在感冒發燒中都常見的癥狀,就能說明蕭遠在吸毒嗎?
我向李波提出疑問,表示懷疑他的推測。李波卻搖了搖頭,說:“有很多癥狀,都是你很難觀察到的。我昨晚給他檢查的時候,發現他血壓很低,心動過速,瞳孔散大,有明顯的虛脫跡象。而且我注意到他眼角有幹了的淚跡,這說明他曾經流過眼淚,而這些,都是常見的戒斷癥狀。另外,最關鍵的一點,他手臂上有針孔的痕迹,你應該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我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我卻一直在拚命地搖頭,怎麼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理智告訴我李波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的,可我卻不能也不願意相信,蕭遠竟然會陷得這麼深,被迫參與販毒不算,還成了一名吸毒者!
怪不得他一直無法擺脫周韜的控制,我想,對於一般人來說,毒品的控制力是太大了。
“本來我還不敢肯定,因為他實在不象一個會吸毒的人。”李波說,“可是聽你說了他剛才的情形,應該可以確定是戒斷癥狀無疑了。他讓你走,是不想被你看到他毒癮發作的樣子吧?可戒毒的過程是很痛苦的,單憑個人意志很難成功,很多人都會堅持不住而復吸。如果你真的想幫你的朋友,最好送他去戒毒所。”
戒毒所?我心裏打了個寒噤,本能地排斥着這個主意。我知道戒毒所的成功率比個人戒毒高得多,可是我不認為蕭遠會同意去那兒,也無法想像他在戒毒所里的樣子。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願意把自己最醜陋的一面顯露在人前?毒癮發作時他連我都要支走,又怎會讓陌生人看到他那時的模樣?我見過毒癮發作的人,那副痛不欲生、輾轉呼號的慘狀讓我至今記憶猶新,而蕭遠……
一想到蕭遠此時正受的煎熬,我立刻一秒鐘也呆不下去了,匆匆跟李波打了個招呼,轉身就往門外沖。
“等等!”李波叫住我,拿起我隨手扔下的文件夾,抽出幾張紙遞給我,“有關戒毒的資料,你用得到。”
我一把抓過來,胡亂塞到口袋裏扭頭就走,只來得及在出門之前匆忙地說了聲:“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