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由於事先用電話聯繫過,我到達明星藝術學校的時候韓主任和陳科長都在等我。他們的學生管理比我想像的正規,檔案工作又相對比較差勁,歷屆學生的資料都沒人認真處理過,就那麼整箱整箱地堆在一間空屋子裏。那位頭髮花白的陳科長花了不少工夫才從滿屋積滿灰塵的舊紙中找出學生體檢表,並且跟韓主任一起逐份查找我名單上列出的那一百多人,我則在坐一邊跟我手裏的資料一一核對年齡身高血型,把相吻合的人挑出來。
體檢表上有學生的一寸免冠照,上面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即使是攝影師敷衍草率的工作也不能掩住她們的青春美麗。在我查對的過程中一張張笑靨如花的年輕面孔就這樣從我手中輕輕滑過,對着那些純真嬌嫩的美麗笑顏我很難想像她們中的哪一個會在此後的短短几年中淪落到賣淫,吸毒,最後被人殘忍殺害的悲慘境地。這是一種讓人心痛的毀滅。
在這樣的時刻我常常會有一種深切的無力感,感到這個世界上的罪惡實在太多而我們的力量是如此的微薄,有太多的事情我們無法阻止,只能在事後試圖找回一點公平。雖然這個公平也許來得太遲,但是我會儘力,這是我熱愛警察這份工作的主要理由。
將近晚上五點鐘我們才完成了全部的核對工作,天已經快要黑了。下樓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朝琴房的方向拐了一下,門還是虛掩的,裏面有琴聲傳出,不是我聽過的那一曲,但是同樣悠揚動聽,帶着一股淡淡的憂傷味道,令人傷感。我並不是一個對音樂敏感的人,但這首樂曲卻讓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童年的美好時光,帶着往日不再的感懷與惆悵,心情漸漸染上一層灰色,有些沉重。雖然日常工作相當煩重,但由於從小就熱愛警察這個職業,我對於現在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的積極向上。正因為如此我才很難理解為什麼我的心情會突然變得如此憂鬱而失落,彷彿對目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也許只能解釋為這段音樂又挑動了我下午的感觸。
當我的情緒混亂起伏的時候琴聲戛然而止,過了很久裏面仍然悄無聲息。我疑惑地推開門,一名男子正坐在鋼琴前垂首沉思,聽到我推門的聲音他抬起了頭,並且轉頭向我望來。直到現在我仍然無法形容我第一眼看到他時的感受,只記得自己當時好象是呆了一下,後來他告訴我我發獃的時間至少有兩分鐘,看上去就象個傻瓜一樣,弄得我非常不好意思。
同樣讓我覺得無法形容的是他的相貌,它就象那段令我一見傾心的樂曲一樣使我深深地感到中文詞彙的貧乏,竟然找不到一個詞能準確地表達出我的感覺。我不想用‘漂亮’或‘美麗’這樣的詞語來概括他的相貌,雖然那張清俊如水的面孔和清澈柔和的眼睛用這兩個詞來形容不會有絲毫的不配。我只是覺得這樣的說法配不上他,無論是‘漂亮’還是‘美麗’都給我一種非常膚淺浮面的感覺,只能描述出一些具體的實際的表面化的東西,尤其是已經被人在各種各樣的場合下用得過多過濫,失去了詞語中原本的深層意義。
他的相貌確實很美,一種乾淨的,清爽的,中性的美,雖然柔和,卻沒有絲毫的女性味道,而是一種象玉一樣的溫潤。但真正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氣質,斯文而優雅,但又是那麼親切而溫和,這時我才領會到古人所說的“謙謙君子,溫良如玉”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最後我還是只能用‘完美’這個詞來形容他,就好象我形容他的聲音,他的音樂。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確定他和我一直努力追尋的那個目標是同一個人,看到他就會使我想起他的音樂,就好象當我聽到他的聲音時,腦海中所能勾劃出的他樣子就如眼前。
“蕭老師?”回過神以後我試探地問了一聲。
“我是蕭遠。你好。”他禮貌地微笑,站起身和我握手。他的手是一雙典型的藝術家的手,形狀優美,手指修長,指甲乾淨透明,修剪整齊,沒有一絲污垢。我伸出手以後才發現我的手上滿是灰塵,這是跟舊檔案奮鬥一個下午的最大收穫。這樣和人握手非常失禮,我有點不知所措,伸出一半的手尷尬地僵在了半空。他笑了笑,毫不介意地與我交握,並且對自己潔白手指上沾染的污跡視而不見。
“我叫方永。中午跟你通過電話。”我仍然有些尷尬地搓着手。
蕭遠恍然地‘哦’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記得,你想找你聽過的一支曲子。”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自己也覺得這種行為好象有此些幼稚。
“真的是我彈的嗎?”
“對,我不會記錯的。就是大前天,上午十點鐘左右,就在這裏,我在門外聽到的。”我肯定地說。
蕭遠微微皺起眉,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我知道他在回憶那天彈過的曲目。
“對不起,我實在想不起來了。”他很抱歉地告訴我,上午的學生都是提高班,主要教的是細節的處理和技巧的運用,沒有固定的教學大綱,他經常即興地隨手彈一些符合需要的曲目選段,有時只有幾小節,事後很難回憶得出。
也許是我臉上明顯的失望表情打動了他,他考慮了一下,說:“要不,我把最近常用的一些曲子彈出來,你辨認一下?”
我大喜過望。
更讓我喜出望外的是他居然邀請我去他家,因為晚班學聲樂的學員要使用琴房。他住的地方離學校不遠,在一個很舊的小區里,是那種老式的一室戶,沒有客廳,只有一間不大的卧室和很小的廚衛。起初我對他所住的地方有點意外,因為在我的想像中他應該住在那種高雅優美的時尚住宅區,這種偏僻簡陋的小區,破舊骯髒的樓道跟他身上的氣質實在是太不相配了。可是進屋之後我的想法立刻變了,並且為自己的世俗和淺薄深深地汗顏。
一個普通的音樂老師不可能太有錢,當然住不起豪宅,可是蕭遠的優雅和潔凈卻不是外在環境所能影響的。他的房間佈置得非常整潔,牆壁雪白,窗明几淨,為了保持空氣的清新,雖然在冬天也大開着窗,一幅顏色淡雅的淺米色印花窗帘在夜風中輕輕地飄動。
蕭遠的傢具不多,除了床、桌子和衣櫃,就只有兩隻裝得滿滿的書架。傢具的式樣非常簡單,但是色彩淡雅和諧,搭配得十分悅目,配着幾樣簡單的陳設,典雅,潔凈,透出一股淡淡的藝術氣息,既不誇張也不單調。窗前放着一架立式鋼琴,亮棕色的漆面一塵不染,明亮得能夠照出人影。鋼琴上擺着一個雪白的石膏頭象,微側着頭,一雙深邃憂鬱的眼睛正對着我們。
我不認得那是誰。一定是個音樂家。但在所有的知名音樂家中我只認得出貝多芬那顆滿頭亂髮的碩大頭顱,因為有一段時間石膏象的小規模盜版生產在本市突然一夜風行,他那顆雄獅般的著名頭顱曾經以十元三個的價格跟維納斯毛主席一起在地攤上擺得滿街都是。
“他是誰?”我問。
蕭遠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能理解一個象我這樣狂熱的音樂愛好者竟會問出這種幼稚園級的問題。“蕭邦。”他淡淡地告訴我,眼睛裏沒有半點嘲笑的神色。
“你要不要先洗一下臉?”他指指衛生間。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滿臉灰塵,大概看上去蓬頭垢面,象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蕭遠的衛生間很小,小得放不下浴缸,只能擠在抽水馬桶和洗臉台的縫隙里淋浴。但是同樣乾淨得一塵不染,沒有什麼零碎的瓶瓶罐罐,立式的洗臉台上只有香皂和一瓶青蘋果洗髮水,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蘋果香味。
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蕭遠也在廚房洗過了手,正坐在鋼琴前面用一塊雪白的絨布擦拭着琴鍵。“對不起,我沒有多餘的椅子,你就坐在床上吧。”他對我說。
我有點猶豫。他的床十分整潔,床單平整得沒有一絲皺紋,讓我怎麼都不好意思貿貿然地坐上去。看得出他是個非常愛乾淨的人,我擔心他有點潔癖,不喜歡別人隨便碰觸自己的東西,尤其是貼身物品。
“沒關係。”他笑了,“我不在乎那麼多,又不是女人!”
我也笑了,他的氣質總是讓我在與他的相處中小心翼翼,沒辦法象對同事一樣肆無忌憚地說笑玩鬧,他一定是看出來了。
蕭遠一開始彈琴就不再說話了,我也不再出聲,安靜地坐在他的床上傾聽,卻一直無法做到專心。他彈琴的動作非常優雅,潔白修長的手指如風一樣在琴鍵上輕盈地掠過,從我的位置可以看到他清秀的側臉,微垂着頭,神情專註而寧靜。暈黃的燈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臉上,使得五官的輪廓顯得分外柔和,柔軟的黑髮在夜風中輕輕飄拂,在燈光下閃出無數細小的光暈,色彩迷離,如夢如幻。
如果要評定一個人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就如母親溫柔的哺乳,嬰兒降臨世界的第一聲哭喊,少女在如花的年華得到愛情,蕭遠最美的時刻一定是在他彈琴的時候,在這個時候他的神情特別的動人,眼睛分外的明亮,彷彿他的全部靈魂都溶入了音樂之中,純凈無瑕,清澈如水。
就象一個聖潔的天使。這是我睡着之前的最後一點意識。
也許是因為這幾天沒日沒夜的工作導致體力嚴重透支,也許是因為屋裏安詳寧靜的氣氛和優美柔和的琴聲起了催眠作用,這一覺我睡得很香,簡直比在自己家裏還要安穩。我記得我是靠在床頭沉入夢鄉的,但是當我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平躺在床上,頭下有枕頭,身上蓋着被子,鼻邊是熟悉的青蘋果洗髮水的香味。屋子裏的光線很暗,蕭遠坐在桌前低着頭看書,枱燈微弱的光線把他瘦削的身體打成了一個黑色的剪影。
聽到我在床上轉側的聲音,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醒了?”
我的臉立刻紅了:“對不起,我太失禮了。”即便不是在別人家裏,即便不是因為我的要求,在別人演奏的時候睡着都很不禮貌,更何況他是在我的請求下幫我尋找我渴望搜尋的音樂呢。
他淡淡一笑:“沒關係,看得出來你累了。你的臉色不大好,眼睛都有紅絲了,是需要休息。”
我再次語塞,眼睛有一點熱,因為他的體諒和細心。
“餓了嗎?我已經吃過晚飯了,給你留了盤炒飯,我去熱一下。”
“……謝謝。”面對他善良的招待我只能說得出這兩個字。客氣的推讓和拒絕在他清澈的眼睛面前將會顯得那麼蒼白和虛偽,讓我除了真心的感謝和接受想不出其它可以做的事來。
“幾點了?”我一邊吃飯一邊問。
“十一點。”
“這麼晚了!我還得回單位一趟。”
“那也不用吃這麼急呀,又不差這幾分鐘。”看到我匆匆忙忙地差點噎住,他起身給我倒了杯水。
細長透明的玻璃杯,清澈透明的涼開水,在燈光下閃爍得就象他長長的眼睛,壁上的水滴是睫毛的影子。美麗。
我盯着水杯愣了幾秒鐘,三下兩下扒完最後幾口飯,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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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涼的夜風中騎車往單位趕的時候我還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不真實,美好得簡直象一個童話故事,讓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但是我恢復精力的頭腦,填得滿滿的肚子好象沒辦法做假,而且我嘴裏還留有什錦炒飯的余香,鼻邊彷彿還能聞到那股淡淡的蘋果香味。
局裏果然燈火通明,一片決戰前夕的緊張熱鬧景象。那個巨額詐騙的案子有了新進展,所有人都興奮得眼睛放光,沒人有空理我這個偷偷溜進來的夜遊小孩,只有朱建軍忙裏偷閑地沖我悄悄擠眼,笑容狡猾狡猾的。
我的臉又不聽話地紅了起來,為了表示抗議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在桌子底下比了個惡狠狠的手勢。
回過頭來我才發現蘇倩居然也沒走,而且正笑咪咪地看着我倆,大概把我們剛才的小動作都看到眼裏了。
“你怎麼還沒走?這又沒你什麼事,前兩天加班還沒加夠啊?”我尷尬地咳了一聲,小聲問蘇倩。
“我在等你的好消息啊,順便給他們幫點忙,反正這幾天熬夜都習慣了。”
壞了,我的腦袋一下子大了兩圈。真是美夢做昏了頭,我居然胡裏胡塗地把公文包忘在蕭遠家裏了。
“怎麼了?”蘇倩奇怪地問。
“沒事。”我勉強笑了笑,“那個明天再說吧,我困了,得回去好好睡一覺。”
我沒再去蕭遠家,而是直接回了宿舍。已經快十二點了,他一定已經睡了,在這麼晚的時候上門打擾未免過份。當晚我躺在宿舍吱嘎作響的鐵床上輾轉反側,平常一沾枕頭就着的我第一次嘗到了失眠的滋味。說不清為什麼,反正一合上眼睛我腦中就會閃過一幅幅雜亂無章的畫面,蕭邦的頭像,閃亮的鋼琴,昏黃的枱燈,透明的水杯,全都此起彼伏地在我眼前旋轉翻滾,交疊割裂,連同那股淡淡的青蘋果香味,一起被我帶到了夢裏。這種超現實主義的夢境一定讓弗洛伊德的門徒大傷腦筋。
第二天我本來打算一早就去取回公文包的,可是副隊長大劉硬是把我臨時抓差去協查經濟詐騙案,跟着他們的豐田在市裡跑了整整一天。他們的案子不那麼血腥,可是超乎尋常的複雜,不單牽涉到幾家大公司和銀行,連市裏的有些領導也多多少少被扯了進來,這就使得調查取證工作格外的困難,一天下來跑的地方不少,可是收穫卻非常有限。
“知足吧小子,”大劉他們在回來的路上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取笑我明顯的沮喪,“能找到這些就不錯了。”“你以為警察一出馬就能所向披靡萬事搞定啊?不買帳的人多着呢。”“外國警匪片看多了吧?太嫩!實在太嫩!”
“停車!”我大喊一聲,把全車人都給嚇了一跳,以為我受不了刺激要跟他們幹上一架。
“我不回局裏了,就在這兒下車辦點事。你們先走吧。”我一把拉開車門跳下車,衝著遠處的一個修長背影追了過去。留下他們在車裏轟然起鬨。
追到那人身後我才發現不是蕭遠,有點失望。但這裏離他家已經很近了,看看錶將近六點,他肯定下了班,我索性直接拐進了他住的小區。門鈴響了很久他才出來開門,圍着一條淺藍色的碎花圍裙,手裏還拿着鍋鏟。
“對不起,我正做飯呢,你先進屋坐吧。”他匆匆地把我讓進屋子就回了廚房,油鍋噼啪作響的聲音清晰可聞,顯然菜正炒到一半。我沒進卧室,而是站在廚房門外看着他在裏面忙碌。他此時的形象對我來說新鮮而陌生,在這之前他一直給我一種清雅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好象離塵世的柴米油鹽生活瑣屑非常遙遠。可是看了他在油煙瀰漫的廚房裏忙來忙去的樣子我卻並沒有任何偶像幻滅的失望,反而覺得他跟我之間的距離被一下子拉近了許多,他的形象變得更清晰,更真切,更讓人渴望親近。蕭遠垂首在鋼琴前面專心演奏的優美剪影是那麼的令人可望而不可及,但他圍着圍裙在灶台前揮鏟炒菜的背影卻是如此的溫馨動人,竟使我突然起了一種想要把他擁在懷中的念頭。
“你怎麼還沒進屋?”發現我一直站在廚房門口,他笑着對我擺擺手讓我離開,“別沾你一身油煙。”
我退後幾步,還是捨不得離開廚房。他笑了:“是不是餓壞了?聞着香味都捨不得走?別急,馬上就好。”
我不知道是他溫和善良的天性還是熱情大方的為人使得他如此輕易地接受和包容了我的屢次騷擾,並且極其自然地默許了我的存在,沒有表現出任何冷漠或疏離的拒絕態度。這種親切而自然的態度不象招呼客人,倒象是照顧還不大懂事的鄰家小弟,容忍,體諒,還有一點點喜歡。我很善於把握機會地抓住這一點趁虛而入,登堂入室,卻遲鈍地沒有細想個中緣由。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是因為寂寞。再堅強獨立的人也無法忍受那種深入骨髓的沉重壓抑的恆久寂寞,會對溝通、友誼和溫情產生強烈的渴望,而我稍嫌魯莽的衝動和熱情顯然成了臨界點上最關鍵的推動力。
飯菜其實很簡單,清粥、雪菜筍絲和素什錦,那道素什錦還是他因為我才臨時添的。可是我卻吃得非常開心,不是因為食物,雖然他做的飯菜也相當可口,但真正吸引我的卻是那種淡淡的溫馨和諧的氣氛,是枱燈的柔和光線照在白瓷碟子上的淡黃色光暈,蕭遠身上混和了香皂、油煙和飯菜香的特殊氣息,以及我每次從飯碗裏抬起頭來都能看到的讓人安心的淡淡笑容。
飯後我搶着收拾碗筷,他只是象徵性地爭了一下就由我去了,好象明白我急於做點什麼以擺脫白吃身份的心思。廚房的窗大開着,油煙味道已經散的差不多了,我站在水池邊嘩啦嘩啦地大聲洗着碗,一邊愉快地哼着跑調的流行歌曲當背景音樂,也不管飛濺的水珠落得滿身都是。
“你也太毛手毛腳了吧?”蕭遠不知何時到了我身後,從我肩上探手過來關上了水龍頭,順手把我拽到一邊,“看你濺的這一身水,人家還得以為你打水仗去了。快擦擦,再晚點裏面的衣服都濕了。”
“沒事,凍不着。”我故意漫不在乎地收拾洗好的碗碟,享受着被人關心在意的幸福感覺。
“你怎麼跟孩子似的?”蕭遠瞪了我一眼,把手上的毛巾丟到我懷裏,“去擦乾了再進來。”
等我帶着一臉傻乎乎的笑容把身上擦乾的時候蕭遠已經收拾好廚房了,正在料理台上切水果。就連切水果這種簡單的小事他也做得十分專心,細緻的刀法把黃澄澄的臍橙均勻地分割成八片新月般的弧形,整齊地在白瓷碟子上排成一圈,看起來賞心悅目。
“坐吧。”蕭遠把水果盤放在床頭的桌子上,又去泡茶。
“別麻煩了。”我說,“我其實就是來取公文包的,昨天忘在你這兒了。”
“哦,那個啊。放心,還好好的在那兒放着呢,動都沒動過。”
“其實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是幾份資料挺重要的。”
“那你用不用打開看看?”
“不用,沒動還看什麼呀?”
“嗯,那你吃水果吧,這橙很甜的。”他把碟子向我這邊推了推,自己捧着一杯茶慢慢地喝。
橙確實很甜,帶着濃郁的特殊香氣和一絲微微的酸意,清甜可口。我一邊吃一邊跟他信口閑聊,好象也沒有什麼明確的話題,想起什麼就隨口說兩句,下一分鐘可能就會轉到新的話題上面。蕭遠好象不大喜歡開頂燈,沒事的時候總是只開一盞枱燈,除了桌面上照出一個明亮的光圈,房間的其他地方都只有淡淡的光影,勾出傢具深深淺淺的暗色輪廓,看上去顯得分外寧靜。
在這樣的環境裏時間好象流逝得特別快。我印象中彷彿只坐了一小會兒,月亮居然升得很高了,在窗口投下一道斜斜的鋼琴影子。
“啊呀,八點半了,我得去上班了。”蕭遠看一下表,有點吃驚地說。
“你晚上還有課?”
“是在一傢俱樂部演奏,每周的一三五和周末。”蕭遠匆匆地站起身,“對不起,我去換衣服。”
他的衣服大概是準備好的,隨手從衣櫃拿起一套就進了浴室。三分鐘后從浴室出來,從頭到腳煥然一新。深灰色的西服,顏色極淺的淡灰色襯衫,系一條圖案雅緻的領帶,站在清明如水的月光下,優雅而高貴,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讓我看得有點出神。
他表演的時間是九點到十一點,平常可以坐地鐵去,今天出門有點晚了,只好叫了一輛出租車。我覺得有點抱歉,顯然是我耽誤了他出門的時間,可沒等我說出任何道歉的話他已經上了出租車,並且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遞到我手裏:“哪,你的公文包。”
我驚訝地‘啊’了一聲,然後捶着腦袋為自己的粗心冒失感慨萬分。我平時的工作雖然有點毛燥,可是總還算得上踏實,基本沒出過太多的差錯。這回居然兩次把重要材料忘得乾乾淨淨,如果不是蕭遠細心,在他那麼匆忙趕去上班的時候還替我想着,我明天可真不知道怎麼跟隊長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