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過了很久我才回到辦公室,剛坐下,一杯熱氣騰騰的紅糖水就悄悄放到了我的桌上。是蘇倩,小姑娘一臉的同情和安慰,沖我溫柔地笑了笑,又悄悄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我感激地對她也笑了笑,一轉頭,朱建軍正賊頭賊腦地衝著我眨眼偷笑,瞄瞄我又瞄瞄蘇倩,在桌子底下豎起姆指對我挑了一下。
八婆!我寒着臉瞪了他一眼,大概臉色實在是難看,這個連隊長都敢捉弄的傢伙居然沒再敢繼續跟我開玩笑,縮縮腦袋不出聲了。
我轉回臉,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頓時覺得胃裏暖烘烘的,一股熱流迅速從胸腹之間流向全身,驅走了大部分寒意。然而握着滾燙的杯子,我卻微微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蕭遠。
蕭遠的心很細,也非常知道體貼人,上海的冬天潮濕而多雨,我在外面跑來跑去地調查取證出現場,雨小的時候總懶得打傘,經常淋得濕乎乎的到他家吃飯。在我的印象里,自從第一次被淋感冒以後,紅糖薑湯就成了蕭遠家的常備飲品,每次下雨天到他家,蕭遠都會端出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紅糖薑湯,笑吟吟地盯着我喝光。開始時我也曾不好意思地讓蕭遠別再為我麻煩了,可蕭遠卻說他自己胃寒又怕冷,所以經常需要喝薑糖水暖胃,並不是專門為我做的。慢慢的我也就習慣了,卻一直都沒有想過,為什麼每次的薑湯都是滾熱的。
一想到這些,我的心就象是被細細的鐵絲用力抽緊,絲絲縷縷地痛。
現在蕭遠又在哪裏呢?淋了一夜雨,我都覺得混身又濕又冷的十分難受,蕭遠的體質遠不如我,他又怎麼能受得住?我真蠢,昨晚上腦袋裏亂成一團,竟然什麼都沒顧上,都沒讓蕭遠找個暖和地方換身乾衣服!
手裏的杯子頓時沉重起來,嘴裏的糖水也變了味道,只覺得越來越苦澀。
正在坐立不安,秦隊突然推門進來,以一貫簡捷利落的風格佈置任務:“剛接到舉報,田林東路的一家酒吧涉嫌有人聚眾吸毒,二組三組跟我去一趟。”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停了一下,“小方你就別去了,跟蘇倩一起留守吧。”
“不用!”我刷地站起身,抓起帽子就往外走,“我沒事,不會影響正常工作。”
秦隊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到底還是讓我跟着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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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舉報人提供的信息及時準確,這次的行動相當成功,一共抓獲了七名癮君子。當場繳獲了十幾克冰毒,從顏色和顆粒上看,與上兩次查獲的冰毒幾乎一模一樣。時隔這麼久,不可能那批冰毒直到現在還沒有賣完,除非是數量特別巨大。但是依照毒品販子的一般習慣,很少有一次販運巨量毒品的,因為風險太大,太不安全,資金周轉的速度也不夠快。
照這樣看來,那個我們對之還一無所知的販毒團伙,顯然已順利進入了本市的毒品市場。
我們對毒販吳江的監控並不順利――他可能意識到自己已引起了警方的關注,決定暫時避避風頭,這些天一直都沒有什麼異常活動。這使得我們想從他身上引出上層供貨商的希望變得十分渺茫。正因為如此,這次抓到的幾個癮君子就顯得格外珍貴,成了我們挖出毒品來源的重要突破口。
可是一輪訊問下來,那幾個人的口徑竟出奇的一致,就象是被老師教過一樣,異口同聲都說是在街邊買的,時間地點以及對方的體貌特徵一概都說記不清了,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看你能把我怎麼樣’的無賴模樣,一看就是經驗豐富的老油條,讓人恨不得狠狠揍他們一頓。
問了半天,一無所獲,倒是秦隊在酒吧老闆嘴裏挖出了點東西。這麼多人在酒吧里吸毒,老闆很難說毫不知情,他也知道組織吸毒的罪名非同小可,在秦隊曉以利害步步緊逼的訊問下,為了洗脫自己,他不得不交代了這幾個人活動的時間和規律,更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給那幾個人供貨的毒販叫小五,住的離這裏應該不遠。他有一次曾無意中聽到一個人打電話向小五要貨,讓他送到酒吧來,卻被小五拒絕了,改約在外面。結果那人出去沒二十分鐘就回來了,顯然交易的地方很近。
這條線索果然重要。我們立刻到電信公司調出了這幾個人手機的通訊記錄,放在一起一比對,發現有一個手機號碼他們幾個人都撥打過,而且頻率不算低,平均幾天就有一次,最近的一次是今天早上。
這一下,不光我們幾個年輕人喜形於色,就連秦隊臉上的笑容都掩不住了。
很快就查明了機主的資料。機主名叫丁建武,三十四歲,未婚,沒有正式工作,在田林新村開了一家小雜貨店,平時就住在店裏。據反映小店的生意平常,可是他花錢卻大手大腳,很可能還有其他隱蔽的收入。
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看來要找的目標就是他了。
吸取了上次吳江的教訓,這一次我們沒有驚動丁建武,而是決定對他進行嚴密的監控,希望能從他身上挖出上面那條線。
按秦隊的指示布完控,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林海平和黃歡留下值夜班,我和朱建軍先回去休息,明天早晨去接替他們。
昨天晚上一夜沒睡,今天又跑了一整天,忙的時候還不覺什麼,這會兒精神一放鬆,才覺得混身的關節都隱隱酸痛,腦袋更是昏沉沉的有些發木,連晚飯都沒胃口吃,只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馬上倒頭舒舒服服地大睡一場。
迷迷糊糊地走了好一段路,直到被身邊公交汽車的報站聲驚醒,我才猛然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我早已經背離了回宿舍的路,轉向了蕭遠家的方向。
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后我忍不住苦笑,也忍不住問自己,難道以前的習慣真的就這麼根深蒂固?還是在我的潛意識裏,已經把蕭遠那兒當成了家,當成了疲憊時可以休息、煩惱時獲得寧靜、痛苦時尋求安慰的避難所?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彷彿已瘋了,儘管知道不應該,可兩腳就象是着了魔一樣,不受控制地向前走,離蕭遠的家越來越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