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理想。」
「嗯?」他早知道了。
她莞爾,又說了一次,「我叫游理想。」
他懂了,她在自我介紹,代表兩人不是下屬和上司的關係,而是剛認識的新朋友。
「古天昂。」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冷卻小小的掌心。
她拉他起身,卻很快鬆手,古天昂忍不住感到失落。
她笑着搓手,「好冷好冷,去吃火鍋!」
「火鍋?」古天昂無奈的笑,她還真是想到什麼就要做什麼,「現在是晚上十點半。」
「有什麼不可以?」她快步爬上河岸,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朝他招手,「好冷,快!」
他笑笑,只能跟上她的腳步。
她當真帶他去火鍋店,小小的店面,擠了五六張桌子,十點半,可客人依然不少,他們好不容易等到一張桌子坐下,她沒問他意見,三兩下點好一桌菜。
火鍋端上來,不是一大鍋,而是兩小鍋,熱氣嫋嫋,在對他來說已經很寒冷的北京初冬夜,在暖烘烘的燈光下,這一桌的新鮮食材,的確很令人食指大動。
她笑咪咪搓筷子,同時宣佈,「開動!」
他笑笑抓起筷子,忘了告訴她,去酒吧之前,他剛吃完飯,那時是九點多,現在才隔一個小時,他的胃依舊很滿,可看她準備大快朵頤的樣子,他不想破壞她的胃口。
他吃了兩三口,身體熱了,脫去外套,看她吃得滿臉通紅,他指指她的頭問:「不熱嗎?假髮——」
游理想像恍然大悟一般,她放下筷子,一手摘下耳朵發箍,一手摘下假髮,「呼,果真涼快很多。」
他笑了,拿起桌上還在發亮的假耳朵問:「你每次上台都戴着這個?」
「沒有啊,這是心血來潮新買的,電池完了就不會亮了,你喜歡?送你。」她邊說邊紮起馬尾,然後從大包包里掏出濕紙巾擦去眼影口紅,立刻變回那個清純的游理想。
他忍不住將耳朵戴回她頭上,卻突然頓住,發現這動作過分親密。
游理想微笑,歪歪腦袋看着他不說話。
她嘴巴上奇怪的螢光唇膏被擦掉,嘴角卻沾着火鍋湯頭的紅油,小小素白的臉上有着誘人犯罪的甜美笑容,古天昂聽到自己的心咚咚跳,他尷尬鬆手。
小小飯桌上氣氛突然尷尬,他只能沒話找話聊,「對於你白天說的話,我也做個回應,雖然利益很重要,可我不希望員工為利益不擇手段。」
不戳破他是蹩腳的轉移話題,游理想扶正頭上小耳朵笑說:「你太認真了。」
他挑眉。
她娓娓道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我不知道台北是怎麼樣,我是土生土長的北京小妞,小時候在衚衕里亂竄,餓了也不一定要回自己家,隨便衝進哪家都有得吃,或許是玩得野了,所以心有點收不回來,大家都說我太過任性自由,可我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人總是無法做到完美,既然不能令所有人都滿意,不如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而且我相信,每個人其實心裏都是這樣想的,就算平時為了迎合別人壓抑再壓抑自己,也總有想做回自我的時候,就好像那個一口氣買了三輛車的高先生,你知道嗎,其實他最初只是想試試,因為有司機,他幾乎都沒有自己開車的機會,他跑來試越野車,無非是想感受一下不同的生活,哪怕只是片刻。」
「所以你推薦他買房車旅行?」他笑着問。
游理想搖頭大笑,「你絕對想不到,因為我帶他去郊區的草場開車狂奔啊,時速開到一百五十都沒人管,他當時就很嗨,拍板下訂單,可問題來了,他要上廁所,可茫茫草場上連棵樹都沒有,然後我就說如果有輛車屋,就不存在這問題,還可以洗澡淋浴煮飯,只要用越野車拖着就好。」
他失笑,原來追加訂單是誤打誤撞,「那哈雷呢?」
游理想得意的昂起下巴道:「這個就是我的獨門秘技了,我問他想去哪裏啊,他說環遊世界。」
是啊,每個人都有一個環遊世界的夢呢,他追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說不行。」
「不行?」他皺眉,完全被她的話牽動着情緒。
她賊賊地笑着點頭,「當然不行,歐洲的街道很窄,如果開着越野車拖着車屋,會很麻煩,玩得不盡興。」
他恍然大悟,「所以你推薦他買哈雷RoadKing?」
她認真點頭,「對啊!我當時覺得我簡直可以出一本叫做《連環銷售訣竅》的書,現在我把秘訣都告訴你,如果你推廣一下讓每個銷售都能賣出十輛八輛車,你是不是該給我培訓費?不用太多,一千萬好了。」
他搖頭,「你要不要配廣告詞?」
她不解,「什麼?」
他忍笑,「舉起手來。」潛台詞,搶錢!
游理想大笑,「想不到你也會開玩笑。」
古天昂卻收了笑,認真地看着她說:「第一次知道有人這樣賣車,不過我絕對不會推廣。」
她不置可否,笑着說:「以前做廣告的時候聽過一句話,客戶買的,不是產品,而是一種生活方式。」
他贊同,「可是,能兜售生活方式的人少之又少。」
她莞爾問他,「你呢?」
「我什麼?」他也微笑,氣氛輕鬆,兩個人的眼睛都被笑容點亮,氣氛很微妙。
她呢喃似的問:「喜歡現在的生活方式嗎?」
他亦輕聲問:「指什麼?」
「為什麼來北京?」從南到北,完全不同的兩個地方啊。
「為了生意,希望能擴展市場。」他坦白說。
「那生活呢?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他思忖了下,「無所謂喜不喜歡,我是長子。」
她挑眉,「誰規定長子就必須替家族事業賣命?又不是古代。」
他想想,反問:「不然呢?其他工作也是同樣辛苦,替別人工作不如替自己家工作。」
「即使如此,吉祥是你老爸的事業不是嗎?聽說你還有弟弟,怎麼好像只有你在扛?」
聽說他上海北京台北香港新加坡到處視察,根本就是空中飛人,叫他超人不是沒有道理。
「我爸年輕時顧着打拚事業,很少在家,我老媽是演員,當年卻為了家庭犧牲事業,我老爸自覺虧欠她很多,現在年紀大了,想早點退休回家哄老婆,我小弟十七歲時為情所傷,到前段時間為止都一直過得比較頹廢。」
他第一次和人談論這麼私隱的問題,卻不覺需要保留,和她聊天很輕鬆,這種感覺,好像他們認識很久。
游理想笑得溫柔,狀似安慰的拍拍他腦袋,「好可憐,一家人都有理由任性,只有你沒有。」
古天昂愣住,他第一次被人說可憐,從小到大別人可都說他是含着金湯匙出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接手龐大事業,命好得沒辦法,只有她,說他可憐。
看他驚訝,她又問:「你快樂嗎?」
快樂嗎?他沒想過,從小就知道他是哥哥,要承擔許多責任,高中開始在家裏的公司幫忙,一天都沒懈怠過,整個人綳得緊緊的。
他搖頭,「沒想過。」
她莞爾,彷佛對他的答案一點也不意外。
等吃完,她結帳起身往外走,他跟着出來。
「我送你回家。」
她揚起眉看他,「誰說要回家?」
他皺眉,「很晚了。」
她笑開,「你好像我爸。」
他失笑,他確實比她大很多,不是年齡,而是感覺,她像孩子般隨心所欲,生活多彩多姿,相形之下,他像五、六十歲的老頭。
她指指一旁的足浴店道:「去洗腳。」
說罷,人已經鑽進去,古天昂看看錶,快十二點了,明天還有一堆事要忙,他該回去休息才對,可腳卻不由自主的跟進去。
她說腳是人身體最可憐的一部分,就好像他一樣,付出最多,卻不被重視,還被人嫌棄。
對她的比喻他覺得好笑,將他比作腳?他不禁反問:「那你呢?」
游理想躺在寬大的沙發上,仰頭望着窗外說:「我是心,想怎樣就怎樣,隨心所欲。」
隨心所欲?空氣中瀰漫著淡淡中藥香,微燙的水安撫冰冷的腳掌,按摩師的手一下一下,令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了,看着窗外的后海,心一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