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永遠都記得那一個夜晚——那一個下着大雨的夜晚,雨水如同針,剌向她的身體、刺向她的心,可是她竟不覺得痛!
她的懷裏抱着一個瘦小的生命,孩子的氣息微弱,身體卻發燙,像是隨時會消失一樣。
而這個孩子才讓她覺得痛,明明是個瘦弱的孩子,卻讓她覺得好沉,好像快要抱不起一樣。
她忘記自己身體的疲累,忘記浸濕在雨水中的寒冷,她只能不停的奔跑,爭取每一分,每一秒。
夜已深,雨又大,她找不到任何人幫忙,也沒有人願意幫她,她只能將孩子抱在自己的外套中,用自己的身體為孩子擋雨。
奔跑在馬路上,往來卻沒有多少車輛,她好急,急到淚水都已流出,但滾燙的淚水隨即淹沒在雨水中。
這時,孩子發出了哭聲,氣息卻是相當微弱,抽噎聲斷斷續續的,令人聽了相當不忍。
「嗚嗚嗚……」
她抱緊孩子,急急的安撫,卻連自己也止不住淚水,「別哭,乖!媽媽馬上帶你去醫院……」
這時,孩子的身體似乎開始抽搐,她的心一緊,卻也在此同時看見了一輛出租車從身後駛近。
她像是找到救星一樣,急急伸出手攔住出租車。這時,大雨依舊下着,雨勢更強、更急、更猛。
出租車停下,她拉開車門,趕緊上了車。她沒有看見出租車司機一臉表情嫌惡,只因為她全身淋濕,把車子後座的座位也給弄得又臟又亂。
「司機先生,拜託,我女兒生病,可不可以請你載我們去醫院?」她啞着嗓音,語氣慌亂的懇求着。
可是司機瞥了她一眼,一點要馬上開車的樣子都沒有。
「拜託……」
「有沒有帶錢啊?」司機坐正,目光看向前方,從後照鏡中看向她還有她懷裏的孩子。
這麼深的夜裏,這麼大的雨,這麼狼狽的女人,如果不先問清楚,這一趟生意肯定是做白工。
女人一愣,「我……」
司機翻白眼,「沒帶錢對不對?我就知道。」
這時,原先已經關閉的車門又再度開敵,原先已經安靜的車廂內,再度響起那大雨傍沱的聲音。
「沒錢就下車,別妨礙我做生意。」
她的眼眶一濕,感受到懷裏孩子身體的高溫,她懇求着、拜託着。「司機先生,我拜託你,先帶我去醫院好不好?車錢我一定會給你的,拜託……」她低聲下氣求着,為了孩子,她別無他法。
「不行!如果每個搭車的人都這樣,那我還賺什麼?」司機不留情面,堅決趕人。
「司機先生……」
「下車!」司機動怒,直接伸出手到後座,要將她跟她的孩子一起推下車子,推到外頭去淋雨。
女人的淚水完全無法感動司機堅硬的心,眼看無法說動司機,她只好含着淚,顫抖着身子,帶着孩子回到雨中,看着出租車揚長而去,再度感受到雨水帶來的寒冷。
懷裏的孩子好像不動了,只剩下微微的發抖,她的心一痛,立刻下定了決心——
她要靠自己,要靠自己把孩子送去醫院!
就算所有人都不幫她,就算那個富豪之家中的每個人都不幫她,就算連孩子的父親也不幫她,她也要幫自己,也要救回孩子。
她打了電話給他,不在乎他們彼此正在冷戰,不管他們之間正處於尷尬的狀況,她還是為了孩子,打電話向他求救。
可是他的響應讓她心寒,也讓她心死。
他可以不在乎她,可以懷疑她,可以誤解她,可是他不可以這樣對他們的孩子,一個這麼小的小孩,只能依靠着他們而生存,他不能這樣子對待這個孩子——
「文豪,孩子她……」
「小音,我正在跟公司老闆見面,等一下再說好嗎?」
「可是孩子……」
「現在正在談簽約,妳知道這是我的夢想,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了,其他事情等一下再說好嗎?」
她說不出口了……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了……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了……
好!沒關係!她自己來。
她知道他才華洋溢,也知道他出身富豪,可是她不是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她只是因為愛他,所以才會生下這個孩子,可是他不相信!那沒關係,她總有辦法自己照顧這個孩子。
她抱着孩子在大雨中奔跑,不管大雨怎麼打着她,不管淚水怎麼落下,她只在乎懷裏那個瘦弱且氣息轉弱的孩子。
她的心強硬了、冷漠了,她來不及悲鳴自己感情的消退,只知道自己就算失去愛人的身分,至少還是個母親。
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照顧這個小生命,她不會放棄——這個孩子就算沒有父親,總還有母親。
她想,他有他的理想,就讓他去;至於她,孩子就是她的理想,就是她的一切,值得她拚了命也要保住孩子。
她的孩子……
大雨終究是會停的,可是人生的這一場噩夢卻好像不會醒過來一樣,孩子是保住了,可是這個孩子卻成為她一輩子的遺憾、一生的噩夢!
孩子的笑容、孩子的眨眼、孩子的爬行都是如此的純真,可是每看一次,她都會不能自已的落淚,抱着孩子不停哭泣。
這是上天的懲罰嗎?如果是,為什麼要懲罰孩子呢?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沒有辦法選擇這一切。
那天之後,她曾經有一段時間不敢抱孩子,她不敢相信命運如此殘忍的捉弄,可是孩子還是純真的對着她笑,就算她這個做媽媽的一度不想承認這是自己的孩子,但孩子還是對着她這個母親笑。
於是她崩潰了,也陷落了,她抱起孩子不停的痛哭,不停的說著歉意、說著不舍,就讓她一輩子都背着這個孩子吧!不是別人,就是她自己。
不知道孩子聽不聽得懂,抑或是這輩子有沒有聽得懂的機會,但是她還是向孩子許誓,「媽媽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妳的,媽媽會永遠照顧妳的。」
孩子當然不懂,可是還是笑了,而她自己也笑了。
沒有人可以傷害她的孩子,不管任何人都不行!如果要保護孩子,唯今之計只有離開,離得遠遠的,帶着孩子獨自生活。
於是往後有很多年的時間,她總是帶着孩子離開再離開!
她總想着要到一個不會有人傷害她們母女兩人的世界,總想着要把她與她的孩子徹底與外界隔絕,以確保孩子不會再受傷害。
事實上,也是確保自己不會再受傷害。
至於孩子的父親,她已經不在乎了,甚至可以說是對他充滿恨意的——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她跟小安也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
所以她恨他,真的恨他,這個叫作紀文豪的男人,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他,那她就不會遭受到這樣的傷害,小安也就不會這樣。
如果可以,他們真不應該相遇!
她叫作謝詩音,她的女兒叫作紀巧安,如果有人看過她的女兒小安,請給小安一個微笑,小安很努力的活着,很用力的呼吸;請給小安一絲憐憫,請拉小安一把,這個孩子很乖,這個孩子……一點也不恐怖……
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