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小心。”韓聿柔一邊低聲說道,一邊替邵司衡將掉在地上的鑷子拾起來,然後換了一把新的遞給他。

邵司衡以眼神向她道謝,將原本拿在左手的鑷子換到右手,然而姿勢的關係,使得他就算右手拿鑷子也難以使力。

韓聿柔見了,連忙跟他交換位置,代替他的左手幫他拿鑷子。

“哪?”

“這,白白的那個東西。”邵司衡指了下患部。

韓聿柔用鑷子把那個白色異物拿出來,病患因此咳了一聲。

“原來是飯粒。”

韓聿柔與邵司衡鬆了口氣。

“那……那我不會死了?”病人一臉驚惶的問。

“劉先生,你的喉嚨只是卡到飯粒,沒有嚴重到會死的地步。”韓聿柔笑容可掬的說明。

邵司衡一見病人喉嚨中的異物夾了出來,老早窩到桌旁去寫病歷了。

對於把說明工作交給護士,完全不理會這樣會有所不當的邵司衡,韓聿柔已經習慣了,她跟病人說明的同時,眼睛看向邵司衡的背影。

除了他的左手因為受傷無法靈活運用,微微透露昨夜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作夢之外,她翻遍了報紙,看遍了電視,沒有一家報社與電視新聞有播報昨晚的槍擊事件,一切就像是她的妄想。

“韓小姐,麻煩你了。”邵司衡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將寫好的病歷交給韓聿柔。

韓聿柔回過神來,接下病歷,瞄了邵司衡一眼,送走病人,然後回到櫃枱后,叫下一個病患進來。

她不懂,為什麼邵司衡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梁先生,梁俊傑先生。”

今天她提心弔膽過了大半天,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跟同事一起八卦昨天的槍擊事件,還得裝作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還有就是……

韓聿柔把病歷送到邵司衡的桌上。

“謝謝。”他平淡的說。

韓聿柔油然生起一股委屈,邵司衡的態度讓她不知所措,彷彿只有她一個人為了昨夜的吻大驚小怪,他的模樣好像昨天晚上他不是吻了她,而是親了一隻狗。

她垂頭喪氣的走向櫃枱後方。

“韓小姐。”邵司衡開口喚住她。

“啊?”韓聿柔停下腳步,回頭,看見他站在她的身後,離她好近。

“病歷拿錯了。”他將病歷遞還給她。

“噢。”她提到胸口的心這才又安定下來,接過病歷一看,發現真的拿錯了,連忙道歉,找出正確的病歷,交給邵司衡。

邵司衡接過病歷后,也不再看她,專註在工作上。

“聿柔。”在櫃枱內忙碌的鄭雅卿湊到韓聿柔的旁邊,“怎麼了?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沒……沒什麼。”韓聿柔勉強一笑,不敢對着這個有如自己母親的同事說出這兩天發生的事。“我可能……有點不舒服。”

“這樣呀!那等等中午時你到更衣室稍微休息一下,下午還要拚一場呢!”鄭雅卿沒有多問,只是要韓聿柔振作。

韓聿柔頷首,拍了拍臉頰,強迫自己專註在工作上,別再想昨夜那個“無意義”的吻了。

然而,事實證明,她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一整天下來,不是搞錯病歷,就是叫錯號,再不然就是在邵司衡需要幫忙時,幫了倒忙。

直到下診時間,所有的病人全都離開后,才結束了韓聿柔今天的折磨。

“聿柔。”

“嗄?”沮喪中的韓聿柔抬起頭,迎上鄭雅卿的笑容。“鄭姊。”

“好了,別難過了,東西收拾收拾,快回家吧!”鄭雅卿一邊換衣服,一邊笑道。

“嗯。”韓聿柔覺得自己好沒用。

“對了,你跟邵醫生怎麼了?”鄭雅卿狀似無意的笑問。

韓聿柔剛打開置物櫃,拿在手上的衣服掉落地上,她一愣,連忙彎腰拾起,藉著拍去衣物上看不見的灰塵來掩飾內心的慌亂。

“沒什麼呀!我跟他能有什麼?”

“喔?”鄭雅卿像個慈祥的母親,望着韓聿柔,“如果你跟邵醫生之間有什麼化學變化,別忘了鄭姊是站在你這邊的。”

“鄭姊,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可能?”韓聿柔紅了臉,想起昨晚的親吻。

“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他是醫生,我是護士,也許有的護士會希望跟醫生結婚,但是當醫生的沒有一個會希望跟護士結婚……尤其是像我的情況這麼麻煩……”韓聿柔苦笑。

醫院就是這麼現實的一個地方,她只想好好工作,花二十年繳清債務,什麼都不去想。

“每個人都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夢想。”鄭雅卿意味深長的說。

“但是每個人不包括我。”多虧鄭雅卿,韓聿柔再次想起自己跟邵司衡之間有如鴻溝的差距,那是不會因為一個吻而有任何縮短的。

她也不能強求這種感情事。

何況她跟邵司衡根本不可能。

“聿柔……”鄭雅卿還想說些什麼。

韓聿柔火速換好衣服,拿了包包,“鄭姊,我想起來我家的銀杏小樹還沒澆水,我先走了,bye!”

“明天見。”鄭雅卿也不戳破韓聿柔的驚慌失措,笑着同她道再見。

“喂。”

韓聿柔一走出耳鼻喉科,便被叫住。

她停下腳步,回頭一看,氣嘟嘟的瞪了來人一眼,邁步想走,手臂卻被拉住,她甩都甩不掉。

“放開我。”

“一起回家吧!”邵司衡抓着她的手,就往安全梯的方向走去。

“我要搭電梯,而且我不想跟你一起走。”韓聿柔積了一天的怨氣,朝着邵司衡發泄。

邵司衡沒有放開她,對她的反抗只是微微一笑,腳步未曾停歇,而韓聿柔由於掙脫不了他的鉗制,只能亦步亦趨的跟着往前走。

“你放開我啊!”韓聿柔壓低聲音怒吼着,不想引起醫院裏其他人的注意。

“唉。”邵司衡停下腳步,狀似無奈的回頭看她,“別任性了。”

“誰任性啊?”她還沒跟他算帳,他反倒責怪起她任性。

“你呀!”他放鬆抓着她的手的力道,撇了撇嘴角,“聽話,回家了。”

“我幹嘛跟你回家?!你家又不是我家。”韓聿柔不知道邵司衡在想什麼,上班時一臉冷漠,下班后又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他到底想怎樣?

“但是你現在住在那兒吧?”邵司衡的回答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韓聿柔無言。

“走吧!”邵司衡露出勝利的微笑,牽起韓聿柔的手,這次她沒有立場也沒有反駁餘地的跟着他走。

“邵司衡……你在想什麼啊?”她被他上班下班回異的模樣弄胡塗了。

“嗯?”背對着她的邵司衡發出單音,表示他的疑惑。

“你到底在想什麼?”韓聿柔不喜歡現在這種不明不白的狀況,感覺不過是一夜,但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卻跟過去幾年完全不一樣了。

這樣的遽變,教她不知道如何面對。

“我只想着帶你回家,並沒有其他的想法。”邵司衡走的是僻靜少人的道路,因此他們兩個人並沒有遇到任何人就來到停車場。

他打開車門,將韓聿柔推進車內,自己繞過車頭上車。

韓聿柔的視線一直跟隨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坐上車,察覺她的目光,以眼神詢問,她才堪堪的收回。

“晚上想吃什麼?”邵司衡將車駛離醫院,邊注意着路況邊問。

“我不餓。”韓聿柔斜睨他一眼,忍不住在意起他的一舉一動,全身上下的知覺彷彿黏在他的身上,無法割除,他的呼吸、他的視線、他的一舉一動,在在讓她覺得呼吸不過來。

“還是要吃。”

這個邵司衡,有問等於沒問,明明自己都決定好了,還問她做什麼?韓聿柔嗔瞪他一眼,不想講話。

過沒多久,邵司衡又悠哉的問:“想吃什麼?”

韓聿柔這才發現他們一直繞着醫院打轉,以她對邵司衡變態的認識,她若是不說些什麼,他肯定會一直在醫院附近繞圈子,直到沒有汽油為止。

“你決定就好。”

“我隨便都可以。”邵司衡又將主導權丟回她身上。

韓聿柔火大了,“走了啦!回去呀!幹嘛一直繞着醫院開,怕別人沒看見我坐在你車上喔!”

“醫院外面那麼多車子,你怕什麼?”邵司衡微挑眉頭,笑道:“你是做賊心虛吧?”

“誰?誰做賊心虛呀?!”韓聿柔將他湊近的臉推開,“你專心開車,不要撞到了。”

“放心。”邵司衡停下車子,湊近韓聿柔,鏡片后那看不透的黑眸緊緊的鎖住她,教她動彈不得,在唇與唇輕觸間,方才找回一絲溜走的理智。

這是邵司衡第三次吻她。

“為什麼?”韓聿柔真的想不透他為什麼吻她。

他的指尖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微微一笑,重新啟動車子,並沒有回答她。

然而疑惑卻一直留在她的心中。

為什麼?

“一個男人會親一個女人,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喜歡呀!”鄭雅卿笑道。

中午休息時間,韓聿柔問了鄭雅卿這樣的問題,當然,她謊稱主角不是自己,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噗……”韓聿柔嗆到,嘴裏的飲料全噴了出來,不停的咳嗽。

“真是的,拿去擦擦。”鄭雅卿抽了張面紙遞給韓聿柔,讓她擦拭身上和桌上的水漬。“你的反應真大。”

“啊?嘿嘿……”韓聿柔假笑兩聲,擦乾水漬,不安的抬頭,“鄭姊,你覺得……這樣真的是喜歡?”

“不然是什麼?”鄭雅卿微微一笑,“你會去親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嗎?”

“當然不會,又不是外國人。”韓聿柔直覺的否認,卻在否認的時候察覺到鄭雅卿話語問的真實。

難不成……邵司衡喜歡她?

這個認知立即被她否決。

怎麼可能?他只是喜歡捉弄她吧?所以才會惡作劇的吻她,一定是這樣的。韓聿柔壓根兒不相信邵司衡喜歡她,連忙否認心中因為鄭雅卿的話而起的猜疑。

“所以啰,很明顯的,是因為那個男人喜歡你朋友呀!”鄭雅卿觀察着韓聿柔的反應,笑容里隱含着理解。

“但是……有沒有可能那只是惡作劇?”韓聿柔還在做垂死的掙扎。

“為什麼要惡作劇的去親人家呢?你也說了呀,不會無緣無故親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不是嗎?”

“也許他只是想看我……我朋友的反應呀!畢竟他們一直都是死對頭,也許這樣做,他覺得有開到玩笑……”

“是親吻,不是口頭上的玩笑,不是嗎?”鄭雅卿確認自己先前聽到的事情。

“嗯。”韓聿柔情不自禁的撫着唇瓣,回想起邵司衡的唇辦的熱度,忍不住紅了臉頰,心跳如擂鼓。

心裏又有個聲音悄然響起:他喜歡你。

然後她又忙着否認:不可能。

“所以啰,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是我不會讓不喜歡的人親我,我當然也不會去親我不喜歡的人。”鄭雅卿拍了拍韓聿柔的肩膀,“好啦,門診時間快到了,我們準備一下吧!”

“嗯。”韓聿柔漫應一聲,目送鄭雅卿起身離去,收回視線,落到手中捏成一團的衛生紙上。

那皺成一團的衛生紙,就像是她現在的心情。

回首過去幾年她與邵司衡的相處,她並不覺得他喜歡她,一般人喜歡某個人不是都會有些蛛絲馬跡嗎?哪有人像他那樣動不動就欺負她,老愛惹她生氣,現在還趁她落難時吃她豆腐?這才不是喜歡。

但是,鄭雅卿的話又在她的腦中迴響。

幾番掙扎,韓聿柔最後還是沒有得到結論,究竟邵司衡是惡作劇還是真心的?

她想過直接詢問,但是前兩晚她問了,邵司衡卻不回應,甚至轉移話題,讓她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只是現在的情況,他們兩個由普通會鬥嘴的同事,一下子升級到曖昧不已的層級,她不只是適應不良,更是……

“韓小姐。”

才想着邵司衡,邵司衡的聲音便自休息室門口傳來。

“啊?”韓聿柔一驚,倏地起身,防備的盯着他。

氣氛瞬間凍結。

韓聿柔發覺自己太過激動,因此微微牽動唇角,露出僵硬的笑容,“有什麼事嗎?”

邵司衡凝視韓聿柔好一會兒,“下午的門診替我延遲一小時。”

“嗄?”向來準時的邵司衡提出這樣的要求,讓韓聿柔不由得面露訝異。“怎麼了?”

邵司衡眯起眼,打量韓聿柔,微露的凶光教她察覺到他那張撲克臉底下的情緒波動。

“呃……你在生氣?”

邵司衡睨她一眼,“總之,延後一小時就是了,理由隨你想。”

說完,他轉身離開,但是韓聿柔發現他的左手不太對勁,因而上前抓住他不動的左手。

果不其然,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韓聿柔馬上猜到是怎麼回事。

“你的傷?”

“不礙事。”邵司衡想抽回手,但是韓聿柔不肯放。

“你的傷昨天有重新上藥包紮嗎?”昨晚她被邵司衡押着吃完飯,回到他家后,她便賭氣的躲在房間,後來不知不覺的睡著了,壓根兒就忘了他的傷勢。

邵司衡沒回答。

但他的表情給了韓聿柔答案。

“跟我來。”她拉着他走出休息室,左右張望了下,確定沒人,才火速衝進一間偏僻的診療室,命令道:“坐好。”

邵司衡揚起眉頭,盯着那張蒙塵的病床,不肯坐上去。

韓聿柔只好從床下拉出新的床單,鋪在病床上,示意他坐下。

他這才坐下,不解的環視診療室。

“放心,這裏不會有人來,除非必要,否則是不會開的。”

“那你怎麼有鑰匙?”

“我私留的,反正這裏沒有人,有時想要獨處時,我就會跑來這裏。”韓聿柔看了邵司衡一眼,“你可別說出去,不然我就沒有獨處的地方了。”

“原來這裏是你躲起來哭的地方。”邵司衡的表情變得柔軟,任由她幫他脫下白袍與襯衫。

“才不是,是獨處,獨、處。”韓聿柔特彆強調,在看見邵司衡左肩傷口透出的血紅時,不禁皺起眉頭,“要換紗布啊!大醫生。”

他微揚唇角,“你明知我一個人無法換紗布。”

韓聿柔瞪他一眼,他只是似笑非笑的回望她,最後,她咬了咬下唇。

“好嘛,是我不好,我道歉,可以了吧?”

“知道錯就要改。”

韓聿柔眯起眼,報復性的朝他的傷口用力上碘酒,他的笑容愈發擴大,任憑她再用力,也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到後來反而是她放輕了力道,默不作聲的替他上藥、包紮。

“好了。”韓聿柔收拾好物品,等了好一會兒,“喂,你連句謝都不說的嗎?”

邵司衡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忙碌,笑而不語。

“邵司衡,你可以再過分一點。”韓聿柔鼓起腮幫子,瞪着邵司衡。

他還是笑,想要穿上衣服。

韓聿柔見了,一邊低聲碎碎念,一邊幫他把衣服穿好。

“要聲謝真困難,你到底懂不懂禮貌啊……”沒有發現自己口吻中帶着撒嬌意味,韓聿柔嘟起嘴,話還沒說完,即被邵司衡的啄吻打斷。

她整個人愣住。

“對了,我將你的銀杏小樹丟了。”

“什麼?為什麼?”她的注意力成功的被轉移了。

“銀杏本來就應該是長在庭園跟野外的樹,被你囚在一個小小的盆栽中,當然會營養不良。”

“可是花店的老闆跟我說那是改良品種,可以種在盆栽里,我看它也長得好好的呀!不是嗎?為什麼你要丟掉?”韓聿柔氣呼呼的問。

那株銀杏樹是她用心栽植的,當初買的時候,她只想着有個長壽的樹種陪伴自己度過這二十年的還債生涯,它也不負她的期望,在這個廢氣污染的都市裏一直很努力的活着。

每天看見它,她都能夠從它身上擷取一點面對生活的力量。

這樣的一棵銀杏樹,邵司衡竟然把它丟了?!

“這樣的銀杏樹,你不覺得可憐嗎?”邵司衡頗富深意的問。

韓聿柔一愣,覺得心底的秘密在他的眼光下表露無遺。

“不可憐。”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示弱。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又趁她不注意時偷了個吻。

“上診了。”

說完,邵司衡先行離開,留下滿腹疑惑與困擾的韓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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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白目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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