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藺狂楚半信半疑,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問道:「十五年五月天水庄掌事身亡一事你可有印象?」

聞言,陸曉曉步伐一滯,未曾想過如今竟還有人關心當年天水庄意外事件的她眸光透着驚疑。

藺狂楚見她臉色驟變,神色不由得轉為輕慢,「怎麽?才說過目不忘,這麽快就吹破牛皮了?」

臉上笑意盡失的陸曉曉當下並未解釋,她慢慢垂下眸,一字一頓緩慢、卻再清晰不過地說道:「康軒帝十五年五月初三,亥時三刻,天水庄掌事杜凝香於調香房制香時,因過度接觸相思子粉末,最後引毒上身中毒身亡,得年二十一。」

藺狂楚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她還真答得上來。

「本官不解杜凝香身為執庄掌事,怎會如此大意?」

「大人有所不知,時值皇太后壽辰,天水庄奉命趕製貢香以作為各國使節賀壽之回禮,朝廷所指定的貢香種類繁複而刁鑽,要求色、香俱全缺一不可。對杜凝香而言,香氣易調,色卻難成。杜凝香連日不眠不休制香身心已是俱疲,最後便是栽在『一枝獨秀』這一品香上頭。此品香為線香之冠,平時取石榴花作為色調基底,然而當時朝廷卻要求其色需艷過萬花之王血牡丹。杜凝香迫於無奈,只能取相思子作為調色基底,相思子含有劇毒,要取其色不着其毒實為不易,焠煉後杜凝香為確保萬無一失便親身試香,結果便是如此了。」

聽完她的敘述,藺狂楚神色訝然,「想不到御史閣的紀錄竟如此詳實。」

陸曉曉則是淡淡一笑,「大人錯了,御史閣所載不過寥寥數字而已。」

「那你如何得知這些事情?」方才聽她所言,便知道她知之甚詳,如若不是御史閣有紀錄可查,那這些事她是從何得知?

「我是如何知道啊……」她嘆息般地低喃,嘴角勾抹笑,短暫地陷入回憶。

她知道,是因為方才所述皆是自己親身經歷,過往一幕幕歷歷在目,毒發之時痛不欲生乃至最後抱憾而終,如何能忘?不能忘,便只能牢牢記着了,刻烙在心裏當作是一種警惕,警惕過去杜凝香的執着、杜凝香的優柔寡斷和杜凝香的遺憾,不會在陸曉曉的身上發生。

重生後的她便只是陸曉曉,屬於杜凝香的一切早已泯滅於過往,兩世的記憶交疊在一起,她矛盾過也掙扎過。杜凝香曾經有過的憾恨,陸曉曉同樣也有;百曉世家慘遭橫禍的那一晚,陸曉曉內心的恐懼和疑惑不解,在她魂魄進入陸曉曉身體的剎那間洶湧而至;然事後,她腦海里也清晰浮現女孩的成長過程,天性開朗活潑的性子和原本的她南轅北轍,被捧在手上呵護着長大的孩子擁有太多幸福的回憶,如若不是遭逢滅門劇變,那原本該會是多麽令人羨慕的美好人生。

短暫失神後,陸曉曉嘴角一勾,又是一副笑臉。

「大人聽過江湖上有個百曉世家嗎?」她邊走邊問。

「江湖百曉生陸氏一門一夕覆滅,此案轟動一時,本官焉有不知的道理。據聞陸氏一門僅存一遺孤……」總算明白她為何能夠侃侃而談的藺狂楚話勢一頓,不可思議地看向她,「你,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的陸氏遺孤?」

陸曉曉一臉笑意盈盈,拱手施禮,「下官正是陸家第九代掌門人陸曉曉,現今官職為預備太史令。方才與大人說的那些事,於我陸家藏書閣中的『官商』里有大篇幅記戴。」

沒想到她竟是陸家遺孤,這點倒是令他意外了。藺狂楚一雙浸墨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的笑顏,思緒莫名地複雜起來。

這個陸家遺孤,身上沒半點遺孤該有的樣子,尤其她一張燦爛過頭的笑顏,讓人有種想狠狠蹂躪的念頭。突然間,他有些好奇這個全家慘遭滅門的女子是當真這麽洒脫,還是只是披着張笑臉故作堅強?

「陸曉曉,你全家三十二口慘遭橫禍,你一定無時無刻想着報仇是吧?」他殘忍地在她面前提起那枉死的三十二條人命。

「……」陸曉曉默然不語。

藺狂楚見她默不作聲,以為自己的一番話戳到她痛處了,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惡劣的他語氣不禁放軟:「陸曉曉,人生在世若時時刻刻只惦記着仇恨,那樣活着太累了,既然你有幸逃過一劫,何不試着放下一切?」

「……」陸曉曉依舊悶不吭聲。

「陸曉曉,本官剛剛是踩到你痛處了,你聽了要是心裏覺得不痛快,大可說出來。」明明是想看她一張笑臉崩潰的樣子,可如今見她沉默不語,他反而覺得鬧心,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該起了話頭。

「……」陸曉曉依然恍若未聞般地自顧自地走着。

一路走到大門口時,陸曉曉自袋裏翻出官徽,門外站崗的侍衛看了一眼後便一句話也沒問就放行。

藺狂楚跟着走在後面,侍衛一見着他本欲施禮,卻讓他以眼神制止。

走出御史閣後又再行一小段路,一直默不作聲的陸曉曉突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藺狂楚跟着一頓,迎上她的目光。

陸曉曉一臉豫思,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還是選擇將話吞回去,簡單地施禮告退:「大人,下官先告辭了。」

見她便這樣頭也不回走了,藺狂楚強烈懷疑這個叫陸曉曉的女人剛才根本沒在聽他說話。

「陸曉曉!」藺狂楚怒喊。

身後帶着怒意的叫喚聲令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問:「大人還有事麽?」

「本官方才與你說的話,你聽進了多少?」他問。

「噫,大人剛才跟我說了什麽?」陸曉曉一臉茫然。

果然被他猜中了,這株奇葩,她居然……居然將他的話當耳邊風?!

藺狂楚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憤而拂袖。「……哼!」

堂堂三皇子遭人徹底無視,這麽掛不住面子的事情藺狂楚怎可能再提起,當下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轉移話題:「陸曉曉,你方才說的『官商』能否借本官一觀?」

「原來大人說的是這事啊。」她恍然大悟,隨後卻搖了搖頭。「這恐怕有點難度。」

「你不願出借?放心,本官不會白占你便宜的,只要你願意出借,本官可允你一諾,本官一言九鼎說到做到。」

「大人,『官商』一書存於我陸家藏書閣,而我陸家藏書閣早就已經付之一炬了。」頓了下,又再說道:「不過,大人若真是想看也不是沒有辦法。」

藺狂楚眸光一燦,「哦?」

「我可以默寫一本『官商』給大人。」

「你記得內容?」

「不敢說分毫不差,但默出七八分應是沒有問題。」

「陸曉曉,你之過目不忘的本事真是教本官驚艷了。」藺狂楚揚聲輕笑,「你說,默寫『官商』需多少時日?」

「三日。」

「那好,本官三日後再來向你取書。」目的已經達成,蘭狂楚便不再多作逗留,提步便走。

「大人請留步。」她突然喚。

藺狂楚回頭,一副有什麽話快說的樣子。

「方才大人說會允我一諾,此話當真?」

「那是自然。本官承諾之事,絕不食言。」

「那麽,三日後也請大人帶上當年陸家滅門一案的刑部案錄簿借我一觀。」

她沿路一直在想怎麽開口向他借刑部案錄簿來看,本想直接放棄了,沒想到他竟主動提起借閱『官商』,那她便也順口提了出來。

一瞬間,藺狂楚似乎明白了什麽。

原來,她剛才恍神便是在想這事,想着如何開口跟他借案錄簿是麽?她當真以為他來自刑部了,這個陸曉曉看起來機靈聰敏,想不到還挺好騙的。

一想到這裏,藺狂楚不禁莞爾;再想到她開口借案錄簿的動機,笑意頓時盡失。

「你……」她,果然沒有放下。也是,滅門這等撕心裂肺至痛,又豈如此容易輕放?

短暫錯愕過後,藺狂楚輕輕一哂,「一物換一物很公平。」

這樣也好,各取所需,他不欠她,她亦不欠他。

她放不放得下,與他無關,他無需為此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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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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