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跑回夏家時,莫優已是一身汗,雙腿直發抖。正想進廚房灌一大杯水,客廳里兩雙注視的眼睛卻讓她停住腳步。她盡量避開夏天闊那張比以往還嚴厲的臉,但劉其媚略帶輕蔑的審視卻讓她感覺不舒服。
“天闊哥哥,你家的傭人怎麼搞的,竟然比主人還晚回家……”劉其媚原本就有大小姐的驕氣,女人的直覺更讓她的語氣充滿敵意。
夏天闊沒有應和她的嘲諷,只是冷冷地命令着莫優:“去幫劉小姐倒杯水。”
他的態度讓莫優一怔。原來他一直把她當成傭人,就只是這樣……
“是。”她兀自喘息着,響應的口氣恭敬卻冷淡。
劉其媚接着也傲詭地發出命令:“我只喝艾維養礦泉水。而且,我已經渴得一秒也無法等待。”她的意思就是要莫優馬上端水來,不容一秒的延遲。
劉其媚常來夏家,因此自作主張地指定羅太太必須買這個法國進口的礦泉水品牌,儼然以夏家女主人自居。莫優不理她逕自轉身離去,走進廚房,先是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水的同時不斷猜臆劉其媚的身分。
她那高高在上的態度和夏天闊可說如出一轍,兩人看業還真是“門當戶對”!只有那種擁有高貴血統的女人才配得上他吧?莫優忍不住這麼想,卻掩不住心底莫名的苦澀。
等着她端着兩杯礦泉水走進客廳,劉其媚刻薄的語氣立即響起:“天闊,你家傭人是聽不懂國語嗎?等那麼久才端來……”
她故意將莫優貶為外籍幫傭,而且不屑於和她直接對話。
夏天闊沒有響應,逕自翻閱着膝上的財經雜誌不理會她,自討沒趣的劉其媚只好撇着嘴角。
“請用。”莫優放下水杯轉身就要離去。
“站住!”劉其媚端起水杯遞給莫優,以傲慢無比的語氣說著,“我不加冰塊的!你不會先問我嗎?這是當傭人的基本常識,你難道不知道?”莫優立即反唇相稽。“要不要加冰塊你應該先告訴我,而不是讓我去猜你的心思,這是做人的基本禮貌,你不知道嗎?”她傲然回視劉其媚一臉的怒氣,眼皮眨也不眨。
她來這邊是為了救小狗狗的生命,不是讓人使喚糟蹋的!
“你——”向來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嬌嬌女從來沒受過傭人的教訓,莫優的無禮對劉其媚來說是個奇恥大辱。
她拿起桌上的杯子,想也不想就往莫優臉上潑去。
“其媚!”夏天闊低聲喝止,卻已來不及。
劉其媚斜睨着莫優,並以刻薄的語調咒罵著:“做傭人就該注意自己的身分,有本事的話你去當使喚傭人的大小姐呀!”
劉其媚接着坐回沙發蹺起修長的美腿,完全不將被潑得一身濕的莫優當一回事。
羞辱的字眼深深刺傷了莫優,她抹去臉上的水滴,以很快的速度拿起夏天闊面前的水反潑向劉其媚。“傭人也是人,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連狗都比你懂得尊重人!”
語畢,她重重的放下杯子並以泛紅的雙眼瞪了夏天闊一眼,轉身離開客廳走進花園,不理會劉其媚的呼天搶地。
“天闊哥哥,你看啦,人家的衣服都濕了……你馬上開除那個傭人,她實在很過分耶!”劉其媚拉着夏天闊的手臂不依地嬌慎着,夏天闊卻怔怔望着莫優的背影,心裏漫溢着說不出的歉意。
“其媚,你先回去吧!我讓阿昌送你回去……”他拉着劉其媚往外走,硬是將一臉不情願的她塞進車裏。
他真後悔讓這個被寵壞的女人來家城。中午他和劉其媚及她父親一起用餐,餐后她便吵着來他家看看喜樂。他顧忌世伯的面子,勉為其難地帶她回來,沒想到竟傷害了莫優。
他從來不知有錢人的嘴臉是這麼惹人厭惡,或許他不知不覺中也以這種頤指氣使的態度對待她。方才她那泣然欲泣的神情讓他的心一陣揪緊,彷彿被傷害的人是他……但傷害已經造成,她該是對他更加痛惡深絕吧?畢竟羞辱都是因他而起。
夏天闊想拉開落地窗,卻有些卻步。
他靜靜地站在門邊望向並肩而坐的莫優和喜樂,纖弱的肩膀似乎微微顫動着,讓他感到心疼。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卻還是鼓起勇氣走進花園。
“喜樂,你說我該放棄嗎?”莫優像自言自語般說著,委屈的淚水跟着滑落,“可是我又捨不得你和BOBO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對是錯,但因為這樣的堅持,讓她失去尊嚴,甚至一向保護得密實的心也快要淪陷了。
一旦這些都失去了,她還能回到從前的生活,背負着五百萬的債務撐下去嗎?她一切的不幸都是從遇上魔王開始,是他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團糟,都是他!
正當她在心裏咒罵著夏天闊之際,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讓她回過頭,一臉警戒地望着臉色沉重的夏天闊。
以為他是來教訓自己的,莫優憤恨地起身,無聲奪人地發飆:“別想叫我道歉,我認為自己沒錯誤錯的是那個女人!有錢就了不起、就可以隨便糟蹋別人嗎?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也有自尊……我不偷不搶,也沒有領你半毛錢,難道活該任人羞辱嗎?那個女人是這樣,你也是……”
她抹去臉上的淚水稍稍喘口氣,又繼續發出不平的怒吼。
“我的日子本來過得好好的,我也是努力地工作,儘力照顧好每一隻狗狗……就是因為一個不小心就背上這麼大筆債務,還雞婆地自以為是救世主,結果搞得自己裡外不是人,還被你……”
她哽咽了一下,接着以無比委屈的語調說著:“當成隨便可以上床的玩物看待!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值得嗎?”
奔流的淚水訴盡了多日來的委屈,她拚命揮動雙手對命運的捉弄發出不平的抗議。
夏天闊緊咬着牙,以她字字血淚的控訴感到愧疚和心疼。
他緩緩地走向激動不已的莫優,硬是伸出手臂將她攬入懷裏,不顧她的掙扎和拳腳的回擊,以輕柔的語調回應她的控訴。“你不需要向其媚道歉,我已經叫她離開了……你說得沒錯,不對的人是她,你沒有錯……”
感覺懷中的人兒漸漸恢復平靜,他接着以更輕柔的語氣說著:“我從來沒有將你當成玩物,如果讓你這和能說會道為,我很抱歉……對不起!”
雖仍猜不透他的心思,但這一句“對不起”有如咒語般拂去了她的委屈,所有的憤怒都化為輕聲啜泣。她緊緊抓住他西裝的領子窩在寬闊的懷抱里悶聲哭泣,他則是輕拍着她的背,如同撫慰着傷心的孩子。
從這天之後,兩人都感覺自己的心不似表面那麼淡然平靜。
只要夏天闊一回家,莫優便會躲進喜樂房間,因為她不知道用怎樣的表情面對他。她覺得好累,不想再去招惹不屬於她的東西。
夏天闊的態度卻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不再緊繃著臉,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搜尋那纖小的身影,或是主動接近她。現在,他早餐都改在廚房吃,就坐在窗外的小餐桌。莫優則是坐在高腳椅上,將流理台當成餐桌,兩人各據一方,很少交談。
但每次她一轉頭,總會對上他投射過來的目光,裏頭閃動着難懂的情緒,卻讓她不自在別開臉,心臟難以克掉地狂跳不已。
他到底想怎樣?說好不再期盼什麼,但他的態度卻不由得讓她胡思亂想,因為她無法如過去般對他的一舉一動無動於衷。
“喜樂肚子愈來愈大,快生了吧?”夏天闊望着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喜樂,主動打破沉默。
他最近因為新貨輪交貨的事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根本沒時間關切喜樂,也知道莫優正在躲他。
“大概還有一星期。”她抬起頭對上那雙背光的眼眸,他臉上流露的笑意讓她的心怦然一動。
她很快閃過他的注視,將焦距放在遠處的喜樂身上。“我打算下午帶它去照超音波,看看裏面有幾隻小寶寶。”
“幾點?”夏天闊顯得興緻勃勃。
“兩點:……”他問這個幹嘛?難道他也要去?莫優心裏嘀咕着。
“那我一點五十分回來接你們。”還真被她料中。
“我們……走路去就可以了。”他突然關心起喜樂的寶寶,讓她有些難以置信。
“我關心喜樂的狀況,不行呀?”見她似乎不歡迎他去,他有些拉不下臉,只好耍賴皮。
“你想去就去呀!”她別過臉低聲嘟噥:你是老闆,我還能說什麼?
之前才說不要這些小狗狗,現在又關心起它們的狀況,他心裏到底想些什麼呀?莫優難以理解夏天闊的陰晴不定。
夏天闊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冷不防回了一句:“狗阿嬤都去了,我這個狗阿公能缺席嗎?”
他朝她揚起嘴角。是莫優所見過最和善的弧度。
“我去上班了,記得等我。”
愕然望着那最後的,她感覺好多小狗狗在心底活蹦亂跳。
“有沒有看到?裏頭有五隻小寶寶哦——…”獸醫指着屏幕里的五個小黑影說著,莫優和夏天闊同時湊上前想看個清楚。“那它們健康嗎?”莫優關切地問着,渾然沒發覺她和夏天闊的臉頰貼得好近。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喜樂的體理控制得很好,小狗狗的胎位也很正常,順利生產應該沒什麼問題。”王醫師的聲音十分溫柔親切。
“太好了!”莫優終於鬆口氣,轉頭看向旁邊的夏天闊,笑得極為開心,才發現他的唇貼得好近,差點就要碰上她的。
兩人凝望着彼此,交換着欣喜的神色,差點忘了獸醫和喜樂的存在。
“即將多了五個小成員,喜樂爸爸和媽媽很開心哦?”獸醫的話讓兩人從暖昧的凝視中回神,莫優不好意思地走向喜樂身邊,將它抱起。“是呀,這樣家裏熱鬧多了……“夏天闊笑着回答,同時趕上前幫忙將喜樂抱下床。
他的回答讓莫優感覺有些難為情,奇妙的甜意卻在心裏滋長。
出了診所,夏天闊看到隔壁的知名雪糕店,提議去吃雪糕。雖是露出懷疑的眼神,莫優還是跟着走進去。他們坐在沒什麼人的庭園裏,喜樂躺在一旁,兩人看來就像是出來遛狗的夫妻。
“你:……也會吃雪糕?”這樣舒服的天氣,加上知道喜樂狀況良好,莫優一掃近日的陰霾,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心情。
夏天闊的心情看來也挺不錯的。“別懷疑,我當年在美國念書,每天都把雪糕當午餐,結果胖到一百公斤……”
話匣子一打開,他開始說起在美國念大學的事,言談之間流露着莫優不曾見過的風趣。烏黑的眼珠子隨着他的描述閃閃發亮,她像是被勾魂般,無法將視線自他臉上移開。
“好難想像你變成胖子的模樣,也是像現在那麼嚴肅嗎?胖子通常看來都比較有親和力……”莫優忍不住摸他。
見她願意和他並坐甚至開起玩知,顯然卸下對他的防衛?這讓夏天闊心頭一陣歡喜。
“你這什麼意思?好像我現在很難相處似的……”他故作嚴肅地瞪着她,莫優卻嘟起櫻唇嗔目回視。
“你本來就很難相處,難道沒有人在你面前說實話?”或許眼前的氣氛太好了,她不自覺恢復毒舌的本性。
“的確沒有!所以這只是你個人的偏見,該罰!”他拿起湯匙往她杯子裏偷舀一瓢雪糕往口中送,故作得意。
“你很霸道耶!”莫優不依地抗議,也跟着伸手舀起他杯中的雪糕,不甘示弱地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