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王子妃胡亂地點了點頭,下車后,假意離開,實則躲在了一旁。
直到閻烈停好車,踏進酒店大門,她才尾隨在後,小心翼翼地跟了過去。
只見裝潢精美的皇朝國際酒店大廳里,閻烈筆直地向貴賓休息室的方向走去,不遠處,一對中年夫婦在看到他之後,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王子妃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個穿着華麗的中年婦人,她渾身上下散發著雍容華貴的氣息。
那張記憶里的美麗容顏,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有太大的改變,只是留下了輕微的歲月痕迹。
對方似乎和閻烈相處得非常融洽,在看到閻烈走近后,她起身,展開雙臂,親昵地用力摟了他一下。
閻烈也非常熱情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母子之間的感情真是讓人羨慕。
那一刻,王子妃只覺得自己的心一揪一揪的難受。
那個美麗雍容的女人,是她的親生母親賀文慧。
整整二十年了,沒想到有生之年,她還能看到世上這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她好想撲過去,狠狠抱住對方,哭着叫一聲媽。
可是她不敢。
她不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現,會不會讓那原本和睦溫馨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
如果閻烈知道她就是當年被他丟棄的小妹妹,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疼她寵她,用一個男人喜歡女人的心情去愛着她?
永遠都忘不了,當年閻烈遺棄前,曾狠狠地對她說,如果她敢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他會不計一切代價,毀掉她母親的幸福。
所以這一刻,王子妃畏懼了。
她就像是一隻灰老鼠,尷尬地躲在沒人的角落裏,看着那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離去。
而她的雙腳就像生了根,發了芽,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都動不了。
「妃妃,你怎麼在這裏?」
肩膀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王子妃猛一回神,這才發現,和自己講話的是陶曉潔。
「曉潔,你怎麼沒走員工通道?」
「因為今天我休息啊,來這裏是因為我有一個外地朋友來上海,就住在我們酒店,她約我……咦,妃妃,你怎麼哭了?」
王子妃一把抹去眼角的淚水,強顏歡笑道:「我沒有在哭啦,剛剛是因為眼睛裏進了沙子,我揉啊揉卻一直都揉不出來,所以眼睛紅紅的,其實我沒有哭……」
陶曉潔露出一臉懷疑的表情,「你專程跑到酒店正門這邊來揉眼睛?」
「當然不是,我……哎呀,你剛剛不是說有朋友來嗎?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你了,我家裏還有事要先回去了,曉潔,等有時間我們再聊。」
說完,不給陶曉潔繼續詢問的機會,她逃難一般離開了此地。
「我和你爸爸這次來上海,主要是想探望幾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之前沒有通知你,也是想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
閻子清和賀文慧被閻烈接到辦公室中。
一進門,賀文慧便展開滿臉笑容,拉着長子的手解釋,又仔細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情況,例如來這邊有沒有水土不服、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工作上有沒有遇到不順心的事情。
負責送咖啡的秘書親眼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在心底驚嘆,鼎鼎大名的閻太子,不但有一個漂亮的母親,而且還溫柔親切,和兒子之間的關係非常融洽。
倒是父親閻子清,從進門之後始終冷着臉,一副誰欠他錢不肯還的樣子。
「爸,你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閻烈不是傻瓜,很快就看出父親的不對勁。
閻子清冷冷看了兒子一眼,哼了一聲。
「你還好意思問?你趙伯伯的女兒趙美如到底哪點不合你心意?家世好,容貌優,又是美國哈佛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我還答應你趙伯伯,只要如美回到台灣,就安排你們倆見上一面。結果你呢?突然說要來上海這邊主持大局,沒買到機票,就動用私人直升機連夜逃來上海,美其名是說為酒店着想,實際上是不想和美如見面吧?」
閻烈滿不在乎地笑了一聲,「爸,我不喜歡相親。」
「可是美如是你從小就見過的。」
「我也不喜歡她。」
「她有哪點不好?」
「她很好,但並不適合我。」
閻子清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你心裏是不是還惦記着那個Angel?」
閻烈不動聲色地冷下面容,沉聲道:「和Angel沒關係。」
「閻烈,雖然我不想干涉你的婚事,但那個Angel我是真的不喜歡她。當年你生病住院,性命垂危,在這種關鍵時刻,那個被你說成天上有地下無的好女人,居然棄你而去。就算她有她離開的理由,我也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女人做我們閻家的兒媳婦。」
「子清,你冷靜一點。」賀文慧上前拍了拍自己丈夫的肩膀,柔聲道:「閻烈不是小孩子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心裏自有分寸。」
「他要是有分寸,當年就不會將小薇給弄丟了。」
這個話題,頓時給整間辦公室帶來更大的火藥味。
小薇,黃芷薇,賀文慧嫁給閻子清時,帶進閻家的那個小拖油瓶。
比閻烈小了三歲,像天使一樣的存在,即使不是親生女兒,在她隨母親進門之後,依舊被閻子清視為掌上明珠,疼愛得不行。
沒想到兒子居然會對那個小天使生出嫉妒之心,趁他不備,將只有五歲的黃芷薇扔到城隍廟任其自生自滅。
這件事給閻家帶來不小的打擊,好長一段時間裏,賀文慧都是以淚洗面,差一點就活不下去。
雖說時間是一味療傷的神葯,可黃芷薇這個名字就像是閻家人的一個禁忌,一旦被提起,勢必要造成一場家庭混亂。
果然,閻子清此時的話,不但讓賀文慧的心再度揪了起來,就連閻烈的臉色也在那一刻變得難看無比。
二十年前犯下的錯事,給閻烈的人生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當初黃芷薇第一次被閻子清牽着踏進家門時,臉上所流露出來的是掩飾不住的膽怯和內向。
但閻烈很不喜歡她,原因很簡單,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將黃芷薇和她母親視為奪走他幸福和快樂的劊子手。
每次看到她傻傻地對他笑,並用嬌柔的語氣喚他一聲小哥哥時,他心底就會生出一股想要撕碎她笑容的殘忍衝動。
直到那天,他將這份衝動付諸於實際行動,把她誘拐到人多的城隍廟,最後狠心地將她拋棄。
回家后,父母發現黃芷薇失蹤,他們臉上所表現出來的擔憂,讓閻烈生出一股報復后的快感。
直到傍晚時分,他無意中在電視上看到拐賣兒童的新聞,那些被人販子用非法手段拐走的小孩子,遭受毒打和虐待,甚至被逼着去偷東西,或打斷手腳去街頭乞討,有些人最後慘死。
他突然感到擔憂。
假如被他拋棄的黃芷薇落到人販子手裏,那麼她的下場,會不會像那些可憐無辜的小孩子一樣慘死,悲慘地結束她的人生?
那一刻,他的心中終於生出悔意,當他吩咐司機趕去城隍廟時,那抹眼巴巴看着他離開的無助小身影,已經連一絲蹤跡都沒有了。
不可避免的,他為自己犯下的這個錯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個代價不僅僅是父親當年施加在他身上的毒打,還有來自他心裏永遠都無法磨滅的愧疚和懊悔。
整整二十年的時間過去,他依然難忘,希望有一天能尋獲黃芷薇,親自向她道歉,並補償她,只是茫茫人海,他至今不知道她身在何處,是否還活着。
閻子清夫婦這次來上海,除了要探望幾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方面也想繼續尋找已經失蹤了二十年的黃芷薇的下落。
這些年兩夫婦從沒有放棄尋找她的下落,只是找了將近二十年,始終無所獲。臨走前,閻子清鄭重其事地對閻烈說,再過兩年,他就滿三十歲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不僅僅要擁有事業,還應該擁有一個家庭和婚姻。
如果他的感情生活再這麼繼續空白下去,他不介意以閻家家長的身分,強塞給他一個妻子。
為此,閻烈不可避免的和他發生了爭執,若不是賀文慧從中阻止,父子之間的關係恐怕會繼續惡化下去。
閻子清夫婦離開之後,閻烈的情緒陷入史無前例的低谷之中。
人在絕望和煩躁的時候,總想找一個發泄的出口來傾訴自己的不快。
閻烈的電話中存了很多朋友的聯繫方式,可唯一能給他帶來精神寄託的,只有一個人。
他一次又一次撥打了王子妃的電話,可彼端卻傳來冷漠的系統音。
她的電話關機了。
無論他打多少次,始終沒人接聽。
直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王子妃的電話依舊沒有開機。
閻烈最終忍不住發了脾氣,他將行動電話狠狠砸向地面,發出巨響的同時,那支可憐的行動電話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之後整整兩天,他沒再聯絡王子妃。
王子妃並沒有多想,只單純的以為閻烈的父母來了上海,他肯定要盡心竭力招待一番。
更何況,她也沒做好與賀文慧見面的心理準備,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對方還記不記得她這個丟失了整整二十年的女兒。
眼下最讓她放心不下的,還是陳三妹。
那天她回家之後,才發現自己住院的這些日子裏,老媽的心臟接二連三又出了狀況。
陳三妹怕她擔心,也怕造成她工作上的不便,又不想麻煩鄰居,所以犯病的時候並未就醫,幸好接連吃了幾十粒救心丹,才勉強撿回一命。
王子妃被這件事嚇出了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就要帶她去醫院,順便再做個全身檢查。
沒想到陳三妹死活不肯去,堅持要在家裏休養。
王子妃拗不過她的固執,只得才步不離的陪在她身邊好好伺候暮,這也是她的行動電話為什麼會一直關機的原因。
陳三妹的病情稍微穩定之後,她才又回到酒店繼續工作。
也許是閻烈之前暗中知會過經理,又或者她目前並非是酒店的正式員工,總之對於她一連幾天沒來上班,也沒有任何人當著她的面多說一個字。
這天傍晚王子妃下了班,終於想到她已經有兩天沒見到閻烈了。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先是他爸媽突然來上海,接着又是她老媽身體不舒服,接二連三的事件差點讓她忘了自己和閻烈之間的關係已經從僱主和員工,變成了男女朋友。
男朋友?
這個稱呼讓王子妃覺得既陌生又期待,隱隱之間,還有一些害怕和擔憂。
假如閻烈知道她就是當年被他趕走的黃芷薇,不知他還會不會接受她的存在,一如既往地對她好?
這樣一想,她的心頭便五味雜陳,既有甜蜜,又有苦澀。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立刻撥電話給閻烈,沒想到沒能打通。
她並沒多想,只單純的以為他的行動電話沒電自動關機。
離開酒店的時候,她連制服都沒換,直接去超市採購了一些生活用品,上次離開閻烈公寓的時候,她記得他家裏好多東西都需要採買了。
傍晚六點半,當她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打開閻烈的家門。
一進門,就見原本整潔漂亮的客廳,不知何時竟變成了垃圾場,不由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