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今能幫他的人只剩自己,她回到柳雲瀚身邊,先是檢查他的骨頭是否斷裂,還好無恙,於是深吸一口氣扶起壯碩的柳雲瀚,試着將沉重的身軀馱在身上。
「不……放我……」柳雲瀚急着掙脫,生怕壓垮她,更怕拖累她,「你……快走……」
「不!我不能丟下你!你有個萬一,我也不想活……」藍心羽急得流淚,說什麼也不丟下他。
但他實在太重了,她只好先將他放下。她觀望着四周,見到一塊完整的木板,大概是馬車的底板,她趕緊拭去淚水將木板拖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柳雲瀚拖上木板,脫下外袍的腰帶固定住他的身體,然後拾起韁繩綁住木板前端的凸起,另一端縛在自己腰上,咬緊牙關開始往前拖行。
她記得前方有幾戶人家,她必須將他送到那兒……
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知從何處生出力量,竟讓她真的拉起木板往前走。
她奮力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感覺身子已經不屬於自己,腳底板也失去知覺,只憑意志力撐着身體。
「羽兒……」柳雲瀚躺在木板上,隨着木板劇烈的晃動,頭痛幾乎讓他暈眩。但這都敵不過他心底的疼惜,他只能無助地呼喚着她,然後墜入無邊的深淵。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藍心羽一再告誡自己,舉步維艱地走向眼前的第一戶人家。她試着加快腳步,努力喊着:「救命……救命啊!」
直到看見裏頭有人奔出,她才鬆了一口氣,身子也跟着倒下,任由黑暗佔領她的意識。
光線好強,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藍心羽醒來的第一個印象便是如此,身子接着傳來劇痛,意識漸漸回到她的腦海。
「瀚哥哥!」她猛地起身,鞋也來不及穿地便奔出小房間,在穿廊上遇見一位笑容滿面的大娘。
「哎呀,姑娘,你醒啦?」
「瀚哥哥呢?」藍心羽抓着大娘,急聲問着。
「別急,你家相公在另一個房裏。」大娘指着另一邊的廂房,藍心羽便朝那兒奔去,一進門便見到柳雲瀚掙扎着要下床,一旁有個男人立刻制止他。
「瀚哥哥!」一見到心愛的人,藍心羽想也不想地便奔入他懷裏,兩人同時倒卧床上。
「羽兒,我沒事了,別哭……」柳雲瀚攬着伏在身上顫抖的嬌軀,跟着眼眶泛紅,「別哭了……」
「哎呀,這位大爺,你家小娘子一心繫着你的安危,自個兒昏了三天,一醒來連鞋也沒穿就急着見您吶……」大娘為兩人的情意所感動,「這麼纖弱的女娃兒能拖個大男人走上好幾里,腳底都磨破了,真是難得!」
「我沒事……」柳雲瀚努力眨去淚光,將藍心羽攬得更緊。
「好啦,小娘子,你家相公沒事也要被你壓得有事了……」一旁留着白鬍的老人跟着打趣,藍心羽一聽,趕緊從柳雲瀚身上爬起。
「他……是我家少爺,不是我相公……」想起自己的踰矩,她不禁羞紅了臉,急着解釋兩人的關係。有了以前的教訓,她不敢再謊稱柳雲瀚是自己的夫婿,免得他又不高興。
看着眼前老人正倒着湯藥,她感激地問着:「是老伯和大娘救了我們?」
「呵呵,算你們走運,恰好老朽在家,否則你們倆可真叫天天不應……」老人眼中流露智慧的光彩。大娘這時也入房來,手拿着另一雙繡鞋,「你的繡鞋鞋底都磨破了,這是我家已出嫁的閨女穿的,就湊合一下吧!」
藍心羽接過繡鞋,接着朝兩位老人下跪,「多謝老伯、大娘救了我家少爺。」
「救他的人是你……」大娘扶起藍心羽,對兩人的關係感到疑惑,「我家老頭姓萬,恰好是個大夫,所以才說你們走運。」
「謝謝萬大夫、萬大娘!」藍心羽感激地朝兩夫妻謝恩,坐在床上的柳雲瀚也跟着拱手謝恩,卻一臉的凝重。
萬大夫會意地看着兩人,只覺他們的關係不如藍心羽所說的。他指着湯藥對着藍心羽說:「你家……少爺撞昏了腦子,躺個幾天只要沒嘔吐就沒事了,倒是他的心情似乎不怎麼好,這裏就交給你了。」
「謝謝萬大夫,這兒讓羽兒伺候就好了。」
「好!好!」萬大夫立刻拉着娘子離開房間。
藍心羽端起湯藥細心地吹涼,接着走向柳雲瀚。見他緊繃著臉,以為他又不舒服。「怎麼了?頭很疼是嗎?」
柳雲瀚靠在床板上沒接過湯藥,賭氣地說著:「還要少爺自己喝葯嗎?」
藍心羽只得坐在床邊一匙一匙地喂他,一邊解釋着:「我穿得這麼寒酸,怕他們誤會,所以才說是你的丫鬟……」
柳雲瀚一把搶過湯碗咕嚕咕嚕地喝下,接着將空碗遞給她,和衣躺下。藍心羽本想直接將碗拿出去,他卻不悅地說:「還不過來伺候少爺?」
藍心羽放下湯碗,不明白他怎麼又變成這樣,好像生着氣的孩子。剛剛不是還將她抱得那麼緊,這下又用主子的語氣命令她,他到底想怎樣?
「那……要羽兒怎麼伺候?」她始終微笑着。
能救回他已經是上天的恩賜,她決定今後無論他怎麼對待,她都無怨無悔地承受。
柳雲瀚沒有說話,一把抱住藍心羽將她攬上床,跟着將大腿壓在他身上,柔聲撒嬌着。「陪我睡,不準走……」
從未使出的孩子氣讓她有些啼笑皆非,只得拍拍他的背安撫着:「我不走,你乖乖睡。」兩人歷經這番兇險,還能無恙地靠在彼此懷裏,她感動得眼眶再次泛紅。
柳雲瀚將她整個人縛在懷裏,汲取她身上的溫暖香氣。他感謝上蒼讓他們平安無事,更在心裏暗自發誓,這輩子決意不再放開她,除非他死了……
只是,她剛剛急着撇清關係,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隔了很久,藍心羽聽到頭頂上傳來悶悶的聲音。「為何否認我是你相公?」
她愣了一下,隨之一陣鼻酸。「我們……又不是。」她什麼都稱不上,丫鬟倒適合她的身分。
為了怕他認為自己有所圖,她趕緊調侃自己。「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是千金小姐,當丫鬟倒比較像我,呵呵!」
「不准你這麼說。」柳雲瀚只覺心痛。當初這麼調侃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愛意,卻讓她因此貶抑自己……
「你好歹也是柳家表小姐……」他發誓會讓她的身分有所改變,但並非現在。
「我……什麼都不是。」藍心羽低聲喃喃自語,以為他沒聽到。
柳雲瀚沒再開口,另一波暈眩襲來,他只能閉上雙眼,緊摟着她沉入夢鄉。
等他睡熟后,藍心羽才緩緩起身下床,幫他蓋好被,心疼地撫着包紮好的傷口。
「我愛你,你知道嗎?」撫着那兩片曾將自己吻得意亂情迷的唇,她喃喃訴說著愛意。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心裏滿滿都是他的影子,再也沒有其他人立足的空間。就是這份愛讓她百般依順,做個順從的小女人;也因為這份愛,她鼓起勇氣對抗盜賊,成為捍衛所愛的兇狠母老虎;讓她撐起最後意志也要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也是靠着這份愛的動力。
但是,她不會讓他知道內心的秘密,只希望默默陪在他身邊,直到他不要她為止,然後她會悄悄離開,不會讓他有任何負擔……
她是如此地愛他,也感謝老天爺讓他平安無事!
淚水滑落,流向他的臉頰,她趕緊擦乾起身,怕驚擾他休息。
走進大廳,老夫妻都在,萬大夫趕緊招呼藍心羽坐下,要幫她身上的擦傷和腳底的破皮擦藥。
「不用了,萬大夫只需要照顧我家少爺便夠了……」藍心羽根本不將小傷放在心上,她欠老人家的太多了,她現在又身無分文。
「是你家……少爺要老夫照顧你的,他已經付足了醫藥費了。」萬大夫不管怎麼看藍心羽都覺得她不像奴僕。
「是呀,你家少爺也同樣心疼你,一能下床就急着去看你,你就別辜負他的心意了。」萬大娘連忙要藍心羽坐下,由萬大夫幫她換藥。
「嗯……傷口是復原得不錯,只是有件事,老夫想想還是必須告訴你……」萬大夫包紮好傷口,跟着在藍心羽旁邊坐下,「我說羽兒姑娘,你幾歲啦?」
「羽兒十六歲啦!」
「那……可成親了?」萬大娘跟着發問。
「尚未婚配……」她不懂老夫妻為何這麼問,以為他們誤會她和表哥的關係,連忙澄清,「我……們真的不是夫妻。」
「那麼……小姑娘這下得趕快找到孩子的爹,和他成親了!」萬大夫搖搖頭。
「孩子的爹?成親?」藍心羽一頭霧水,邊套上大一號的繡鞋。
「我說你這小女娃,真的什麼都不懂,跟男人有了孩子還不知道……」萬大娘跟着搖頭,只覺這麼清純可人的小娃兒竟然未婚有孕,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了孩子?我……有了孩子?」藍心羽瞪大雙眸,不可思議地看着平坦的小腹。「這……怎麼會?」
和柳雲瀚在一起這麼多年,她從未想過會有孩子……她連孩子怎麼來的都不知道呢!
「雖然喜脈微弱,但老夫十分確定。」藍心羽醒來前他曾把過脈,才以為她和柳雲瀚是對夫妻。
萬大娘只覺她的痴傻讓人同情。「大娘問你,你是不是曾和男人……在一起?」這孩子該是無知被男人騙了,才會傻傻得不知道自己懷有身孕。
藍心羽大概知道「在一起」的意思,霎時羞紅了臉,但仍覺得不可思議。
「根據老夫判斷,這胎應該有個把個月,你自己可要小心,尤其經過前幾天的折騰,想不想保住胎兒就看你自己了……」萬大夫苦勸着。
「我要!我要孩子!請萬大夫幫羽兒保住孩子!」藍心羽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但孩子她肯定要的,這是他的骨肉呀……
「那就先待在咱家裏養胎,我會幫你熬煮一些安胎藥,反正你家少爺也得養好身子才能上路。」
「謝謝大夫。」藍心羽連聲道謝,跟着艱難地說出要求,「孩子的事……可否請大夫及大娘保密,別對任何人說起,尤其我家少爺……」
她不想讓他知道,以免他誤以為自己拿孩子的事逼婚。他對她的誤解太多了……
藍心羽一臉的哀求讓兩位老人嘆息。「我們不會說的。」怎麼看都覺得這兩人有問題,大概是有錢人家少爺和丫鬟私奔之類的情形吧?但別人的家務事他們也不便插手。
「謝謝大夫、大娘。」藍心羽輕撫着小腹,心亂如麻。
接下來,柳雲瀚真的扮起大少爺,總要藍心羽陪在身邊,要她喂喝湯藥,甚至喂他進食,還要幫他擦拭身體;晚上還不准她離開,硬要摟着她才肯睡。
藍心羽樂於伺候他,因為他這賴皮的模樣活像個孩子,引發她母性的一面。只是,等他睡着后,她悄悄回房,躺在床上卻難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