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行亂人
邪神就坐在那裏,像應文師父坐禪一樣坐在那裏。
他彷彿忘記了時間的一切,自己就變成了佛。
應文師父悄悄挪步到了紫衣姑娘的身旁,道:“我去準備點飯菜。”
每個人都是要吃飯的。
邪神不是神,也不是佛,他就是一個人,普通人。
紫衣姑娘點點頭,沒有說話,她怕驚到邪神。
一個經歷過生死的人,還有什麽能驚到他呢?
應文師父慢慢挪出了小屋,往前面的客棧走去。
出了小屋,應文師父才記起一件事,除了昨晚瘸子小二帶路到過邪神的小屋,這一天來客棧中的人卻是誰都沒有過來。
一天,不過一天,也就是這一天。
這一天中卻發生了很多事情,應文師父都不知道如何描述這一天。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江湖。
開客棧和開妓院開賭場一樣,當然希望顧客盈門。
客棧還是很破,還是那幾張桌子擺在那裏,但是客棧中的人很多。
“閻王爺”的轎夫就佔了客棧的兩張桌子。
“閻王爺”不在,他應該在像棺材一樣的轎子裏享福。
那不是轎子,而是歡樂谷,溫柔鄉。
“金鑼銀鼓”也不在。
其他還有一些不知名的人也佔據了幾張桌子。
客棧的中間一張桌子是被五個人佔據的。
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個道姑,一個劍客,一個乾癟的老人。
應文師父自然是不認識他們的,就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瘸子小二還是在給他們上菜,今天格外忙。
杜松還是在撥着算盤再算帳。
杜松心情不錯,也許今天又賺到了不少錢。
杜松抬頭就看見了應文師父。
杜松放下手中的活計,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不知師父有什麽指教?”
應文師父急忙擺手道:“指教是談不上的。只是要找點飯菜而已。”
杜松道:“那就是要化緣了。”
應文師父道:“是。”
杜松朝瘸子小二道:“瘸子,這位師傅化緣來了。看有什麼好就好肉給師父送過去。”
應文師父道:“出家人戒葷。”
杜松道:“你可以不吃肉不喝酒,但邪神呢?”
邪神當然是要吃肉要喝酒的。
瘸子小二很快就就將菜準備好了,當然不會忘記拿一壇好酒。
應文師父道:“邪神現在不宜飲酒。”
杜松笑了,道:“邪神如果不喝酒就不是邪神了。”
瘸子小二沒有理會應文師父,端起菜就走,走的很快。
“等等。”
應文師父尋聲看去,就看見了那個乾癟的老人站了起來。
“我們的菜為什麼不上,卻要上別人的菜。”乾癟的老人道。
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菜,很滿,連一個菜都放不上了。
“欲加其罪何患無辭,欲找麻煩,處處麻煩。”
杜松卻走上前來,笑笑道:“這個菜比較急,還請幾位海涵啊。”
乾癟的老人道:“老夫只是草民,不懂海涵這些個東西,讓那個和尚過來說話。”
杜松沒有了辦法。
應文師父就到了他們跟前。
應文師父道:“我並不認識你們。”
乾癟老人道:“這樣豈不就認識了。”
乾癟老人又道:“那就認識認識吧。我就是崑崙土長老,那位就是少林金和尚,武當木道人,峨眉的火道姑還有這位就是崆峒的水劍客。”
五行亂人。
五行亂人到了那裏,那裏就要出亂子
應文師父道:“認識了也不是朋友。”
火道姑站起來道:“這位小師父是不肯交老尼這個朋友了。”
應文師父道:“是。”
就一個字,話很簡單,簡單的不能再簡單,意思很明了,就是傻瓜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火道姑早已氣歪了鼻子,拂塵已緊緊握在手中了。
“閻王爺”的八個轎夫沒有說話,沒有動,“事不關己,不為所動。”
他們還是在吃自己的飯,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瘸子小二端着盤子不知是走還是留。
杜松臉上卻閃過一絲笑意。
水劍客卻道:“今天不是十五,更沒有圓月啊。”
木道人也道:“而且這個小師父也不是成名的劍客。”
每當月圓之夜,火道姑都要殺一個成名的劍客。
金和尚這時候站起來,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
應文師父道:“你也是和尚。”
所有人幾乎都要笑破肚皮,但是所有人都沒有笑,因為沒有人想死,更沒有人想死在金和尚那七十三斤“降妖除魔”禪杖。
金和尚當然是和尚,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金和尚卻沒有生氣,卻道:“我現在是不能稱為和尚的。”
應文師父道:“阿彌陀佛,你本就不是和尚,卻還要一身僧袍,剃個光頭,到處惹事生非,我少林聲譽全毀在你手裏。”
應文師父道:“我佛慈悲,出家人應以慈悲為懷,廣結善果,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而你,卻將別人送入地獄。善哉啊善哉,罪過啊罪過。”
沒有人敢痛罵金和尚。
敢罵金和尚的人都已經入了地獄。
但是金和尚卻一點沒有生氣之意,反而大笑道:“好,好,好。痛快。自從老衲二十年前反出少林,從來沒有人敢如此當面罵我。”
敢痛罵金和尚的人早就見了閻王。
土長老卻道:“金和尚難道還想再重新坐回和尚嗎?”
火道姑也道:“少林早就除了你的名了。”
水劍客也道:“你已經不是和尚了。”
三個人開始大笑,笑得肆無忌憚,好像是商量好,故意來氣金和尚。
木道人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聽着他們說話。
金和尚何曾受過這等侮辱,手中的“降妖除魔”禪杖一揮,一招“橫掃千軍”,就擊向了土長老,火道姑,和水劍客。
三人好像早就知道金和尚會出手,臨空翻身就避開了這一禪杖。
三人自然也不示弱,火道姑一柄拂塵緊握在手,水劍客道軟劍也已經在手,土長老手中多了一柄鐵煙桿。
三人將金和尚包圍在中間。
沒有人出手,沒有人先出手,沒有人有把握能擊倒金和尚。
木道人卻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喝起酒,吃起肉。
這一切真的和他沒有關係。
應文師父卻像是個罪人,雙掌合十,在念“阿彌陀佛”。
還是沒有人出手,四個人就僵持在那裏,沒有人動,時間彷彿就定格在這一瞬。
木道人這時候又站了起來,一柄木劍就握在手裏。
木道人沒有出手。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了他身上。
沒有人知道他會不會出手,也沒有人知道他會向誰出手——
如果他向金和尚出手,金和尚就算能避開他的一劍。也是絕不能避開火道姑的拂塵,水劍客的軟劍,土長老的鐵煙桿的——
如果他向火道姑,水劍客,土長老中任意一人出手,金和尚的禪杖就會在瞬間砸開其他兩人的腦袋。
應文師父還在,沒有離開,就像一位忠實的觀眾。
木道人出手了,一柄木劍直刺嚮應文師父。
沒有人會想到木道人的目標是應文師父。
金和尚不相信,火道姑不相信,水劍客不相信,土長老也不相信,其他人也不會相信。
所有人都傻傻的愣在那裏。
劍很快,沒有人能形容劍的速度。
當年在三十招內就打敗了華山七劍的是這柄劍,十五招就殺了“嵩山朝陽劍客”陸榮平還是這柄劍。
“當”。
聲音很脆。
木道人手中的木劍就落在地上,一顆小石子也隨即滾落到桌子下面去了。
沒有人相信,但所有人必須相信。
沒有人知道石子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是什麼人打出來的。
木道人三十年前就成名江湖,內力自然不能小覷。
但是,就憑一顆小小的石子就將木道人的劍打到地下,能有如此內力的,江湖上也沒有幾個。
劍就在地上,木道人傻傻的站在那裏,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應文師父還是站在那裏,沒有動。
就在一瞬間,他已經到鬼門關走了一趟。
應文師父這才真正覺得這裏確實是個風雲之地。
自己不過到了太平集兩天,卻是他一輩子都不曾見到的。
所有人都還驚訝無助時候,金和尚就看見了他。
一個黑衣人,一身黑衣,一個頭罩,只露出一雙眼睛注視這所有的人。
一股殺氣,很重,懾人的殺氣。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黑衣人看着應文師父,道:“你就是從關內來的。”
應文師父沒有否認,他也無需否認。
黑衣人道:“少林沒有你的名字。”
在少林寺的不一定全是和尚,和尚也不一定非要是少林寺的。
黑衣人問道:“你是什麼地方的和尚?”
應文師父道:“般若寺。”
“般若寺”。
應文師父竟是“般若寺”的和尚。
黑衣人笑了,道:“出家人本不打誑語,你為何還要說謊。”
江湖中人都知道,“般若寺”是毒佛的寺院,毒佛自己的寺院。
毒佛是和“閻王爺”齊名的玄天宗七長老之一。毒佛也是使毒的高手,被稱為江湖三大毒手。
毒佛一生都奉獻給了毒。
毒佛為了有一個好的環境,自己離開了玄天宗,就到了“般若寺”。
“般若寺”本是山中一座小廟,有幾個和尚。但是,毒佛去了沒有多久,幾個和尚也都走了。
“般若寺”就成了毒佛自己快樂的天堂。
沒有人敢去找毒佛,因為沒有人想被毒死。
應文師父卻道:“出家人本沒有打誑語。”口氣很堅定。
黑衣人沒有笑,他感覺出應文師父沒有說謊。
所有人都在聽,聽得很仔細。
木道人卻沒有其他人的興趣。
木道人行遍天下三十年,沒有一次像今天如此狼狽。
別人沒有出手,只憑一顆石子就將自己三十年威名毀於一旦。
沒有人會允許這種人的存在,你不能,我不能,木道人也不能。
木劍又到了他手裏——
木道人要用自己的劍來證明自己——
木道人要用自己的劍來殺掉那個侮辱自己的人,才能證明自己。
劍出手,很快,快如閃電,比剛剛那一劍還要快,直刺向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就站在那裏,身子一動,只是輕輕一動。
一動而已。
木劍就到了黑衣人手裏,他出手太快,沒有人見他如何出手。
木道人到死都不相信世上有出手如此快的人。
他卻必須相信,因為死足以證明一切。
木劍就刺入木道人的咽喉。
應文師父又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
黑衣人沒有多看一眼木道人,死人是沒有什麼可看的。
黑衣人看着金和尚,水劍客,火道姑,土長老。
他們不相信木道人在這一瞬間就成了死人。
黑衣人從修中取出一塊令牌——黑暗令牌。
令牌是黑色的,黑色的令牌就像有一股莫名的魔力。
金和尚,火道姑,水劍客,土長老都傻了眼,真的傻了眼,愣愣的站在那裏。
這塊令牌比木道人死還要可怕。
沒有人敢動,就連呼吸都似乎要停止。
黑衣人道:“你們難道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了?”
聲音很重,就像一個嚴厲的父親在訓斥自己的孩子。
金和尚等四人就像犯了錯的孩子,沒有說話,沒有人敢說話。
黑衣人又道:“你們是想活還是想死。”
沒有人想死。
黑衣人道:“在最快的時間內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金和尚等四人異口同聲道:“是。”
黑衣人道:“那我就等你們的好消息。”
金和尚等四人還是異口同聲道:“是。”
這一切本就不是應文師父所關心的事情。
瘸子小二也還是端着盤子站在那裏,沒有動,他也已經不敢動。
杜松彷彿是見過這種場面的,臉上沒有表情,好像這一切都是應該要發生的。
應文師父在瘸子小二手中拿過盤子,提上一壇好酒就走。
黑衣人身形一晃,就到了應文師父面前。
應文師父道:“你好像擋住我的路了。”
黑衣人也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應文師父就是應文師父。
應文師父現在都要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了。
應文師父道:“這很重要嗎?”
黑衣人道:“很重要?”
應文師父道:“對你來說也許很重要,但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黑衣人道:“毒佛是不交朋友的。”
應文師父道:“我不是他朋友。”
黑衣人道:“你是從般若寺來的。”
應文師父道:“我只是借宿而已。”
應文師父沒有再理會黑衣人,只是端着菜,提着酒走了,走的很慢,因為他怕菜掉在地上。
黑衣人沒有再問,沒有攔他,就轉身走到了金和尚的旁邊。
黑衣人附在金和尚的耳邊輕輕的說了些什麼。
金和尚只是點頭。
黑衣人說完后,就走出了客棧,走的很快。
金和尚,火道姑,水劍客,土長老還是站在那裏,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