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學姊,我沒事了。」
「心裏也沒事嗎?」
沉佩璿摸摸自己的心,「一開始有點怕,現在好多了。而且……我也比較能體會那些受害者的心裏,算是學了一課。」
「妳怎麼能講得這麼輕鬆?」
兩人還在鬥嘴聊天,就在此時,門鈴聲響起。
兩人都嚇了一跳──說不怕,但心裏的陰影一時難以散去。
李嘉蓉收拾起驚嚇,「不要怕,不會有事的,我去看看。」然後一人走去,過了一分鐘,李嘉蓉帶著微笑走了回來,「小璿,妳看,誰來看妳了?」
看見來人,她不算驚訝,「士揚。」
嚴士揚走進她的房間,李嘉蓉很識相,趕緊退出去,把時間、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經過這件事,說不定小璿的心態會改變,說不定士揚也有了打算。
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兩眼全神貫注看着她,自然也看見她那層層包裹的白紗布──紗布上隱約透著血跡;自然也能看見她那潔白的手上還有着刺眼的傷痕,也能看見她的臉頰上那隱約的紅腫。
他顫抖的伸出手,碰觸她頭上的紗布,刺刺的觸感像電流一般竄過,流過他的身體,帶來極端的痛楚,痛到他連喘息都覺得困難。「還痛嗎?」
她看着他,搖搖頭,「不痛了。」
他點點頭,繼續沉默無語,只有他那泛著淚的眼眶訴說著他內心的痛苦情緒。
沉佩璿看着,覺得他有點奇怪──或許是經過這一劫,讓她無法再繼續維持冷靜,能見到他,真的很好。
於是她不能自己的握住他的手。「我沒事了,不要擔心。」
嚴士揚點點頭,也握住她的手,卻是依然不言語。
這樣的他真的很奇怪,這兩天,他不是沒到醫院看過她,可在他得知她受到傷害的消息后,他真的一反常態,不再像以往在法庭上那樣喳呼,總要她制止他才行。
他就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看着她,也不說話;他的眼神裏明明滿是憐惜、痛苦、哀傻,卻是不發一語。
到底是怎麼了?
嚴士揚突然伸出手將她抱進懷裏,「小璿,好好在家裏養傷,我出去辦個事,辦完以後我會來找妳。」
「辦什麼事?」
「我去訊問被告,訊問那個傷害妳的混蛋。」短短一句話,很合情理。
語畢,他只是用力的抱緊她,把所有的情感與眷戀統統透過這樣的擁抱告訴她,而她都感覺到了。
末了他站起身,離開這個房間;沉佩璿看着,只覺得他怪,想喊他,卻不知他怪在哪裏。
嚴士揚離去,李嘉蓉走進來,「他這樣就回去了?怎麼這麼沒有良心啊?」
「我覺得他怪怪的。」
「怎麼了?」
搖頭,「不知道,就是怪怪的,不像平常的士揚。」
「妳可能多心了。」
就在此時,電話突然響起,兩人又是一嚇,李嘉蓉拍拍胸口,「再這樣嚇下去,我真的會短命。」
沉佩璿接起電話,「喂!我是沉佩璿。」
「沉法官,您好。」
「檢察長?」是士揚的頂頭上司。
「是啊!是我。」有點不好意思,「真是抱歉,在您休假養傷的時候打電話給您。」
「不要這樣說,有什麼什麼嗎?」
「這……說起來好像有點奇怪,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這個……士揚的事我也不知該跟誰商量,想想只能來問您。」
「士揚?士揚怎麼了?」
「那小子早上打電話給我,說他不幹了,還遞了辭呈給我。」
沉佩璿幾乎是立刻從床上彈跳起來,嚇得連眼睛都瞠大了,「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早上,我那時也嚇了一跳!那小子上個月才剛通過書審,轉為實任,大好前途才剛開始。」
「雖然他平常訊問的時候很兇,當被人投訴,可是工作很認真、很有拚勁,這樣的人才,又這麼年輕有為,我實在捨不得,所以我沒有準;可那小子很堅持……所以我想,前陣子聽說你們好像在交往,想問問看您有沒有辦法勸他回心轉意……」
沉佩璿突然靈光一閃,「可是剛才士揚來找我,還說他有正事要辦,要……」突然,她一切都想通了。
「什麼正事?」
「沒事,謝謝你,檢察長,我知道了,我會問問看他。」說完,掛斷電話,沉佩璿還在想,臉上的表情凈是苦思。
李嘉蓉在一旁看着,不知何事。
「士揚怪怪的。」
「有嗎?他還是那個樣子啊……」
沉佩璿不知該怎麼說……他請辭?他是那麼喜歡這份工作,怎會請辭?又,既然請辭了,為什麼騙她說要去訊問嫌犯?
難道……棉被掀開,沉佩璿跳下床。
李嘉蓉嚇了一跳,「小璿,妳要去哪裏?」
「地檢署!快,去地檢署!」
「去地檢署幹嘛?妳又不在地檢署上班?」
沉佩璿沒再多說,衣服一穿,不顧自己傷勢在身,立刻將外套披上,往門口奔去。
千萬不要讓她來不及……千萬不要讓他鑄下大錯……
嚴士揚坐在偵查庭裏,台下就是那個傷害沉佩璿的被告──那傢伙當晚就被羈押了,今天他將人借提出來。
桌上什麼卷宗都沒有,嚴士揚一雙眼睛是如此的冰冷,凝視著對方,幾乎想將對方給吞下腹。
而那人一臉的不在乎,隨意站着,眼神雖然有那晚犯案時的陰狠,但確實是桀驚難馴的惡徒。
「你真的是人嗎?媽的!你在路邊看到女人都要上?」
對方反嗆,「我要找律師。」
「你不是說你精神狀況有問題嗎?精神狀況有問題,還知道要找律師?」
「在我的律師來之前,我是不會回答任何問題的。」
嚴士揚聳聳肩,「你不用回答任何問題,我也不會再問你。」
像他這種人渣,留着只會傷害無辜的人。
他說他的精神狀況有問題,就算起訴送到法院,也不會判太重;再加上小璿並沒有真的受到傷害,他只是未遂,如此更是不可能被重判。
可他想到小璿那一夜所受到的驚嚇、受到的傷害,他就不能原諒這個畜生!他從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他最愛的女人身上。
最愛的女人……是啊!小璿是他最愛的女人啊……
以前他想不通,那是他蠢;現在,他要為自己最愛的女人做一點事──當法律無法還他和他最愛的女人正義時,他要自己找到正義!
想起小璿那一夜一定飽受驚嚇,醫生說她身上傷痕纍纍,因為不斷掙扎,遭到眼前這個畜生的痛毆。
光聽他就渾身發抖,看到小璿那蒼白的臉色,他更是全身發軟。
記得那晚接到電話時,他幾乎是開車狂飆,一路高速衝到醫院;那段路是他這輩子走過最長的路,一路上他胡思亂想,甚至不斷落淚哭泣。
小璿受到傷害了……
小璿受傷了……
該死!早知道他就該跟緊她──這陣子他不敢去打擾她,怕自己釐不清思緒反而會傷害她,殊不知他的心一直都在小璿身上,他愛她!
對小君,他心疼,他努力為她尋找正義;但是同樣的事發生在小璿身上,他發狂,他只想跟眼前這個混帳一起同歸於盡!
嚴士揚走下台,今天他根本就不是來訊問的,他早就提出辭呈,把嫌犯叫出看守所,叫到地檢署來,他就只想教訓對方一頓。
他很清楚,只要他出手,一切就完蛋了──他的前途,他什麼都完蛋了!可是,這傢伙一定能夠輕輕鬆鬆走出法院,不必負起責任,不會受到處罰,既然如此,那就讓他自己來!
他要親手了結這個畜生……
「你要干什麼?」
嚴士揚走向他,二話不說,一個出拳揮向對方,力道之大,讓人當場摔出去,撞到角落。
「不要……」
「媽的!小璿在喊不要的時候,你有沒有放過她?」再出拳,奮力出擊,對著對方是一陣痛毆。
「救命啊──救命啊──檢察官打人啊!」
嚴士揚殺紅了眼,不停痛毆對方,拳腳相向。
外頭有人聽見聲音,趕來想要察看,但偵查庭大門鎖著,一時之間找不到鑰匙,人也進不來。
「你該死!」
那人跌倒在地,不停痛呼。
嚴士揚早已陷入瘋狂,再這樣下去,只會把人打死;外頭的人隔着門只能聽見裏面的哀號聲,卻不得其門而入。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聲音,「士揚,你開門!你在做什麼?」
嚴士揚愣住,那是誰?那是小璿的聲音?
他停住了手,本來想親手把對方打死,然後自己去投案,結果不知怎的,竟在聽見小璿的聲音后,他就住手了。
從外頭聽見裏面的聲音已歇,只剩下哀號聲,小璿敲打着門,「士揚,開門好不好?不要再錯下去,趕快開門,士揚,我求你……」聲音哽咽。
他握緊拳頭,拳頭上都是血;他的眼眶裏滿是淚水──他不後悔,只痛恨自己無法保護她。
這時有人拿到鑰匙,一把將門打開,衝進來看。
只見嚴士揚站在現場,動也不動;而那名被告還在角落哀號,被打得鼻青臉,慘不忍睹,不過至少沒鬧出人命。
小璿走了進來,看見了他,只是看着他──這個傻瓜、這個笨蛋,老天!他怎麼這麼傻……
她衝上前抱住他,「你怎麼……這麼傻?」
「小璿,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妳……」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抱住他,她真的再也沒辦法抗拒自己的心,就這樣向他走近,永遠貼緊他。
她突然懂了,懂了他的感情──她從不期待他把感情說出口,因為他不是那種男人。
可她曾經這麼迷惘,看不到,甚至懷疑他對她到底有沒有感情?當然有啊!他為了她,什麼信仰、執著統統可以拋棄。
小君受到傷害,他只是心疼,他只能基於檢察官的職責,去幫她追求正義;可換她受到傷害時,他瘋了,他什麼都不顧了,只想殺了那個傷害了她的人!
他喪失理智,失去判斷能力,再也不是嚴士揚檢察官,變成一個失去心智的男人。
一切都只為了他的女人……為了她,他可以拋棄他信仰的正義、放棄他自信的一切,甘心沉淪。
嚴士揚沒有遲疑,緊緊抱住她,心疼她所受到的傷害,也為她所受到的傷害感到抱歉。
這裏面,傷害她的不只是那些外人,還包括他!
他沒有保護好她,他不夠心疼她,他用一句句帶刺的話語傷害她;如果可以,他也想打死自己。「對不起……」淚水直落。
搖頭,緊緊依偎在他的懷裏不肯放開、不肯離去;如果可以,她更想將彼此緊緊鎖在一起。
這男人,真傻……
這十年來,他給她的陪伴也不少,他們彼此互不相欠,卻也欠彼此最多;他們嘴巴上沒說愛,卻從沒想過不愛。
她不再考驗他了,就讓她繼續留下他吧!
這個真性情的男人每次都讓她煩惱不已,可她還是要說,她愛他,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她都愛他。
他們都願意為了彼此,粉碎掉自己心中的信仰;為了彼此,踩碎那些自以為是的驕傲,然後將赤裸裸的自己,毫無保留的呈現在彼此面前。
如果能牽手走過這十年,沒道理不能再繼續下去。
他是知道她的,她也是,這樣的伴侶還要往哪找啊?
就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