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曼波端着一杯咖啡走進起居室,準備看她每日必看的外國影集,卻看到母親坐在茶几旁的藤椅上,雙眼盯着手中的一張照片,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來到。

她好奇的問道:「媽,妳在看誰的照片?看得這麼入迷……」

「沒什麼,人老了總會想些往事。」聽到女兒的聲音,羅青雲從回憶中驚醒,趕緊將照片夾入日誌里。

當然,這驚慌的異常舉動全部落在曼波的眼底,但她不動聲色。

從小到大,她一直覺得母親的內心深處似乎藏着某個秘密,每當四下無人之時,這個秘密會化成回憶的精靈入侵母親的軀體,這時的母親似乎變了一個人,雖置身當下,思緒卻飛往她所不知道的時空裏。

從母親皺紋漸漸堆棧但仍不失年輕時秀致的臉龐上看得出來她正深深沉浸在往事或是夢幻中,時而思及喜悅則嘴角上揚,時而念及悲傷則眼眶含淚。

小時候她曾經問過母親到底在想什麼,但母親總是笑而不答,或顧左右而言他,她雖然想了解母親的內心世界,然而這是母親唯一不與她分享,不讓她進入的內心小秘密。

每個人都有自己個願告訴他人的私密,不論這秘密是痛苦的抑或是甜蜜的。曼波不願勸服母親將這個秘密告訴她,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以往,母親只是雙眼失神望着前方某一處,好似那個方向是無窮盡的遙遠;然而今天母親卻是盯着一張照片,就是這個異於平日的小動作,引起她的注意。

若母親沒有急忙將它收進日誌里,或許她會認為那只是父親或是他們的全家福照片,但就由於這個欲蓋彌彰的小動作,使她直覺那張照片有古怪,或者應該說它和母親常常失神的行為有絕對的關聯。

這個想法勾起了曼波極大的好奇心,心想得找個機會一探究竟,這個長年悶在她心中的疑惑或許就能因此而解開,雖然她並不想真的挖出母親內心的秘密,而是想與母親分擔和分享這個如此神秘的過往。

「媽,妳老是說自己老,其實妳看起來跟照片里年輕時候的妳一樣,一點都沒變。」曼波刻意走向母親坐的茶几區。

「波波,妳別給媽灌迷湯了,女兒都這麼大了,當媽的能有多年輕。」羅青雲好笑的說。

「那妳剛才看的那張照片是妳年輕時候嗎?」曼波故意問。

「那……不是……是……跟朋友……的合照……」羅青雲不知道曼波會突然問她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是喔!跟誰?我認識嗎?可以借我看嗎?」既然情況已至此,曼波決定打破沙鍋問到底。

「是妳不認識的人,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羅青雲太了解女兒,從她的眼神中可得知,她是沒辦法應付女兒今天的執拗。如果找個理由搪塞,古靈精怪的女兒一定會因為好奇而興起更想看的念頭,與其被追問,還不如直接給她看。

於是,她翻着日誌,找出那張照片,遞給曼波。

「這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

「哇!媽,妳這張照得好漂亮喔!」曼波看過無數張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但沒有一張如此這般洋溢着幸福的喜悅。想必這個男人是母親的意中人!

曼波心中如此猜測着,並且大膽問道:「他是妳以前的男朋友嗎?長得很帥呢!我覺得他好面熟,好象曾經看過他。」

面對女兒這般的詢問,羅青雲不知該如何回答。如今想起那段感情,她心中還是會隱隱作痛,不管回答「是」或「不是」,曼波必然都會好奇的繼續問一連串的問題,屆時她是否能承受呢?該讓女兒知道她除了她父親以外的男人嗎?羅青雲心中十分紊亂,到底該如何回答讓她猶豫不決。

「媽,妳怎麼了?」曼波看到母親的臉色陰晴不定,關心的問。

「媽沒事……波波……媽要告訴妳一個故事……」羅青雲決定將這個深藏內心的秘密告訴女兒。女兒已經大了,能體會世間情愛,也許當她知道她母親愛的人其實並非她的父親時,會震驚而無法諒解她,但也多多少少能理解她的無奈吧!

望着母親的面容,曼波知道母親即將要解開她心中的疑惑,準備跟她分享深藏心中多年的秘密了。她了解這絕對是個動人心弦的故事,她迫不及待並且感動母親願意將內心的最私密跟她分事。

「媽,要我替妳泡一杯咖啡嗎?」曼波將手中的咖啡放下,問着母親。

「也好,麻煩妳幫我泡一杯,我也利用這個時間整理一下我要說的故事……」

「你們就這樣被硬生生拆散?外公真是不通情理!」曼波替母親感到難過、抱不平,又氣外公如此無情對待母親。如果她父親或母親要將她和蒼陽拆散,她絕對會抗爭到底。「媽,妳難道沒有跟外公抗議或爭取過嗎?」

羅青雲搖頭苦笑道:「怎麼會沒有?我曾以死威脅,但妳外公老淚縱橫,以死相逼,這教我情何以堪?教我怎麼下決定?」

曼波將照片再拿起來看一次,總覺得這個與母親無緣的男人很面熟。咦……等等,照片中的人不就是蒼陽的父親?血液在曼波體內狂亂奔騰。真有這麼巧的事嗎?

「媽,他叫什麼名字?」

「凌越捷……怎麼?妳的臉怎麼漲得這麼紅?」羅青雲狐疑的看着她的臉。

「他……他是我男朋友的父親!怎麼會這麼巧?世界真是太小了!」曼波激動的站起來,不可思議地叫嚷着。

「你男朋友?」

「嗯!我們交往有一陣子了,本想這幾天告訴妳的……媽,他是我遇見過最棒的男人,不但風趣幽默,最重要的是他對我很好,我們一見鍾情……」

一談到蒼陽,曼波喜上心頭,甜蜜滋味由心底升起,又突然察覺自己太過激動,不禁害羞的低頭不語。

看着女兒滿臉喜悅,那種幸福洋溢的笑容就如同照片中她的模樣,羅青雲知道自己的小波波這次是動了真感情。

「看妳,從沒見妳這麼喜上眉梢,還會害羞臉紅呢!」

「媽別笑我了啦!」

「波波,妳剛才說……這照片中的男人是妳男朋友的父親?」當羅青雲聽到這句話時,心中的震撼不小,但面對女兒,她只能平靜以對。

二十幾年來朝思暮想,她多希望能再見到他,她曾在心裏反覆問着自己,不知他現在過得如何?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吧?孩子也應該跟曼波差不多大吧?

她也常常回到公館找個小咖啡館,一坐就是一個下午,雖然那裏已經跟三十年前差很多,以前常去的咖啡館早已改朝換代不知多少次,看着人來人往,年輕學子在街頭嬉戲笑談,那樣的景緻彷佛讓她回到了學生時期。

丈夫久居美國,留給她偌大的空間與時間去回憶與舊情人的點滴,這也怨不得她,畢竟一個人寂寞空虛,只能靠甜蜜的往事填補打發空虛生活。

「是啊!媽,妳以前的男朋友是我現在男朋友的父親,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不是嗎?」曼波雙眼瞳得如牛眼般大,雙手激動的在空中上下揮舞,仍然無法置信,可是母親的表情卻沒有一丁點的高興,這讓她感到奇怪。

「媽,有了初戀情人的消息,妳怎麼一點也不興奮?」

沒錯,找到了思念二十幾年的往日情人,的確令羅青雲欣喜不已,但凌越捷的身分卻成了女兒男朋友的父親,這樣的關係教她如何面對?

當不知道凌越捷身在何方時,她是多麼想立刻見到他,如今知道他在何處,卻如近鄉情怯,不敢面對事實,千頭萬緒讓她不知所措。

她都已經結婚生子、人老珠黃,面容不再如雙十年華少女般細膩平滑,身材走樣,不再身輕如燕,而是舉步蹣跚,她實在沒有勇氣讓凌越捷看到她現在的老態。雖然凌越捷也老了,但她就是無法想像兩個年齡加起來一百多歲的人,在三十年後再度重逢的畫面會是如何。

再者,當初背棄他的是她,至今她都還無法原諒自己的懦弱,又如何能心無芥蒂的坦然面對他呢?

這些年來,她常夢到凌越捷痛苦的求她不要走,要她回到他身邊,半夜還常因此驚醒哭泣,丈夫總以為她是作噩夢,要她平日不要胡思亂想,以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和丈夫是非自由戀愛而結合、沒有感情做基礎的婚姻,婚後沒多久,夫妻兩人就形同陌路,她曾努力經營彼此的感情,但就是無法激出熱情的火花,而丈夫的態度也因為她的冷淡而漸漸心灰意冷,轉而致力於事業,兩人從此漸行漸遠。

丈夫為了求經濟上的支持,百般討好岳父;而她為求安定的生活,也不計較太多。在家人面前,他們有如恩愛夫妻,私底下兩人就如同朋友般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這樣的婚姻生活過了五年,卻在雙方家長催促之下,兩人只好計畫懷孕而生下曼波。

曼波三歲時,因為父親的一場重病,使她有機會帶着曼波回台灣探視父親,沒想到父親就此與世長辭,她便順勢留在台灣,夫妻兩人從此分隔兩地,直至今日。

「曼波,傻孩子,媽媽已經是有夫之婦,而他的孩子也都這麼大了,我知道他過得很好、很幸福,這就夠了。」羅青雲嘆口氣,將照片夾回日誌中,站起來緩緩走向窗前,凝視着窗台上綻放的白玫瑰。

「我想起來了,難怪那天我去蒼陽家吃飯,他父親看到我時好象吃了一驚,又不斷問我的身家背景,我以為他是擔心兒子交上了什麼家世不明的人,現在我終於知道他驚訝且不斷追問的原因了,因為我跟妳長得這麼像,每個人看見我都說我跟妳就像用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也難怪凌伯父看到我時會一臉驚訝了。媽,妳想不想和他見面?」

其實她心裏知道母親還念着凌伯父,但是又奈何,事實就如母親所說,這是無法改變的。母親的寂寞她最清楚,她曾經問母親為什麼不離婚,母親卻說年紀都這麼大了,還跟年輕人興離婚的把戲作啥。

然而,父母親之間唯一的交集就只剩金錢和她這個女兒而已,她不知道為何他們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波波,我們遲早會見面的,妳和……嗯……妳男朋友的名字叫……」

「哦,他叫做凌蒼陽。」

「妳和蒼陽如果結婚,兩方就會見面了,不是嗎?」

「說得也是!」曼波想想也對,如果她和蒼陽結婚,雙方家長就會碰面,但想想又覺得不對,蒼陽沒跟她求婚,這樣回答好象她早就認定非他不嫁似的,於是趕緊補上一句,「媽,妳別亂說,我又不一定會嫁給他!」

「傻孩子,還會害羞。總之,現在還是不要見面好,這件事妳先不要告訴蒼陽,以免事情變得太複雜。」

「媽,我不懂,兩個老朋友相見會有什麼不妥?」

「別忘了,是媽負人在先的,妳教我如何坦蕩蕩的面對,萬一凌伯父還對媽不諒解,也許會因此不讓你們交往。」

「媽,妳想太多了,凌伯父不會這麼不明理的,如果他真的這麼做,我想蒼陽也不會答應的。」

「好孩子,聽媽的話,別拿自己的感情開玩笑,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妳教媽怎麼對得起妳……」

「媽,好啦!妳別再胡思亂想了,我不會告訴蒼陽的。」

凌越捷整個下午就這樣徘徊在天母公園旁的巷子裏,自從懷疑曼波是羅青雲的孩子后,他心中一直無法平靜下來。他必須想法辦證明這件事,否則晚上絕對輾轉難以入眠。

當年青雲的離去讓他痛不欲生,也曾經恨過她這樣一去不回、毫無音訊,但年歲漸長、歷練愈多,在商場上看盡人生百態,漸漸能體會當初青雲的父親為何如此殘酷的將他們倆拆散。

現在他在商場社會中已有傲人成就,身分及地位都為人所尊敬,當年為達成功而無所不用其極,但除了傷天害人、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外,他什麼都能做。

他能屈能伸,可以西裝筆挺、口若懸河,一副高官富商出身的模樣,與大老闆談一筆上億的生意;他也可以穿着T恤、牛仔褲在工地里跟工人一起做苦力,流得滿身臭汗,沾染一身污泥,都不以為苦。

他擅於人際關係的應用,能巧妙運用自己的親和力與幽默感,與任何身分的人都能愉快相處。另一方面,他卯足了勁往前沖,作任何決策都快、狠、准,做事乾淨俐落,不拖泥帶水,寧可犧牲某些利益去成就另一個更大的財富,也因此給人另一種冷血無情的印象,商場上人人更知他是個鐵血柔情的實業家。

當年,當得知青雲已下嫁他人,他就寒了心,決定將所有對她的回憶與愛從內心深處連根拔除,完全將她這個人從生命中移除。

然而,他是這樣的不中用,愛得太深,回憶太美,午夜夢回,往事就有如夏夜星光,愈夜愈明亮繁密,怎麼也揮之不去。

恨她無情離去,恨她不重承諾,怨她即使離去也不放過他。這樣的痛苦持續了兩年。慢慢地,他的心已經麻痹,更由於專心衝刺事業,「羅青雲」這個名字就更加塵封在心的最底層,被不斷堆棧在上頭的公事給重重壓住。

年紀漸長,對往事也就特別愛回首,當然對於刻骨銘心的愛就時時再憶起,但那因愛而生的恨意早已不復存在,更轉而想在有生之年再和青雲見一面。

也許她也和他一樣白髮蒼蒼,但畢竟相愛一場,半百老人共聚話當年,是他隱藏在內心的期望,一直不知能否實現。

而如今,酷似青雲的曼波給他帶來了希望,他決意把握這個機會,於是暗地找人調查出曼波的地址,並且親自去看看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如果是真的,曼波應該和青雲住在一起,也就是說,他能見到青雲一面。

擔心被曼波經過時看見,所以他刻意戴了頂帽子,身着輕便的T恤,來回在公園裏和巷子裏佯裝散步,期望能等到青雲出門。雖然對青雲的印象還停留在少女時期,不過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一眼認出她來。

眼看暮色即將籠罩大地,一個下午的徘徊踱步使腳有些酸疼,畢竟年紀大了。就在他準備離去時,一名一身素衣的女子子牽長毛可卡獵犬步入公園。

剎那間,全身血液直衝他腦門,耳膜里彷佛充斥着敲鑼打鼓響聲,震得他頭暈目眩、無法站立,只能蹣跚走向最近的石椅坐下。

沒錯!是她,化成灰他也認得。

頭痛得厲害,凌越捷讓自己靠着石椅背,低頭閉目以鎮定情緒,並且伸手到口袋內翻找高血壓葯。他擔心她會失去蹤影,於是急着吞下藥丸,想趕緊讓血壓平緩,以追上她。

「先生,你還好吧?需要我幫忙嗎?」

忽然,熟悉的聲音傳入耳內,溫柔且含着關懷的語氣。這聲音雖已失去少女時的甜膩嬌嗲,卻蘊含了成熟婉約的感性。

他猛然張開雙眼。是她!

突然間,他感到退縮,遲遲不敢抬起頭,似乎還沒有準備好和她相見,想退卻又已無路可退,因為這個讓他想了半輩子的女人近在咫尺。

不怕生的可卡獵犬看到陌生人,興奮激動地將前腳跳上凌越捷的膝蓋,用牠長而濕的舌頭猛往他的臉上舔。

「斑斑,不可以!下來!」羅青雲見狀趕緊怒斥過動、沒有禮貌的狗,並蹲下來將小狗抱離。「抱歉!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家的狗不管看到誰總是這樣興奮。」

「沒關係,我喜歡狗。」凌越捷緩緩抬起頭看着蹲在眼前的人兒,距離是這樣近,近得可以看到她那即使勤於保養皮膚也無法避免因年紀大而出現的細微魚尾紋。

「你還好吧?先……」是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羅青雲滿臉驚訝,雙眸大張,久久無法回神。

她滿腹的疑問因為腦海快速的思考而解除。一定是波波那個仙頭將秘密告訴蒼陽,因而輾轉到了凌越捷的耳里。

「我很好。是我,不用懷疑。」首先恢復鎮定的凌越捷面帶微笑,肯定的告訴她。

「你……」羅青雲思緒混亂,不知如何回答,內心的激動刺激着她的淚腺,讓她眼眶立時泛紅,淚珠隨時會因眨眼而落下。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小狗斑斑又跳上凌越捷的大腿,口水滴了他滿褲子。

「斑斑!不可以!」

「你叫斑斑是嗎?你真皮啊!」凌越捷雙手撫着斑斑毛茸茸的長耳,搖晃着牠的腦袋瓜子,牠便更加激動的將後腿往上不斷蹬着,想要跳上他的懷裏。

「斑斑,趴下!」羅青雲命令着,而斑斑果真訓練有素,立刻溫馴的趴在她的腳邊。

「怎麼還蹲着呢?起來坐着吧!」凌越捷看羅青雲遲遲沒起身,於是伸手扶起她,讓她坐在他身旁。

羅青雲漸漸恢復鎮靜,她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裏?」

「我在這附近閑晃了一個下午,我想妳遲早會出門的。」

「是蒼陽告訴你我家的地址?」

「蒼陽?」凌越捷驚訝地問,心想難道蒼陽已經知道這件事。

「不是嗎?」羅青雲心想,莫非是波波?但女兒不太可能直接跟凌越捷說啊!這不合邏輯。

「妳的意思是蒼陽和曼波早就知道這件事?」凌越捷語帶驚訝的問道。

「曼波知道,但她有沒有告訴蒼陽,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不是他們倆跟越捷講的,那他是怎麼知道的?羅青雲此時心中有一連串的疑問。「難道不是他們告訴你的,那你怎麼知道我是曼波的母親?又怎麼知道我們住在哪裏?」

「曼波跟妳年輕時一模一樣,看到她就如同看到你,我稍微試探性的問曼波幾個問題后,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她是妳的女兒,至於地址,是我找人查出來的。」凌越捷似乎語帶驕傲的回答。

望着他滄桑的臉孔,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鋒利雙眼如今已因時間而變得深邃溫潤。

「這麼多年沒見,沒有話要問我嗎?」凌越捷很想知道到底她有沒有話要說,當年她如此狠心的一去不回又毫無音訊,他要她親口解釋。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分開這麼多年,她迫切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恨不恨她,諷刺的是,現在他的人就在眼前,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很好!妳呢?」

「我也很好。」

「就這樣?我們一點都不像多年不見的朋友,沒有寒暄,沒有熱情,甚至沒有一絲的感情。」凌越捷苦笑的說著。

「你認為我們的見面會很戲劇化般的相擁而泣嗎?」她以微笑響應。

「是啊!想像中的相聚真的和現實落差滿大的,不過,這樣的相聚何嘗不好?畢竟我們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無法像年輕人一樣,把情緒和感情很露骨的表現出來,不是嗎?」

「歲月不饒人啊!孩子都這麼大了,我們也都老了,只求生活平安、平靜。」

「這些年來妳真的活得平靜嗎?你難道從未想過我?難道妳的不告而別對妳來說一點也不感到愧疚?」想到當年她的行為,她卻沒有絲毫內疚,於是按捺不住心中升起的無明火而質疑她。

「我怎麼可能不內疚?這些年來我內心承受着煎熬,每每夜裏無法成眠,眼一閉,你苦苦哀求的眼神就出現在我腦海,怎麼也揮之不去……對於你,我只能說抱歉,希望這份遲了三十年的歉意你能接受。事隔三十年了,我們都有了屬於自己的生活,即使心中有任何牽挂,也只能默默祝福。今天我們能再次見面,是緣分,也是老天爺同情我們的遭遇。你我之間已是事實,已經無法扭轉,若能將這份情緣延續到我們子女身上,不是很美好的事嗎?」羅青雲眼含着淚,由衷的將埋藏在心靈深處多年的話語一吐為快。

聽到她這麼說,凌越捷心中釋懷不少,終於知道一直以來她還是牽挂他的。

「我們並不是沒有緣分,而是妳父親逼迫妳離開台灣,但如果當時妳堅持,我們絕不會分隔兩地。我並不是怪妳,而是氣妳的軟弱,妳一直是有主見的人,為什麼對這件事卻步了呢?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沒有卻步,有些事情你並不知道,當我父親以他的性命做威脅時,你告訴我,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凌越捷訝異的皺起眉頭,無法置信。「原來你父親是這麼的排斥我,難道他真的認為金錢是女兒幸福的來源嗎?」

「他知道自己錯了,也後悔了,當年他去世前,他跟我說他對不起我,因為這樁錯誤的婚姻讓他的女兒一輩子活在寂寞里。但我不怪他,畢竟是我的父親,生我、育我、疼我的父親,現在我們都為人父母,我想你應該能體會做父母的心情。

「沒錯,妳說的一點都沒錯。有鑒於此,所以我完全以開放式的教育來對待蒼陽。對於子女過度的約束、保護、安排,都會造成他們的痛苦。」

「你能了解最好。」

「我聽曼波說,妳們兩個自己住在台灣,妳丈夫一個人在美國工作,你們很少見面。」

「是啊!他工作太忙了。」羅青雲苦澀的笑了笑。

「一個人再忙,也不能不見妻女,這種人太不負責任,怎能託付?」凌越捷氣憤地說。

「也不能全怪他,我也得負一半責任。」羅青雲不想才見面就談自己的婚姻問題。「天色已暗,晚風會涼,你還是先回去吧!」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凌越捷嘆了一口氣,才說:「好吧!來日方長,我會再跟妳聯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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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歡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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