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會如您所願……”她對他笑得好虛幻,一顆顆淚水如珍珠滑落。
“盈兒,你胡說些什麼?來,快到爺兒身邊,你這樣我好擔心……”
水雁樓看得膽戰心驚,伸出手試着朝她靠近。
“您還會擔心盈兒嗎?我只是一個自動送上門、任人免費玩弄的卑賤舞伎,一個賭注……”敖天仙的詛咒言猶在耳,盈光覺得自己甚至比她還不如。
這是她的報應,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不!不是這樣的……盈兒,我……”水雁樓心頭慌亂無比,語無倫次地解釋,“那是一開始……我已經撤銷賭約了,相信我……”
“這不重要了……”盈光逕自在狹窄的欄杆上來回走動,甚至轉起身來。
她幽怨地望着水雁樓,雪白的衣衫在風中飄揚。“您曾說過,琴殊小小年紀,跳的舞卻有幾分韻味……還說盈兒的舞讓你瘋狂……就讓盈兒為您舞這最後一曲。”盈光一揮手,水袖朝水雁樓眼前甩來,他伸出手想抓住它,盈光卻又立即轉身,俐落地在欄杆上穿梭飛舞,如一隻輕盈的白蝶。
水雁樓繃緊神經注視着她,感受她舞蹈里想要傳達的無盡情感,更從不時飄來的悲傷眼眸里看到她的愛。
她方才說的話不斷在腦海里迴響。琴殊?他忽然記起曾有的小小遺憾,那個天生該是舞娘的小女孩……她那漂亮的貓眼與盈光的重疊,他終於想到她一向戴在頸上的珍珠串鏈,正是他賞給她的纏頭。
沒想到,他和她的緣分從那麼久以前就開始了……“琴殊……”他脫口喚出她的本名,語氣里滿是感動和欣喜,“墜入‘天水庄’的小天仙……”
盈光霎時止住舞步,回眸朝他笑得悲傷。“您還記得那個墜入你懷裏的小女娃?您說她是落入‘天水堂’的小仙子,從那時開始,她的心便留在您身邊,一心想為您跳舞,只為您一人……”
十年的歲月,好漫長呵!本以為終於如願,誰知只是一場騙局……“我記得!我當然記得我的小仙子,隔天爺兒還到原處等你……”見纖弱的身子隨風前後搖晃,水雁樓嚇得膽戰心驚,“盈兒,你快點下來!進屋裏為爺兒跳舞,好嗎?”
“太遲了……盈兒這雙翅膀再也舞不動了……”盈光深情地看着水雁樓,想將心愛人兒的臉孔刻在心底。接着,她往天空一瞧,逕自低喃着:“有人在喚我了……”
“不要這樣,我愛你呀!”水雁樓急得表明愛意,蓄勢以待,準備隨時抓住她。
盈光只當水雁樓仍在哄騙自己,回眸對他露出凄美的笑容。“就把一切當作是場夢吧……”她用力扯下頸上的珍珠,身子接着往後一仰——“不!”水雁樓驚喊一聲,想衝上前抓住她,卻被掉落滿地的珍珠絆倒,伏在地上的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盈光消失視線中。
“盈兒——”他連滾帶爬地沖向欄杆,毫不思索地脫下外袍便往水波中心一躍,不斷在水裏尋找盈光的身影。
冰冷的湖水竄入他的心肺,他腦中僅存的念頭只有救回盈光,他拚命揮動手腳往四周遊去,好不容易看見沉在湖底的白色影子,他雙腳一蹬,以最快的速度游向隨水波晃動的白影。
豈料,就在他快要接近時,有人快一步撈起白影直往湖面上衝去。他跟着快速往湖面竄升,一探頭,卻見一位白髮老翁抱着失去知覺的盈光。
“等等!別帶走她!”水雁樓奮力往湖邊游去,趕忙出聲阻攔。
老翁卻啐了他一聲。“哼!我憑什麼不能帶走她?”
“她是我的人……”水雁樓已上了岸,急切地懇求着,“謝謝老人家救了盈兒,請您將她還給我好嗎?”
不曾求人的他低聲下氣地哀求着,一方面也為盈光的安危心急。
“你的人?有沒有搞錯?這丫頭私自從‘馭奴館’叛逃,她的賣身契還是屬於‘馭奴館’,平白讓你玩了個把月,咱們都還沒跟你算帳呢!”
天機老人惡狠狠地瞪着水雁樓,打定主意不放人。
他算到盈光今兒個將逢生死關頭,特別上“天水庄”準備救人,正巧讓他目睹這丫頭真的做了傻事聽老人口吻,水雁樓猜出他是“馭奴館”的人,姿態擺得更低。“晚輩會立即將贖身費送至“馭奴館”,請老人家先將盈兒還給晚輩,我擔心她的身子會撐不住……”
天機老人卻粗魯地將盈光用力往肩上一甩。“她是咱‘馭奴館’
的人,老傢伙存心要她死,她不會活過明天,這和你毫不相干!況且,上次的競標已經流標,咱未必願意將這丫頭賣給你……”
水雁樓無言以對,自作孽不可活,此時他真的毫無立場說話,只能跪下來懇切地哀求。
“前輩,求您將盈兒還給我,我愛她呀!求您……要我怎樣都可以,只求您將盈兒還給我……”
失去才知珍惜,愛過方知心痛,水雁樓這輩子從未如此無助,此刻要他以生命換回盈光,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讓老傢伙考慮幾天,如果這丫頭還有命活着……”對於水雁樓的哀求,天機老人一點都不心軟,淡漠地丟下這句話便飛身離去。
水雁樓起身想追,卻不知老人從哪個方向離去,只能呆立原處,懊悔地吶喊着:“盈兒——”
水雁樓連續在“馭奴館”外頭候了五天,朱漆大門始終緊閉,儘管急着知道盈光的狀況,他還是沉住氣等着,不顧圍觀的人群。
望着大名鼎鼎的“商皇”變得如此狼狽落魄,大家開始交頭接耳。
“真是看不出來,這麼有錢居然想白玩女人……”
“是呀,不過這盈光姑娘也真不知羞恥,竟敢私自叛逃,主動送上門,不玩白不玩……”
水雁樓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卻不願盈光受到污衊,氣憤地朝人群大喊一聲:“滾!都給我滾!”
圍觀的人群開始騷動,對水雁樓的咒罵也更不客氣,還好白雲天三人及時趕到,連哄帶罵驅走無事生非的群眾。
“雁樓,先回去吧!這樣等也不是辦法……”白雲天見好友一副落魄模樣,只能出聲勸阻。
水雁樓卻繼續以拳頭重擊着“馭奴館”大門,一臉堅定。“除非讓我見盈兒,我才要走。”
馬凱搔搔頭,忍不住感慨出聲,“唉!早知道就別搞什麼賭注了……”常在喜捶了他一下要他住口,然後跟着勸告水雁樓:“盈光姑娘會沒事的……先回去吧!”
雖然水雁樓沒說什麼,但從他的小廝阿信口中聽說盈光姑娘投湖自盡,他們大概猜出是怎麼回事。
“我不回去!我要親自懇求盈兒的原諒,帶她一起回‘天水庄’……”水雁樓停止捶門,將額頭靠在門上,悲傷地敘述那天的事,“她知道賭注的事……她好傷心,然後在我眼前跳入湖裏……我一直找,卻抓不住她……”
想起她如泣如訴的眼眸.還有那傾注愛意的最後一支舞,心臟便傳來一陣刺痛。
“她會沒事的……”白雲天等人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但現在說什麼都於事無補,“在這兒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先回去吧!”
“我要帶盈兒一起回去……”水雁樓眨去淚光,又繼續捶門,大門終於奇迹似地開啟。
“小子,你是存心拆了咱‘馭奴館’的門是嗎?”天機老人紅咚咚的臉從門縫探出,一臉不悅,“想白玩咱丫頭,現在又想拆咱的門,你乾脆放把火燒了咱算了!”
“老人家,盈兒怎樣了?求您讓我見她好嗎?”無視於天機老人的怒氣,水雁樓硬是將身體往門裏擠,卻無法移動半分。他只能急切哀求着:“要什麼我都給,只要您將盈兒還給我,求您……”
天機老人眉一挑,試探問着:“什麼都可以嗎?如果我說要‘天水庄’所有的產業呢?”
“我給!”水雁樓猛點頭,“只要將盈兒還給我……”
“雁樓,你瘋啦?”一干好友趕緊制止,“沒必要為一個舞伎搞成這樣吧?”
水雁樓卻不顧勸阻,對他而言,再多的財產都抵不過他對盈光的愛意,他不會後悔做出這樣的決定。
天機老人也覺得有些訝異,“你真的還要那丫頭,不管她變成怎樣嗎?”
“此心此生不變。”水雁樓回答得真誠堅定。
“好一句此心此生不變!”天機老人總算露出笑容,卻是奸詐的那一種,“明天就拿着‘天水庄’所有的房地契,用八人大轎將那丫頭抬回去吧!”老人說完便將門關上,水雁樓也跟着轉身就要回去做準備。
白雲天趕緊拉住他,“雁樓,你該不會當真吧?”
水雁樓的臉上卻洋溢着希望,“富貴如浮雲,只要盈兒能在我身邊,她就是我最珍貴的寶藏。”
他說完隨即丟不好友,腳步匆忙地離去,留下三人難以置信地互望着。
“怎麼辦?”馬凱只覺水雁樓瘋了,為愛痴狂。
白雲天也無奈地搖頭,“這次賭注是咱們輸了,只好等他一無所有時再把六十萬兩賭金給他……”
他們只能用這種方式幫助好友,畢竟盈光也算是主動離開“天水庄”,他們便算輸了。
“也只能這樣了……”
隔日,水雁樓真的安排了壯觀的迎親陣仗,琳琅滿目的聘禮後頭跟着一頂華麗的八人大轎,浩浩蕩蕩來到“馭奴館”。他身着喜袍,胸前系朵綵球,一臉喜孜孜地騎在馬上,準備風風光光將盈光迎進門。
歡天喜地來到“馭奴館”,大門卻依舊深鎖。
水雁樓心頭一緊,趕緊下馬,讓小廝上前敲門。“開門吶!新郎官前來迎娶了!”
大門立即開啟,水雁樓心中的大石也跟着放下。他上了台階正想走進門,卻從裏頭走出一名喜婆打扮的老婦人,旁邊跟着一名小丫鬟,手裏不知捧着什麼。
喜婆小心翼翼為丫鬟撐着傘,口中喊着:“新娘子準備上花轎了……”水雁樓伸長頸子往她們身後探去,卻不見身着鳳冠霞帔的盈光。
“新娘子人呢?”
他避開兩人正想衝進去,天機老人卻出現擋在他面前,指着小丫鬟。“這就是你的新娘子,趕快帶回去拜堂吧!”
水雁樓這才仔細瞧着那小丫鬟,不明白老人說些什麼,但小丫鬟手上捧着的東西卻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個白罈子,上頭還繫着一顆綵球。
“這……”水雁樓一時會意不過來,腦筋全然地空白。
“不是說了,無論光丫頭變成怎樣都還要她嗎?她現在已化成了灰,都在這罈子裏頭,老傢伙就把她交給你。”天機老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水雁樓卻呆愣原處,死命盯着白罈子,動也不動。
老天!誰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他拚命甩開心中的猜測,不願相信眼前所見,天機老人的解釋卻無情地將他推向痛苦深淵。
“那丫頭回來沒幾個時辰就咽氣了,老傢伙可是儘力了,還是搶不過老天爺……”
天機老人根本不在意水雁樓的反應,一逕望着楊總管手裏捧着的錦盒。
“‘天水庄’的所有財產都在裏頭嗎?那我不客氣收下了!”
他理所當然拿定錦盒,不忘說著風涼話,“呵呵!以一百一十萬兩的贖身費換取‘天水庄’所有財產,這筆買賣真划算!”
回過身見到水雁樓動也不動地望着白罈子,天機老人不耐煩地催促着,“還不快帶回你的新娘子?好歹讓她進了水家門,以免當個無主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