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上十點多一些,家裏的電話鈴聲吵醒了清晨兩點多才睡的沈拓。
程涉已經去上班,空曠的屋於只有沈拓一個人,沒有人接電話,它就不肯罷休地持續響個不停。
把頭埋入枕頭中的沈拓讓電話鈴聲兀自響了好久后,才無可奈何地起來。
他手機關機,一定是他的助手有什麼事了才會打他家裏的電話給他的。
走到客廳里,卻在看清來電的人為誰后,沈拓快速拿起話筒:「盛警官?」
「是我,沈先生。」
「這時候打電話來——」沈拓看了一眼電話上顯示的時間,「有事嗎?」
「沈先生,你看了今天的新聞還是報紙了嗎?」
「沒。怎麼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昨天晚上,我們警方接到報案,在小城區里找了一具男人的屍體。」
「……」沈拓沉默着,讓對方繼續說下去。
「發現男屍的地方,全被漆成紫色,安放屍體的圖陣中倒五角形少了左上角,男屍少了左手。跟上次你發現的無頭女屍的佈局幾乎一樣,除了女屍是無頭的,而男屍少了左手——」
「左手,男屍少了左手?」沈拓驚訝。
「對。」
「天!」沈拓全身無力地癱在沙發上。
「沈先生?」
「我沒事。還有,謝謝你打電話告訴我,盛警官。」沈拓客套地回答。
「沒有什麼,你有權利知道的。因為這件事情很有可能跟你有關係——對了,沈先生,你要是知道什麼,請務必告訴我們。」
「我會的。」
「那就這樣,不打擾你了,再見。」
「再見。」
鬆開手中的話筒,沈拓慢慢舉起右手,昨天晚上他在他肩上觸摸到的那冰冷的人手的觸感,此時,還清楚地出現在手中。
他肯定,這不是他的幻覺,那兩個女子的反應與言語已經證實了,昨晚曾經有一隻人手在跟着他,一路上——
偌大的,只有他一個人的屋子,沈拓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把頭埋入手中,沈拓不知道怎麼面對的嘆息。
「詛咒。」
許久,他無奈的聲音響起在溢靜的屋子裏。
***
沈拓在等的人來了。
出現在沈拓眼前的人,擁有偉岸的身影,自信的笑容,他就是莫穎。
當他來到自己面前,沈拓站起來,禮貌地向他問好。
「沈律師,久仰大名,這次初見,你果然非同凡響。」
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意義未明。
握住的手分開,沈拓笑道:「莫總裁,咱們這是彼此彼此。」
說著不着邊際的客套話,兩人最終,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坐下沒有多久,沈拓便直入主題:「莫總裁,這次你找我來,所為何事嚴?」
三天前,他意外收到了莫穎的邀請。
雖然當時莫穎沒有說明邀請他的理由,不過,這種時候的這種邀請,大家都心知肚明用意為何。
沈拓應允了他的邀請,不怕外界的輿論,三天後準時到達。
但。莫穎遲到了,他的部下說他公司里發生了一些急事需要他處理。
他無所謂,等就等,反正現在他閑得很。
於是,最後,變成了被邀請的他在等邀請者。
莫穎沉着地笑笑,說:「沈律師,你是聰明人,應該不會猜不出我的用意吧?」
「你想讓我不再繼續干涉關於你的這起官司?」
「我就說,沈律師很聰明了。」一直,莫穎沒有直接說明自己的意思。
不理會莫穎灌下的迷湯藥,沈拓冷靜地繼續說:「那麼,莫總裁,你想開出什麼樣的條件讓我甘願退出呢?」
「呵,也不說條件什麼的,只不過是給沈律師的一些這段時間為了這件案子到處奔波的辛苦費。你也知道,這件案子是不可能翻案的,你繼續下去,也只是浪費力氣罷了。」
「……」
「沈律師,我這次叫你來,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只不過是想提醒你,東上翎的妻子這麼胡攪蠻纏地,也不過想從我們公司里多弄一些錢而已。本來,我看東上翎是幫公司辦事時才意外出的車禍,並且他也為公司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的份上,給了他的妻子一些補助,沒想到她居然貪得無厭,還想要更多……沈律師,你覺得,這些年你樹立在人們心中不敗的形象毀在一個貪婪的女人身上,值得嗎?」
果然老奸巨猾,沈拓在心底冷笑。
這麼說下去,就算他身上帶着微型收音機,收集到的,也不過是一些有待爭論的語音,因為這些話放到法庭去,誰也肯定不了,莫穎是在示意他不再插手此事。並且最後,聽起來,君繁還是有過錯的一方。
話不投機半句多,沈拓不願再聽下去的站了起來。他清楚,他是從莫穎身上得不到什麼想要的線索了。
「莫總裁,事務所里還有事,我先走了。」
「沈律師。」莫穎也站了起來,「你難道就不考慮一下嗎?」
「考慮什麼?」沈拓望着其穎,「說真的,莫總裁,我一直在挑戰,挑戰我的不敗神話。我真想知道,我到底會敗在什麼時候?」
莫穎深深望着他,最後,他說:「沈律師,真是遺憾啊!」
遺憾什麼?
沈拓沒問,莫穎沒說。
但沈拓肯定,莫穎遺憾的並不是他不肯接受他的賄賂這件事。
沈拓沉默着轉身離開,在莫穎的注視下,坦然離開。
那個瘦弱的、臉色蒼白的女人就坐在他的車子旁。
看到他出現時,她用她漆黯的眼睛默默望着他,不發一言,一動不動。
他懂她望着他的眼中所包含的意義,他慢慢蹲在她面前,看着她,沉靜地說:「君女士,你認為,這個世上什麼是金錢買不到的?」
她不解他話里的意思,但她回答了他:「感情。真摯的感情。」
「我的回答是信任。」
她呆了下。
「君女士,我幫你不是為了錢,當然也不會為了錢違背我答應幫你打官司到底的承諾。從我答應幫你打官司的那一刻開始,我的目的就已經明確,不會改變,不管其中發生什麼事。」
「沈律師……」漆黯的眼睛開始泛上水光。
「君女士,也請你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很難繼續為你把官司打下去。」顧主要是不信任自己所請的律師,肯定不會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律師,這樣,官司打下去也只能是敗局收場。
「對不起,沈律師。」淚流出眼睛的前一刻,她把臉埋入曲起的臂膀,低聲哭泣,「我聽到莫穎要見你時,就好害怕,好怕——連你也跑到他們那邊去——」
「所以——你就追到這裏來了?」
這裏,莫氏股份公司的停車場。
她埋住臉的頭點了點。
沈拓在心底嘆息,為這個經歷了許多磨難、變得不能輕易相信別人的可憐女子。
「起來吧。」手舉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前方,「我送你回去。」
她抬起了頭,卻只是用哭紅的眼睛望着他,沒有動。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沈拓突然說:「法院已經接受我們的上訴請求,准予下十月二十號正式開庭審理這場官司。」
「什、什麼?」她瞪大了眼,「他們接受了——接受了——」
「嗯,接受了。」沈拓對她的肯定地點點頭。
「真的接受了?」剎那,淚水再次盈滿眼眶。是悲是喜,是悲喜交加。
「沈律師——」說不出言語,只能激動地抱住對自己而言如若神明的人,放聲哭泣。
沉默着抱住她削瘦的身子,沈拓任她靠在自己胸前哭泣,就算她的淚浸濕盡了他的衣。
「我等這一天,等了三年,三年啊……」
三年,對於在黑暗間掙扎的人而言,好漫長。
漫長到,當希望的曙光出現時,竟然如此意外。
意外到,只能用哭泣表達激動。
***
「詛咒。」
埋首於案件卷宗中的沈拓因這句話而抬起頭。
拿着報紙坐在一旁的程涉覺察到沈拓的意外舉動,不解地問:「怎麼了,拓?」
沈拓的眉向中間聳起了些:「涉,你剛剛說什麼?」
程涉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說:「詛咒?」
「就是它。」沈拓肯定地點頭。
「‘詛咒’怎麼了?」
「——沒。只是好奇你怎麼突然會說起這麼生僻的詞。」
「還不是因為這個。」程涉舉起了手中的報紙。
「這幾天,新聞報紙天天在報導前些天在小城區里發現的那具沒有左手的男屍的事情,說什麼是變態狂所為——可是我不這麼覺得。」
「哦。」沈拓感興趣地問,「說說,對此,你有什麼意見?」
「我覺得,幹這種事情的人是一個很有頭腦,行事很謹慎的人,他不像那些變態狂,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深具意義。這一點,從上次的無頭女屍與這次沒有左手的男屍的事件之中,就可以看出來了。」
沉默着,沈拓聽程涉繼續把話說下去。
「警方已經證實這兩起凶殺案是一人所為。加上我的猜測,我得到的結論就是,做下這兩起凶殺案的人是在有計劃的佈局着的。從他在放置屍體的地方的佈局來看,很輕易就看得出來,這分明是一個咒術。他在對某個他刻骨銘心去恨的人下詛咒。」
「刻骨銘心去恨?」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讓沈拓的心揪了一下。
「對。」程涉的視線落在手中的報紙上,沒有看到沈拓臉上一閃而過的澀然。
「我好像記得在哪裏看過,用人的生命來向惡魔交換條件所下的詛咒,是非常殘忍也非常惡毒極端的一種咒術。它不但要活人當祭品,更要召喚惡魔的人不能有一點點的善心,否則,連這個人也會被惡魔吞噬。」
沉默,程涉的話令沈拓覺得難以置信的說不出話。
久久,他才開口:「那麼,涉。為什麼這兩具屍體都是不完整的?你能給出一個解釋嗎?」
程涉思忖了一會兒,才說:「不僅是屍體不完整,連被用來釘下屍體的五角形圖案都是不完整的。」
「這是不是在暗示什麼,或是什麼我所沒聽過的咒術?」
「這麼說,涉,你也猜不出嘍?」
程涉聳聳肩,不以為然地承認:「我又不是兇手,怎麼可能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更何況我又不專門研究咒術此類的東西。頂多是書看多了,多少也知道一點而已。」
「這樣啊……」沈拓感到臉部有些澀的扯扯嘴角。
「對了,拓,你怎麼對這個話題這麼感興趣啊?你平常不是最不屑於理會這種鬼鬼怪怪的事情嗎?」到現在,程涉才發現沈拓的不對勁。
「也沒什麼。」沈拓把視線移回書桌上的卷宗中,「得不到什麼結論的事情,便只能多多聽取別的人意見,就算它不合常理,卻有可能會誘發事情真相。」
「你在說什麼啊?話中有話的。」程涉聽不明白地皺起了眉。
沈拓抬頭,沖他露齒一笑:「一些感想而已。」
「莫名其妙的。」程涉不怎麼相信。
沈拓卻輕輕一笑:「涉,快十一點了,你還不去休息,明天你不是還要上斑嗎?」
程涉一聽,拿起小鬧鐘一看,果真是深夜十一點了。
「天,我剛剛看時間時才八點多,怎麼一下子就十一點了?」他急急忙忙地起身。
「看報紙入迷了吧?」沈拓這麼說。
「才不是——」後面的話,程涉說得很小聲,「是有你在身邊的時候,時間就過得快得討厭。」
可能是不想讓沈拓聽見,才小聲念叨着的,可是,沈拓還是聽見了。
他孩子氣的話讓沈拓聽了心疼,的確,這段日子他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少了……
「對了。」已經走到書房門前的程涉突然轉過身子。
「是不是,那兩具不完整的屍體所不見的肢體是盛載惡魔的容器呢?因為惡魔沒有實體,便只能利用人的軀殼來完成施咒人所下的詛咒。」
「嗯——的確也有這種可能性。」自顧自地說著,自顧自地離開,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臉色變得冷凝。
直到凌晨十二點,沈拓才感到疲倦地拍起頭,伸伸懶腰,舒松筋骨。
望着枱燈的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漆黑的空間,沈拓愣了一下,現在,夜晚,令他感到神秘,黑暗,似乎隱藏着什麼,它會突然爆發出來,追逐他——
發獃了一會兒,沈拓離開座位,朝洗手間走去。
他需要用冷水沖洗一下臉,讓胡思亂想而賬痛的頭腦冷卻、冷靜。
水位開到最大,忍不住把頭整個埋入水槽,冰涼的水帶給煩悶的自己的,是難以言喻的舒暢。
頭從水中抬起,嘩啦嘩啦的水聲不絕於耳。從頭上落下的水刺痛着眼,伸出手,憑記憶摸索擺放毛巾的地方。
摸到了,用來掛毛巾的不鏽鋼懸樑,沒有找到,想要的毛巾,手於是順着懸樑摸過去——動作頓了一下,手中碰觸到的物體是如此的冰冷——
這種似曾相識的觸感與溫度令沈拓吃驚地不顧一切張開眼。
可,他沒有看到什麼,手,正好放在方才他一直在找的毛巾上,但,手中依舊帶着那種令人渾身發寒的冰冷。
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沈拓的心快速地跳動,就像剛剛完成百米衝刺。
不知道是水滴還是他的汗,一滴液體從他的額上滑下,落在水槽里的水中,發出清脆的水滴聲,驚起了沈拓的注意。
視線不由得從自己的手移到面前的鏡子上,看到了,一隻人手出現在他的脖子後面,張開着——
「晤!」連反應都來不及,他的脖子被它狠狠掐住。
聲音發不出,掙扎沒有用,它的力量強大到不可思議——
沈拓,能做的,僅僅是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從鏡子中看着臉逐漸發青的自己。
會死嗎?
意識變得渾濁的時候,這個念頭卻清晰的可怕。
卻,在接近昏迷的前一刻,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
「匡啷!」
寧靜的深夜。鏡子破碎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
沉睡的程涉被驚醒,倏地張開眼后坐起來。
聲音不再,彷彿是自己聽錯一般,夜仍舊寂靜——
但,他卻不能安心地繼續躺回床上睡下,他下床,穿上鞋子,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書房裏書桌上的枱燈還在亮着,但坐在書桌前的人已經不在,找不到想找的人,程涉這時候才開始着急地朝屋子的其他地方找去。
「拓——」他喚着同居人的名。
「拓——」
擔心的呼喚,得不到回應。
「拓!」
找到幾個房間,還是找不到想見的人。
「拓!回答我啊,你在哪裏?」
給個回應吧,找尋着的人,着急的淚已經滲滿了眼睛——
「拓……回答我啊……」
聲音,已經哽咽,一種叫絕望的惡魔衝擊着身體,讓人猝不及防快要倒下——
「涉,我在這裏……」
沙啞的,接近喑然的聲音直到這時才響起,急切地抬起頭去看,一直找尋的人就倚靠在門邊。
模糊的光線,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
狠狠擦乾臉上的淚,他衝上去給了他—拳:「你王八蛋,開玩笑是這樣子開的嗎!想嚇死我啊——」
氣憤的怒罵還未說幾句,倚靠在門邊的人倒了下去——
「拓?」
意外地瞪大了眼看着癱倒在地上的人,藉着房間燈里昏暗的光線,他看到了他青白得可怕的臉色,及,從手中不斷流出的,在黑暗中呈黑色的血液。
「拓!」
「拓,你怎麼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程涉驚惶失措地抱住倒在地上的人,看着臉色鐵青的沈拓困難地想對他露出笑容。
「沒事……只是不小心……打破玻璃,割到手了……」
程涉緊緊咬住下唇,但,還是壓抑不住想要大聲怒吼的衝動。
「你混蛋,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啊!」
這種情況,怎麼可能是打破玻璃割到手這種借口就可以糊弄過去的,他明明,是受了很嚴重的傷的樣子啊。
「你不管遇上什麼事都瞞我,不讓我知道,都是自己一個人承受。你以為這樣是為我好,可你知不知道。對於你的情況什麼都不懂的我,是那麼無助——」
「涉……」他的擔心,他的害怕——他都看到眼裏,他艱難地舉起手,想要為這個總是牽動他的心的人拭去臉上的淚。
「不要再瞞我了好不好?告訴我一切,告訴我你到底遇上了什麼,發生了什麼?讓我知道,讓我都知道。或許我幫不上你,可,至少不要讓我做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局外人,我,是你的愛人,不是嗎?」
「涉……」他笑了,扯動嘴角,僵硬的,卻含帶溫柔的笑容。
「好,我告訴你。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我最重要的愛人啊。」
***
沈拓出現在眾人的眼中,自信、堅毅、果敢,
一步一步,行走如風,令人感嘆。
或許,只有沈拓自己能夠清楚的知道,他成為人人稱羨的天之驕子背後,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人們看到的只是他成功光鮮的一面,卻不曾知道,他把更多的苦與痛好好的藏在了無人所知的心的角落。
築就成功的,是堅持不懈的努力,是不畏艱辛的前進,也是,永不會被磨滅的信念。
風夾着雨,還帶着絲絲的涼意,天空很陰暗。
不知道為什麼,今年夏天,雨水變得多了起來,陰陰涼涼,幾乎讓人忘了夏天是炎熱的。
舉着雨傘,踩着濕漉漉的地面,沈拓從街頭走向街的另一頭。
看起來漫無目的,卻是在找尋東西。
走了多久的路?用了多少時間?沒有人會去計算這些。
當要找的地方出現在眼前時,沈拓只是默站住,沒有再前進。
不大也不小,浙浙瀝瀝的雨中,一把莊重的黑色雨傘下,一個俊偉的身影,靜佇。
是雨的作用吧?
濕濕的一切,由天空到腳下,是天空的眼流出的淚浸濕了大地的臉,世間,一縷淡淡的悲。
略哀的世間,孤立的身影,引人注目。
回頭的人,都想知道呵。是什麼。吸引了這抹偉岸的身影的注意。
被他專註的,令人羨慕的。
沈拓,總算動了。
他來到一家咖啡廳的屋檐下,收起了傘,抬頭看了一眼方才所站的地方,便轉頭,打開咖啡廳的門走了進去。
迎接他的,是長相清秀的服務生,他彬彬有禮的問候,沈拓一聲一聲的回答,視線,在可以一目了然的地方里搜尋。
特意營造的氣氛,咖啡廳里的燈光很模糊,坐在裏頭三三兩兩的人,都只能看見身影,見不到長相。
悠揚的鋼琴聲不知道是從這裏的哪一個地方發出,在用玻璃隔阻外界的地方里,靜靜的、清脆的,敲擊人的心,讓人聽不到從這裏發出的其他聲音。
問完問題,笑容乾淨的服務生走在前頭,帶着沈拓朝咖啡廳的另一面走去。
當沈拓被帶領着走到咖啡廳的深處時,眼前的情景讓他不禁在心底驚嘆:別有洞天啊!
原本以為不算大的地方,居然在裏頭還有一個大廳。
方才不知道從哪兒響起的鋼琴聲,就是由大廳正中的鋼琴中發出。
正對上頭的筒燈照耀下。彈奏的人嬈媚的身影輕盈地遊動在鋼琴前,修長纖細的手指輕輕落在乳白色與黑色相接的琴鍵上,於是,悠揚的聲音,一聲接一聲。
服務生把沈拓帶到了一個位置,偌大的廳子裏的某個角落。
坐下后,服務生微笑輕聲說,「您請稍等,他馬上就到。您要喝點什麼?咖啡?飲料?水?」
想了想,沈拓回答,「水就可以了。」
現在的心情,就像水,平淡清凈。
「您稍等一下,馬上給您送來。」服務生溫文的笑容彷彿帶在臉上的面具,固定住了,卻能夠想取下就取下。
「好。」沈拓輕輕一點頭,站在他身邊的人踏着不急不緩的步子離開了。
他的視線再次落在鋼琴與彈奏者的身上,以一種平和的心情去體會,彈奏者表達的,鋼琴發出的抑揚頓挫的聲音上。
寧靜的、柔和的、清脆的鋼琴聲——
「先生,您要的水來了。」
服務生的聲音落下片刻,透明的直伸杯便放在了沈拓面前的桌子上,倒了八分滿的同樣透明的水在杯子裏靜靜旋動。
「先生,這首曲子好不好聽?」
沈拓愣了一下,很細微的,沒有人會發覺的一愣,他以為水放下之後,服務生就會離開的……
「很平和。」從不曾去注意這些,甚至不懂得樂律的沈拓只能這麼回答。
一直,他的精力全都投放他所熱愛的事業上,其他的,他幾乎不曾涉及。
「這首曲子是為您而奏的。」
「什麼?」沈拓再次愣了一下,這次,明顯了些。
「他說,您這樣的人應該聽聽這樣的曲子。」
「是么?我這樣的人?」
「嗯。他說,律師就像戰士手中的劍,它被握在手中,用來殺敵,也會傷到主人,就算它們不想,它們的身上還是沾染了鮮血。」
劍……沈拓靜靜品味這個字,好生動的形容,
的確,律師就是劍,不分善惡,不管被什麼人握在手中,它都會傷到人。
因此,很多人利用它。更多的人,討厭它,甚至,恨它。
越是出名的劍,就越有亟欲追求它的人,也更有恨它入骨的人——刻骨銘心去恨。
「他說,這首曲子就是劍的鞘,讓沾染血腥的劍得到片刻休憩、享受安寧、重蘊自我。」
是么,沈拓微微笑了起來,他是這麼說的么,真的,令我越來越好奇,他。是怎麼樣一個人。
「他會來的。」服務生的笑容深了些,他從不會爽約,更何況是他請您來的。
「好了,先生,不打擾您了。再等等,他就過來。」輕聲把話說完的服務生退去了,留下的沈拓聽着婉轉悠揚的鋼琴聲,想着,待會,他要面對的,是怎樣一個人?
男人?女人?是老是少?
總之,他一定會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的眼可以透過人的皮膚,直窺人的心。
最後一個樂音落下,結束了這首寧靜婉轉的樂曲。
一直靜靜聆聽的沈拓這時才拿起桌上的杯子,輕飲一口純凈的水。
無意拾起的視線看到原先坐在鋼琴前彈奏曲子的長發女子正朝他走來。
是她嗎?再喝一口水,沈拓垂下了目光,在心裏說道。
沒有過多久,沈拓感到面前一暗,隨後,他周圍的空氣被熏染上一股淡雅的香味。
「沈先生?」來到他面前的人沒有坐下,站着,輕輕叫了一聲。
是很柔軟,帶着一種慵懶的磁性,總之,聽起來感覺很舒服的聲音。
沈拓放下手中的杯子,抬起頭,說:「坐吧。」
「謝謝。」柔柔一笑,她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
氣氛有些凝結,坐下后的他們皆都不再開口——
「沈先生。」時間流逝了許久,還是她先開了口,「為什麼你不問?問你想知道的一切。」
「你想說自然會說,你不想說,我問了也是白問。」
啊,這句話有點熟——啊,涉曾經對他說過的。
想到這,沈拓一直平靜無波的澄清黑瞳泛上了點點漣漪。
對面的人坐得很近,近到完全看到了他眼中的改變,笑臉深了些,她說:「是啊,是我請你來的。理應是我先說明一切的。」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從蓉,是這家咖啡店的老闆,很高興能夠見到你,沈先生。」
看着從蓉向他伸過來的手,沈拓禮貌地輕握了一下。
「很高興認識你,從蓉小姐。」
握在一起的手鬆開,「沈先生,我在網上看到你們事務所的留言了,你們在找三年前發生在明峰市裡,目擊關於莫氏公司的員工東上翎撞人後逃逸的證人。」
「是的。」沈拓點點頭。
「我在上頭留言了。」
「我看到了。」她說她是目擊者,所以他依她留下的地址與時間來到這裏。
「我會把當時的情況都告訴你的,沈先生。」她微微笑,「不過,說之前,我們可以做一個遊戲嗎?」
「遊戲?」
「是啊。」她串起手,朝服務生站立的地方做了一下手勢。
很快,一名服務生拿了一副撲克交給她。
塔羅牌。一眼,沈拓就知道這不是瞽通的撲克。
面對沈拓的從蓉微笑着:「沈先生,我有個愛好,就是喜歡用塔羅牌幫別人算一下時運。今天,能否容我幫你算一下?」
燈光很昏暗,從蓉由盒子裏取出的塔羅牌在暗黃的光照下顯得有些詭異。
沈拓的目光很快便由塔羅牌移到她的臉上,沒有思慮多久,他點頭:「可以。」
平常,是很不屑於相信這些,也不願花時間在這些事情上。今天會同意,可能是受了這段日子來發生在身邊的詭譎事件的影響吧。
——也有種找不到原因解釋,便找另一種渠道去解決的心態。
得到沈拓的同意,從蓉便把塔羅牌放到桌子上,熟稔地洗牌。
很快。她把牌分開,讓枕拓憑第一感覺從中抽出五張。
沈拓依言照辦之後,她把沈拓抽出的這五張牌按個十架形依次排列。
她指着頭一張對沈拓說:「這張牌代表你的過去。」
接着是順時針下來,右手邊的一張,「這張牌是現在。」
到底邊一張,「這張是未來。」
左邊一張,「這張是總結,中間的這一張,就是告訴你,應該怎麼去做,也就是啟示。」
代表過去的牌面翻開,是舉着劍的英雄站在一堆屍體上。
不知何時,從蓉的表情變得肅穆:「英雄的地位,踏着人們血淚的屍體,就算位置崇高,卻一身血腥。」
翻開第二張,代表現在的牌,沈拓看到的是矇著雙眼的女神。
「我自聖明,不怕污濁。但黑暗已經覆蓋了我,我看不到前程,只能在心中祈禱,光明重現,」
第三張,未來,籠中鳥。
「我的嚮往是自由,我的命運是囚禁。我有一對豐厚的羽翼,卻生活在狹小的空間。矛盾中,只能掙扎。」
第四張,總結,違約者。
「你給我三個金幣,我幫你保存,我把它製成金牙,鑲在我的嘴裏,你說,這是違約。」
從蓉纖細的手指放在最後一張塔羅牌上,沈拓的心在這時,莫名的怦咚了一下。
但從蓉並沒有把它翻開,而是抬頭,對沈拓說:「沈先生,方才我所訴說的意思,你能聽懂嗎?」
沈拓輕搖頭,他聽得懂從蓉在說什麼,卻不懂這些牌意跟他有什麼關係。
「沈先生,第一張牌是在說,擁有如今地位的你,已經背負上了很多人的恨意。就算你的本意如同一個戰士一樣只是守衛國土,但你已經用你的能力把很多人送入了地獄——不管是死了的人還是活着的人,他們都會恨你。這些恨,就是他們留在你身上的鮮血,洗刷不去。」
「代表現在的第二張,則是在說,現在的你正處在一團迷霧之中。答案就如同光明一樣,在黑暗過去時到來。」
「籠中鳥這一張,說明你的未來會有牽絆,這個牽絆會讓你面臨一個十分痛苦難斷的抉擇。」
「第四張,代表總結的這一張,違約者——」從蓉思忖了片刻,似乎在想要怎麼解釋,「這張牌有兩個意思,一個就是,你會成為一個背叛忠誠的人,另一個,你身邊,有一個人一直在欺騙你——」
「欺騙我?」沈拓暗地裏吃驚。
「是。」從蓉點點頭,「金幣代表你最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東西,不管是誰,都只會交給自己最信任的人。可是,那個人,卻把你最重要的東西用掉了——這是違約,也是欺騙——欺騙了你的信任。」
聽罷之後,無語良久的沈拓突地用手埋住臉,吃吃笑起來。
「沈先生?」從蓉困惑地看着他。
「我就說嘛……」埋住臉的沈拓話中還帶着笑意,「這種東西根本就不能相信的。」
這次,沉默的是從蓉。
可是,沒過多久,她把手壓在最後一張,沒有翻開的塔羅牌上。
「沈先生。」眼睛盯着這張牌,從蓉靜靜地說,「不管你信或不信,不妨把這個遊戲玩到最後。」
沈拓的手放下,臉上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冷靜,彷彿他剛剛的笑聲是假的。
「可以。」他的聲音,不僅平靜,還帶了份不以為然。
不是很明顯的,他的不置可否令從蓉嘆息一聲。
最後一張塔羅牌在兩個人大相逕庭的心情下,無聲息地翻開了——
牌面顯現在他們眼前,沈拓的表情不變,從蓉的眼睛閃過一絲異色。
惡魔手中的逆時鐘。
「解釋吧,從蓉小姐。」
沒有注意到從蓉眼中的驚訝的沈拓催促着。
並不是想急着知道這代表什麼,而是想快些結束這種對他而言根本是兒戲的玩意兒,快些進入查找證據這樣的正事來。
從蓉沒聽到地陷入沉思。
「從蓉小姐?」沈拓困惑地輕聲催促。
良久,臉色在燈光下越發蒼白的從蓉才慢慢地開口:「神明手中的順時鐘計算人們的生命時間,惡魔手中的逆時鐘計算人的死亡——」
「從蓉小姐,你在說什麼?」沈拓不明白地皺起了眉。
卻在下一刻,從蓉突地握住了沈拓的手。
「沈律師!」她臉色緊張地說,「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小心?小心什麼?」
死死盯着沈拓的臉,從蓉一字一句地說:「你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在這個月內,你的靈魂將會被惡魔帶走……」
「這個月?七月?」
「是的。」
從蓉肯定,沈拓卻在心底冷笑,但他沒有向她訴說他的不以為然。
「好了,從蓉小姐,這個遊戲已經結束。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當時你所看到的情況嗎?」
「沈律師……」
「是你說的,從蓉小姐。這是一個遊戲,遊戲本身就不具真實性。」
「沈律師——」從蓉苦笑,輕輕搖了搖頭,
量后,她拍起頭望着沈拓,對他說:「不管怎麼樣,沈律師,這個月你一定要小心。就算是——」
是什麼呢?他跟她只是頭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就算以後還有可能會有所接觸,但絕不會是深交到可以彼此許下承諾的朋友。
「就算是給所有關心你的人一個交代。」最後,她這麼說。
「嗯,我會的。」她的真誠令人不忍拒絕,沈拓點了點頭,畢竟這是善意的忠告。
「現在,從蓉小姐,我們進入正題吧。」
面對工作,沈拓一貫認真,有些冷硬的認真的表情。
讓迎向他凌厲的目光都不敢的從蓉無聲片刻后,只能無奈地點頭。
「那一天,雨也像今天這麼下着。店裏沒什麼生意,我便到朋友家裏去玩在回來的路上——我看見了那場車禍。」
「那輛黑色的車子開得很快,當時我就在吃驚,那個地方怎麼可以把車開得那麼快。然後,有一個孩子從街道一旁沖了出來——」從蓉回憶着,話說到這裏時,她不堪回首地閉起了眼,「當時畫面就像在放慢鏡頭,車子撞上了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小小的身體就這麼飛了出去,然後,像被丟棄的物品一樣,重重地掉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那個孩子一動不動,血,從孩子的身體裏不斷地流出來,被雨水沖刷,在水裏不斷化開……」
「那輛黑色的車子停了一下,車門打開了,好像是司機想要走下來察看的樣子。可,車門剛剛打開了一點,又碰地關上了。最後。車子以更快的速度離開了現場。」
視線凝聚在手中的杯子上片刻后,沈拓才問:「從蓉小姐,當時,你為什麼不報警?」
低頭的從蓉長久地沉默着,當她終於願意回答時,聲音已經帶着哭音,偶爾輕抬了一下頭,沈拓看到了她含在眼裏,在明照下反光的淚花。
「當時我嚇傻了……街道又沒有幾個人,這場車禍意外發生,以雨水打在地面上的沉默結束。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跑了——那個孩子的屍體讓我害怕,我不顧一切地跑開。」
「——那麼,車禍后的第十天,警方正對這場車禍束手無策的時候,是你打匿名電話給警方,告訴他們,肇事車子的牌號的嗎?」
「是的。」從蓉擦拭了下眼淚,「我那天逃跑的行為讓我愧疚,我想幫一下那個可憐的孩子,可又怕別人恥笑我當時的懦弱,便打了匿名電話給警方。」
「那麼現在——」沈拓凝望着她,「是什麼原因讓你出來面對。」
從蓉澀澀地笑了一下,「我會迷上玩塔羅牌就是在發生了這件事之後。對於我那天的逃跑行為,上天一定在懲罰我,所以,它讓那個孩子沾滿鮮血的身子總是不斷地出現在我的夢裏,她不斷地對我說,阿姨,我疼,我疼……」
抽出面巾,捂在臉上,但很快地,淚水還是染濕了面巾,從中滲透出來。
「有人對我說,塔羅牌可以讓人跟鬼交談,於是我開始用塔羅牌試着跟那個小女孩說話,可是,它卻跟我說,這場看似塵埃落定的車禍會再起風雲——」
「沈律師,請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從蓉,緊緊地握住沈拓放在桌上的手,用含着淚的眼,懇切地看着他。「三年前,塔羅牌告訴我,三年後,會有人在網上找尋這場車禍的目擊證人,那個時候,就是我將功贖罪的時候!」
「從蓉小姐,你……」從蓉眼裏無比的堅定令沈拓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律師,請相信我,這是真的,這都是真的!塔羅牌告訴我們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的命運,我的命運。撲朔迷離的定數,塔羅牌在以它自己的方式向我們訴說啊!」
「相信我,相信它,求你了,沈律師。」
說到最後,深刻留在沈拓腦海里的,是從蓉蒼白的臉,漆暗的眼,懇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