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天一早,葉真紗幽幽醒轉。
“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她滿足地打了個哈欠。
睜開美眸,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被困在一雙結實的臂膀間,那異常熟悉的味道和身體的觸感,她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認得出來是誰。
“原來我並不是在作夢啊……”昨夜,就是這種熟悉的安全感讓她睡了個好覺吧。
然而,三秒過後,她微揚的唇角倏地往下一撇。“臭徐恆,你給我滾開!”
她毫不客氣地將睡夢中的他一把推下床鋪,迷迷糊糊摔落床下的徐恆,則是一臉無辜地搔了搔頭髮──
“呃……睡得好好的,幹麼把我推下床?”
她寒着臉斥道:“你這個擅闖民宅的惡賊,誰准你睡在我床上的?”
“嗄?我……我是用你給我的鑰匙開門進來的,怎麼會是賊呢?”他睡眼惺忪地說。
“把我家的鑰匙還來!”她伸手索討。
“為什麼?”他瞠目結舌。
“你不是愛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客嗎,幹麼還在寒舍現身?”她諷刺道。
“真紗,我……”他一時辭窮。
“你知不知道,七夕那晚我究竟遇到多麼可怕的事?我差點被人……”她餘悸猶存,再也說不下去。
“對不起,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他懺悔道,趕緊起身擁她入懷,想亡羊補牢地給予安慰。
然而自尊心甚重的她,絲毫不領他這個情,又一次將他推開。
“我們分手吧!”她突地在他心湖投下一枚原子彈。
“為什麼?”他還是只能笨拙地重複說出這三個字。
“反正你已經另結新歡了,咱們還是速戰速決吧!”長痛不如短痛,她決定揮慧劍斬情絲。
“我沒有啊!”他急忙喊冤。
“好聚好散,我先預祝你幸福美滿。從今以後咱們路歸路、橋歸橋,井水不犯河水。”如此流利順口的分手詞,她昨晚可是忍着心痛一遍又一遍反覆練習過。
因為她葉真紗向來瀟洒不遜於男人,就連分手這種感傷事也要處理得漂漂亮亮,至於……難過和無奈的心情,就只有留待時間去沖淡吧!
“我絕不可能答應跟你分手的。”他堅決反對。
“你真是個下流無恥的花花公子,竟然妄想腳踏多條船?!”她當初真是看走眼了,居然委身於他。
“我的心裏只容得下你一個呀!”他當下指天誓日。
“少花言巧語了,當我是三歲小孩啊?”她雙手環胸,撇過頭去。
“真紗,一切都是誤會……”他雙掌抹了下愁苦的俊臉,試圖解釋。
“犯不着浪費時間跟我解釋什麼。”她盛怒的美麗鳳眼變得犀利無比。“從今以後,愛交多少個日本妹或是洋妞,都是你家的事,與我無關。”
“你先冷靜點,聽我說嘛!”由於理虧在先,他急得汗如雨下。
看樣子真紗是誤會他在日本有艷遇了,所以才會大發雷霆:但是如果他把之所以鬧失蹤的真相坦白告訴她,依她的那種烈性子,只怕情況將會越弄越糟。
真慘,進退維谷啊!徐恆頓覺世界末日近在眼前。
“劈腿就劈腿,還有什麼好說的。”哼,優柔寡斷地,算啥男子漢!
“其實……我躲着你,是有……苦衷的。”他的思緒飛快運轉着,突然茅塞頓開,心生一計。
“有何苦衷?”明知有失尊嚴,她仍是忍不住問了。
“因為……我在害怕。”他說出一半的事實。
“害怕?!”這答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對,因為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他打蛇隨棍上。
“為什麼?”她有那麼面目可憎嗎?!
“我怕你會拒我於千里之外,以後再也不肯理我。”他瞬也不瞬地凝睇着她,開始善用他迷死人不償命的“電眼”,發射超高伏特的電力。
“你……今天怪怪的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很久沒看過徐恆那麼認真的神情了,這讓葉真紗有些不習慣。
“實不相瞞,為了這件事,我已茶飯不思地困擾多日了。”他故作憂鬱狀。
“你沒頭沒尾,拉拉雜雜地講了一大堆,到底重點在哪裏?”她都頭暈了。
他露出一記魅力四射的笑容,希望能奏效,將她徹底迷得昏頭轉向,好達成他的奸計……不,是一石二鳥之計才對。
“真紗,我想向你求婚。”擇日不如撞日。
“呃……”啥米?!
“請你嫁給我,好嗎?”他單腳下跪。
“你是說……因為害怕求婚被拒,所以才遲遲不敢現身?”言下之意,是因為他尚未付諸行動就先“劉咧等”嘍?!
“人家‘麵皮’薄嘛!”他還有臉在那邊裝可愛。
葉真紗頓時渾身無力。不是為了聽到徐恆的求婚而樂暈了,而是……被他的“天兵”行徑給氣得說不出話來。
“……笨蛋。”她低聲罵道,貝齒咬得格格作響。
一想到正當她因為無妄之災而獨自負傷在家,忍受着痛楚與孤寂煎熬時,他竟然不是為了忙碌於工作不得已才冷落她:而是因為……這樣一個無聊又可笑的理由逕自鑽着牛角尖?!
那她這幾天所受的委屈心酸到底算什麼?難怪有人常說氣死驗無傷啊!
“為什麼一直低着頭呢?”他猶不知死活地調侃道:“該不會害羞了吧?”
“徐恆。”她仍舊低着頭,柔聲地對他招招手。“請你靠過來一點。”
“你決定立刻給我答覆,不需要多一點時間考慮嗎?”他受寵若驚。
早知求婚如此容易,他八百年前就該開口了。徐恆欣喜若狂地想着。
她點了點頭,耳根子都紅了,似乎非常嬌羞的模樣。實際上,卻是滿腔怒火,蓄勢待發。
“真紗……”他不疑有他,乖乖地送上門去。
“眼睛先閉上嘛!”她央求道。
“好。”他滿心歡喜地期待一記纏綿悱惻的熱吻。
葉真紗抬起頭來,眸光異常閃亮。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迎面奉送他……一記爆栗!讓他永生難忘。
“以後不准你無故搞人間蒸發!尤其是在我需要你的時候!知不知道?”她用半撒嬌的語氣撂下警告。
“遵命。”謹遵懿旨,喳!
徐恆含笑領受,很開心終於雨過天青了。只要她能夠不再生他的氣,讓他做牛做馬都沒問題啊!
“那……求婚的事呢?”他期期艾艾地問。
“想都別想!”她毫不考慮地拒絕。
這種時候要想她答應下嫁,再等五百年吧!
雖然要徐恆為她做牛做馬也沒問題,不過……要達成這承諾的難度還是不容忽視啊。
某個周末假日早晨,麻雀們棲息在陽台欄杆上,吱吱喳喳喧鬧着。
“好了沒?我都快餓扁啦。”葉真紗嬌聲斥責。
“好了、好了!親愛的真紗小姐,您的早餐來嘍。”身系白色帶荷葉蕾絲邊圍裙的徐恆,卑躬屈膝地呈上一份營養豐富的早點。
“動作慢吞吞的,存心虐待我的胃啊?”鳳眼微眯。
“我即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如此怠慢您呀!”他囁嚅道。
她隨意用叉子撥了撥瓷盤裏的食物,挑剔道:“討厭,你的荷包蛋又煎得燒焦了,還有……這培根香腸,天哪,居然沒有熟耶!”
“真的嗎?!”他一臉惶恐。“對不起,我真的很努力想做好……”
“想害我吃了拉肚子嗎?如果真那麼不情願,就乾脆別做算了,又沒有人拿槍在後頭逼你。”她丟開手中的叉子。“我的咖啡呢?”
“在這兒。”他趕緊雙手奉上。
她輕啜了口熱氣氤氳的咖啡,隨即很不文雅地噗一口吐了出來,恰巧噴在徐恆已然笑得僵硬的俊美臉龐上。
“怎麼是酸的?”她皺眉道。
“不可能吧?!”他拉起身上的圍裙將臉擦乾淨。
“不信你自己試試看。”她沒好氣地說。
“咖啡怎麼可能會是酸的呢?”他自言自語地端起她面前的精緻瓷杯,淺嘗一口。“嘔……味道真是可怕。”他勉強吞咽了下去。
“早餐沒一樣能入口的。我今天一早起床的大好心情,全都被你給毀了啦!”
“實在很不好意思,我下次一定會改進的。”他涎皮賴臉地討好道。
“光說不練,一點長進也沒有。”她毫不客氣地吐槽。“我看以後你也甭費心親自下廚,因為你實在是沒那種慧根。”
“真紗……”他頓感受傷。“我也是出於一片好意和‘愛’心啊!”
“你這種‘好意”,恕我的胃腸無福消受。”她敬謝不敏。
“要不然……看你想吃什麼,我立刻出去替你買回來。”
葉真紗考慮了一下,決定道:“不如我們一起出去外面吃早點吧。受傷至今一個多月,除了回醫院複診外,幾乎天天悶在家裏頭,挺無聊的耶!”再不活動一下,筋骨都快生鏽啦。
自從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徐恆就像為了贖罪似的每天到葉真紗的住所報到,為她“做牛做馬”,悉心照顧她的生活起居。未了,為了節省時間和麻煩,還有……心存不良企圖,他索性直接搬來跟她一起住。
這期間,頗有憂患意識的他,機伶地向她詢問了倫爾陵的聯絡方式,美其名說要代為致謝,感激他們夫妻那麼熱心地幫助過她。實際上,卻是暗地裏好說歹說,威脅兼利誘,甚至只差沒當面下跪哀求他們夫妻絕對要保密,千萬別在葉真紗面前露了口風。
萬一讓葉真紗曉得徐恆曾經“懷疑”過她與倫爾陵有染,恐怕他就算是只九命怪貓也不夠死,下場肯定會凄涼無比的。
他就這樣戰戰兢兢地“服侍”她個把月了,眼見她的傷勢日漸好轉,再過不久即能銷假上班去,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於可以放下,所有的辛苦也都是值得的。但是另一方面,他卻又矛盾地感到悵然若失,因為他上次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求婚,似乎不被她當成一回事。而勇氣盡失的他,也只能繼續陪着她“裝傻”,絕口不敢再提起這麼敏感的事情。
唉……求婚之路,看來真是崎嶇難行呀!徐恆感嘆着。
眼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步步為營嘍!
求婚尚未成功,新郎仍需努力。
一個月後,傷勢痊癒的葉真紗又恢復了空中飛人的生涯。
這次飛往歐洲的航班是她復職后的第一趟遠程。一早,徐恆開車送她到機場后,在她臨下車前,給了她一枚別緻的星形鑽戒。
“喂,拿去。我想應該戴得下吧。”徐恆佯裝漫不經心地說,甚至連正眼都沒看着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買很久了,一直忘記拿給你。”
他就這麼大剌剌地把戒指擱在掌中遞過去,毫無包裝,更沒有放置的盒子。
這樣的輕描淡寫態度,其實只為了想掩飾他那患得患失的緊張情緒罷了。
“這是什麼?”她瞪着他攤開的手掌,蛾眉微蹙。
“戒指呀,你看不出來嗎?”他失笑道。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她沒好氣道。“我的意思是你為何突然送我這玩意兒,是不是別有居心?”
莫名其妙就想套牢她嗎?!哪有如此便宜的好事。
“你可別想太多了,誤會我另有企圖。”他佯裝不耐地把戒指塞給她,像丟燙手山芋似的。“我只是偶然經過東京的珠寶店櫥窗,看見這枚戒指挺有設計感的,似乎滿適合你,所以就買啦!”
“無緣無故的幹麼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你嫌自己的鈔票太多啊,怕沒處擺嗎?”她拿起戒指仔細端詳着。
他的眼光還不賴嘛,這的確是她會喜歡的款式類型。
她挑了下眉,索性試戴看看,大小正巧合適右手的中指,像特意量身訂做般剛剛好耶!她輕訝地想着。
“我隨便買買的,沒想到尺寸剛好。”他口是心非道,其實是曾經趁她不注意時,偷偷量過她的指圍才訂製的。
事實上,這是枚情人對戒,屬於他的那一枚,已經被他當成項煉墜子戴在脖子上了,但他不希望太早被她發現。
“無功不受祿,這戒指多少錢,我折現給你吧!”這枚鑽戒令她愛不釋手。
“又沒多少錢,你放心收下。”嘖,真是不解風情的女人。
“你若不肯收我的錢,那我只有把戒指還你嘍!”她作勢要拔下戒指。“你是知道我個性的。”咦,拔不掉?!
“別拔了。”他伸手阻止,急中生智道:“如果覺得受之有愧,你到義大利時就順便買個禮物回送我吧!”
“禮物?好啊,你想要什麼?”她詢問。
“看你的誠意嘍。”他最想要的是她的“心”。
“好吧,我就自己看着辦嘍!”她準備開車門下車。“時間差不多了,我先走啦!”
“等等!”他突然拉住她的皓腕。“給我個道別之吻吧,當作我送你來機場上班的車資。”
“沒問題。”她嫵媚一笑,湊上紅唇,打算蜻蜓點水一下。
徐恆卻按住她的後腦勺,加深這個吻,良久,良久……
直到上了飛機,遠渡重洋到了米蘭機場,葉真紗似乎都還能感覺得到徐恆當時留在她唇上的溫度和味道……
“真紗,發啥呆呀?”一名尾隨她進入化妝室的空服員同事拍了拍她的肩。“哇,好漂亮的戒指,男朋友送的吧?”
“臭雅茹!”葉真紗像做壞事被抓到似的,斥道:“你嚇了我一大跳欸!”
“誰教你想事情想得那麼入神,連我靠近了都沒察覺。”王雅茹揶揄道:“在想你那位帥哥醫生男友嗎?”
“不行嗎?”語畢,葉真紗的視線又移回戒指上。
“幹麼一直盯着看,難不成這是枚求婚鑽戒?”王雅茹一臉想探聽八卦的模樣。“你終於也昏頭啦,願意放棄單身生活了?!”
“怎麼可能。”她自認還清醒得很,不可能做出傻事來。“你知道我是不婚主義者。”
“很難說喔。”王雅茹眨了眨眼。“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具備之下,諒你插翅也難飛喲!就像我當時一樣,還不是乖乖點頭同意被拐回家。”
“你……很愛你的未婚夫嗎?”她好奇道。
“嗯,恨不得與他做一對連體嬰,永遠不分開呢!”
“真肉麻欸。”葉真紗調侃道。
“哼,這叫有情趣!”
“你覺得結婚是件幸福的事嗎?”她又問。
“那是當然的嘍!”即將嫁為人妻的王雅茹笑容滿面。
“你難道不擔心會為了迎合他和他的家人們,而失去自我?內心都不曾因此感到彷徨不安過嗎?”聽說婚姻里最棘手的莫過於婆媳問題了。
“愛能夠給你足夠的勇氣去面對未知的一切,可以勇敢接受任何挑戰,”王雅茹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道:“哪怕最後弄得遍體鱗傷,但至少曾經無悔地愛過、痛過,人生就不算白走一遭呀!”
“我只是想保護好自己,不願給任何人有傷害我的能力與機會。”葉真紗不希望重路母親覆轍。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好好珍惜身旁愛你,而且也是你所愛的人,以免失去后留下遺憾。”王雅茹突然語重心長地道。
“哎喲,你幹麼突然一本正經的,我很不習慣耶!”葉真紗笑道。她嘴裏說得輕鬆不在意,心裏也因這席話而感觸良多。
來不及表達的愛意,一定會讓人連死也都不能瞑目吧?尤其是像她這種坦率個性的人,向來就不喜歡裝模作樣,做些違背心意的事情。因為虛偽會令她渾身不自在呀!
最重要的是,經過上回七夕夜過襲的事件,以及那段誤會他移情別戀的痛苦后,讓她更加肯定徐恆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她愛他,這已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之所以遲遲不肯對他的求婚表態,完全只是為了懲罰他一度在她最需要他時因故缺席罷了。
這麼一想,她立刻做出了決定──不管兩人是否能有車白頭到老,她都不願再掩飾自己的情意,平白蹉跎了她與徐恆這段感情和緣分!畢竟茫茫人海中,有緣又有情的人並不易尋。
一股莫名的衝動教葉真紗拿出手機,準備傳一則簡訊給遠在台灣的徐恆,打鐵要趁熱,免得自己又不小心龜毛了起來。
“你慢慢忙吧,我先出去外面等你。”王雅茹臨去前又回過頭來笑道:“加油喔!”
“好啦、好啦……”葉真紗的臉微紅,揮手催同事先離開,別擾亂她的心情。
先深呼吸了口氣,她緩緩地按着手機鍵,邊思忖着該如何將心意完整的傳達給徐恆知道……
砰──!
突如其來的一聲爆破巨響,伴隨着劇烈的天搖地動,剛將簡訊傳送出去的葉真紗,只見眼前火光遽現,整個人被強大的爆炸力量震飛了出去……
痛!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感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連發出疑問都來不及。
好不容易一切恢復了平靜,化妝室外,王雅茹被嚇得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硝煙四起、猶燃燒着零星火花的化妝室。
才相隔幾分鐘,怎麼就發生了如此教人難以置信的意外?!
“真紗,真紗還在裏面啊……”
王雅茹捂着嘴,眼淚隨即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