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王大力被放回來了

22.王大力被放回來了

距離上次鄒明和他談話差不多過去了一個多月以後,王大為又站在那間有着鋪着綠色桌布的長長會議桌的會議室里。

那天的審訊一直持續了一整天,傍晚從反貪局出去就被直接押回了他的家。十幾個紀委、檢察院、反貪局的人將他在東山花園的家幾乎翻了個底朝天,結果很令人失望,也很令他們沮喪的,這是他從他們臉上看出來的,但他不知道他們想找什麼,他想如果能夠再被審問一遍他肯定就會知道了,因為他曾經是特種兵的佼佼者,對於審訊和反審訊了如指掌,可鄒書記對他顯然已經沒有了興趣,當天夜裏就叫了一輛麵包車將他秘密送到五峰灣潭大山深處里的一個正在建設中的變電站里。

那是一個幾乎封閉的地方,似乎對他不再重視,甚至連看管的人都沒有;手機早在宜昌就被沒收了,施工處有電話,但警告他不準擅自與外界聯繫,他也就打消了問問情況的**;地處大山深處,沒電視、沒報紙、更沒有寬帶網,除了施工隊,就只有六個工人輪流與他住在一起,那是原來的希望小學的一棟破舊建築,睡的是上下鋪,吃的是大鍋飯,沒有新鮮肉,只有臘肉,菜倒是很新鮮的,也不是化肥種的。那些由當地農民組成的工人以前從來沒見過這個妙筆生花的辦公室主任,也不敢問他是為了什麼會被流放到這裏來。他們很奇怪的現這個又高又帥的年輕人似乎一點也不黯然神傷、唉聲嘆氣的,除了隨遇而安,甚至有些心情舒暢,每天樂呵呵的扛着鋤頭下田種地、挑糞澆菜、牽着獵狗上山打鳥,崇山峻岭之中到處都聽得見他嗓音洪亮的歌聲和趕仗聲。好在有的是電,他就託人到五峰縣城買了幾本古典詩詞之類的書,埋頭默寫、高聲朗讀,每晚都讀到次日凌晨。

就和上次把他帶來一樣的突然,這次又是一聲不響的在寒冷的半夜三更將他叫醒,匆匆穿上衣服,一輛到處漏風的切諾基、顛簸而崎嶇的山間道路、飄着雪花的黑夜、兩個哈欠連天的紀委的人將他連夜帶回了寒冬臘月的峽州。還不到早上機關上班的時間,王大為就已經坐在正在小口的喝着稀飯的鄒書記對面了。

“你可以回去了。”鄒書記用紙巾擦擦嘴邊的飯粒:“聽說你對那裏的生活很習慣?”

“不是習慣,而是喜歡。”王大為搓着冰冷的手糾正道:“空氣清新、風景如畫、山高林密、民風淳樸,難得有這份閑情雅緻,也難得有這麼多的時間。”

“聽說你喜歡讀宋詞,”鄒明抬起了花白的頭:“在大山深處,除了山野情趣,還從宋詞裏領悟到什麼道理?”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王大為念的是6游的《卜算子》:“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成塵,只有香如故。”

“不覺得艱苦?”鄒明很不高興的現對面坐着的這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雖然膚色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但明顯比上次見面的時候精神了許多、朝氣了許多,他注意到角落上坐着的那個女打字員總在偷偷用眼看着王大為。便咳嗽了一下:“畢竟你是城裏長大的,生活也很優越,鄉村的生活條件很艱苦的。”

“當兵的時候,將一營人空投到南海中的一個海島上進行生存訓練,二十天後,堅持下來的就只有不到一個排了。”他平靜的在回答:“沒有淡水、沒有糧食、沒有睡袋、沒有藥品、沒有音樂、只有槍支、子彈和炸藥,還有三十八度以上的高溫。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能真正知道什麼叫艱苦。”

“其他的人呢?”鄒書記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那大部分戰士呢?”

“可以隨時選擇放棄。”他還在平靜的回答說:“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嘛。”

“你肯定在留下來的那些人中間,是吧?”看見王大為點點頭,鄒書記不高興的轉移了話題:“這可不是海島生存訓練,而是楊漢生貪污受賄案”

“鄒書記。”王大為在輕輕地問着:“可以告訴我,我有什麼問題嗎?”

“楊漢生貪污受賄到了令人指的地步,嗜賭如命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國家的近億元資產被他揮霍一空,至今去向不明。”鄒書記喝了一口茶,有些憤憤不平:“你每天跟着他鞍前馬後的奔忙,難道就沒有問題?”

“上次在這裏離開的時候,我希望組織上儘快查清楊叔的情況,並加以調查落實,以證明我的清白。”王大為嘆了一口氣,有些事情其實他早就有所察覺,只是沒想到數額會有這麼巨大、問題會有這麼嚴重:“從鄒書記剛才的話里,我是不是可以這麼認為,楊叔的案子很重,數額也巨大,但調查的結果的確沒現我在其中有什麼問題,而且楊叔的問題與我無關呢?”

“暫時沒查到並不等於是沒有。”鄒書記很欣賞自己的這個說法,一連強調了兩遍:“上次我也對你說過,到山裏去一則可以遠離城市的喧嘩,二則可以靜靜的思考一下,不管想起了什麼都可以馬上申請回來報告,而且可以當作立功表現。很遺憾,你卻置若罔聞,白白的放棄了這個向組織重新靠攏的機會。我看過你的履歷,記得你很早就加入黨的組織,為什麼不對組織上推心置腹呢?”

“我剛進大學就已經是黨的人了,我知道應該對組織胸懷坦白;我倒是想爭取立功,卻的確不知道該說什麼。”王大為望着鄒明回答着:“您總不希望我胡說八道的來欺騙組織吧?那可是真正的對組織不忠。上次我就說過,我知道您對我抱有一些好感,我會讓您失望的。因為第一,我從不和財務方面打交道;第二,楊叔也從不要我過問有關經濟方面的事情,我僅僅只是負責辦公室的工作;第三,楊叔從不和我談這些方面的情況,所以我就沒什麼好交代的了。”

“組織上對你的審查,目前還暫時沒有結論。”鄒書記掏出一支煙,想了想,又塞回煙盒裏,他可不想讓他的手指再在這個小字輩面前顫抖一次:“童雕你認識吧?他是現在電力公司新來的老總,催促我們讓你回來,工作可能有些調動,有些東西也該辦個移交。”

“知道了。”他心裏輕輕的鬆了一口氣,但臉上依然一片平靜:“鄒書記,我什麼時候可以知道組織上對我的審查結論?”

“恐怕要等到對楊漢生的審查結束以後吧。”鄒書記很平淡的回答:“在此之前,你就安心的等着吧,除了不準出國,可以到處走走,有時間的時候也可以好好想想,說不定會想起什麼來的。”

“我可以走了嗎?”他想離開這裏:“我想回去洗個澡。”

“說句實話,我真的有些為你感到惋惜,難道你就不感到遺憾嗎?”鄒書記緊緊的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楊漢生和你父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你又是被他要到電力去的,他這是想栽培你;聽說你和楊漢生的女兒還以兄妹相稱,可見相互的關係的確不同一般。我翻了翻你的檔案,武大的高材生、又在部隊裏當過特種兵的上尉連長、還大大小小的立過幾次功,加上年輕氣盛、風華正茂、文筆也不錯,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卻因為楊漢生這個案子的連累一落千丈,前功盡棄不說,還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也許仕途就從此一蹶不振,從此喪失進取的機會。你就真的沒有一點點埋怨嗎?”

“埋怨有用嗎?任何事情生以後做事後諸葛亮是不是有點低能兒的感覺?”他淡淡一笑:“楊婷婷現在怎麼樣?”

“我們的同志做過她的工作,楊婷婷同意去勸說她父親交代,可楊漢生拒絕和她見面。”鄒書記說的很直爽:“楊漢生只要求見你。”

“我無所謂。”他仍然面無表情:“不知組織上同意嗎?”

“如果你願意,當然可以去見見。你應該勸他主動交代,爭取寬大處理。”因為無法從這個青年人臉上看到什麼反映,鄒明有些沮喪,話也說得乾巴巴的:“楊漢生除了賭博和貪污受賄,還有一大筆錢說不出去向,初步估計有上千萬之多。組織上正在繼續追查,而且已經有了一些線索。”

“我知道了。”王大為在問道:“組織上是希望依靠我和楊叔的關係,能從楊叔的嘴裏套出那筆錢的下落?”

“是勸他交代。”鄒書記強調說:“我相信你的黨性。”

“我會儘力去做的。”王大為搖搖頭,有些不自信:“您認為有這種可能嗎?”

“他也是工作多年的老幹部了,政策是知道的,也知道頑固到底的後果。”鄒明皺了皺眉,不情願的在說:“我想,另一個世界中不會也是流通人民幣、收集金銀珠寶、一切向錢看吧?”

“什麼時候去見他?”他很冷靜地問:“是現在嗎?”

“那就現在吧。”鄒書記抓起會議桌上的電話,小聲地說了幾句。放下聽筒后對他說:“司機昨天一夜沒睡,他只能把你送到,回來就靠你自己了。”

王大為對鄒書記這個精瘦的小老頭佩服極了。他的計劃詳盡而又周密,事先沒有任何徵兆,連夜把他從大山深處拉回來,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也不給他和任何人接觸的可能,就徑直就把他扔到楊漢生面前,讓他們兩人全都措手不及。王大為知道了,他回來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從楊漢生口裏掏出秘密,然後他的利用價值就失去了,紀委、反貪局、專案組對他這個沒有查出一點經濟問題的辦公室主任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提起放在桌上的一個膠袋走了出去,那是一個多月以前在這個會議室里被暫時扣留的,或者說是暫時保管的。那裏面有他的那部又大又沉的諾基亞手機、電力公司的公文包、皮爾卡丹的錢夾和幾篇為楊漢生準備的未寫完的講話稿。紀委的同志很細心,連他給楊婷婷所買的那一盒綠箭口香糖也原封不動地放在裏面。

“我還是有些好奇。”司機出現了,王大為已經都走到門口了,鄒書記還在追問着:“都說你是人才難得,能談談你的遺憾吧。”

“您說的這個問題挺複雜的,不好回答。”王大為站住了腳,想了一會兒才回答:“**用槍杆子裏面出政權的理論打出了一個紅彤彤的新中國,戈爾巴喬夫非常爽快的將列寧創建的蘇聯解體,卡斯特羅直到今天仍然在那個被稱為美國後院的古巴堅持無產階級專政,您認為他們哪一位有過遺憾呢?”

“不對。”鄒書記不贊成的搖着手:“問題說大了。”

“但道理是一樣的。”他繼續把話說完:“每個人的選擇不同、觀點不同、看法不同、做法也不同、命運更不同。也許不論是歷史偉人還是平頭百姓,誰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遺憾,但單單是遺憾就能改變一切嗎?”

他很鎮定的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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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州三部曲(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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