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嗨。」某個半個小時前就等在自家公司大門的傢伙，見到目標對象，一臉羞澀地迎上前打了聲招呼。

「早安。」

「你吃早餐了嗎？」

拎着一大袋早餐從丟出這個問題的男人身邊經過，舒妹瑤微挑高了眉。

「我在早餐店工作。」她如此回答。

「呃……我知道……」鍾印堯搔搔臉。「那個……沒事。謝謝。」

自知問了個非常蠢的問題，他只好改變話題，向對方道謝，並轉身從塑膠袋內拿取自己的餐點。

舒妹瑤在心中輕嘆口氣。「我上班時就吃了，很早很早就吃了。」

「喔，那就好！」鍾印堯像被電到了般，驟然轉身面對她。「吃飽才有力氣工作……呃……你工作很辛苦……要好好照顧身體。」

「謝謝。」她皮笑肉不笑的答謝他的關心。「我工作一點也不辛苦。有需要的話再打電話過來，再見。」

離去前，她的表情總算軟化，給了他一個真誠的微笑。

「Ｂｙｅ……」他一手拿着早餐，一手在空中輕輕晃了晃。

「好拙。」待佳人離開後，後頭立即有人評論。

鍾印堯轉身，白眼掃射過去。

「最好你們都不拙。」說他。

「阿堯，你不會出去談工作時都這模樣？」有人嘖聲道。

「管我，有意見就自己跑。」他白眼不用錢地狂發，從袋子裏搜颳了三份早餐，回自己辦公室圖清靜去。

不要看他們公司里儘是一堆不修邊幅的梅乾菜，個個可都是業界好手，身價不凡。

雖說艾寶的大宗是經驗軟體開發，但公司里采專案抽成，軟、硬、韌體他們全都有相關人才，可將業主的需求一手包辦。

而通常越厲害的能手，怪癖越多，也越難溝通，能同時了解各種軟硬體知識，且願意做為技術與商業的中間橋樑，讓那些怪咖與業主取得共識平衡的，在艾寶里可謂為珍寶。

鍾印堯就是這種可過而不可求的「寶」，也難怪他的一舉一動，會受到公司上下如此大的關注。

當他回到辦公室，發現裏頭又被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佔據時，他差點想把早餐往對方身上砸。

「你最近很閑耶！」他朝理論上是他的頂頭上司，也就是艾寶執行長之一的錢貫傑吼道。

「別人是站在公車站牌或路口堵人，你是站在我們公司門口。」多麽青春洋溢的一幕。

「公司門口不能站人哦？」他惱羞地給了對方一個白眼，決定不理他。

「不枉費我今天早起來公司，總算見到傳說中的女主角了。」錢貫傑打了個呵欠。

雖說同樣是一副沒睡飽的倦容，錢貫傑身上的穿着，卻比公司里一堆邋遢鬼體面多了。

「阿堯，你要追她？」他再確認的問。

上次是看好戲，單純想鬧鬧這個做錯事的傢伙，但今天看到好友的反應，他卻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有說嗎？」回到辦公桌後，打開電腦收Ｅ－ｍａｉｌ的鐘印堯，語調沒什麽起伏的回問。

「你不用說，我用看的。」錢貫傑窩在沙發上，延展手腳地伸了個懶腰。「這女生長得還滿清秀的，可以追追看呀。」

鍾印堯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而後又垂下眼帘，處理一堆Ｍａｉｌ。

「她是我妹的室友。」

「我知道。」整個人懶洋洋的，將手垂掛在沙發外。

「不要隨便評論別人的長相。」

聞言，錢貫傑挑眉，終於坐起身。

哦喔，他這好友是認真的。

「我是讚美。」他為自己辯駁。

當然啦，要他說那女的是美女這種虛偽的話，他肯定說不出來。以阿堯的妹妹做為標準好了，欣怡眼睛大大，皮膚水嫩，是不食人間煙火類型的小公主。

而那個叫舒妹瑤的女生就非常普通了，膚色偏暗，毫無打扮，幸好整體看起來還算中規中矩，不至於傷眼。清秀這詞已算客氣。

雖沒說出口，但鍾印堯心裏有數好友會想些什麽。

他忍不住想為她說話。

「她很小的時候就喪父，母親後來又跟人跑了，她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從國中時就得到處打工賺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高中畢業後直接就業供弟弟妹妹繼續念書，現在她還身兼三份工作，中午在便當店，下午幫室友處理網拍。她不是欣怡那種衣食無缺的溫室花朵。」她沒時間也沒餘裕做女孩子注重的打扮和保養。

「很偉大的情操。」錢貫傑回答得很真誠，卻又聳了聳肩。「難怪她缺乏保養。」

鍾印堯又瞪了他一眼。

「她很漂亮了。」

「好吧，你的標準。」以他這個機器模型宅男的標準。錢貫傑聳聳肩，接受他的審美觀。

他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之後走到辦公桌旁，在鍾印堯的注視之下，按下他桌上的內線電話。

「阿翔，過來開會了，阿堯要追馬子……」

「我沒——」鍾印堯馬上搶電話，對方卻快他一步，將整台話機搬走。

「快過來，他需要我們的幫忙。」

結束通話後，他才將話機放回桌上。

「拜託，我又沒說！不要鬧好不好！」辦公室的主人抗議道。

「你去照一下鏡子再來跟我說這句話。」說話的同時，錢貫傑直接把桌上的電腦螢幕電源關掉，讓一片漆黑螢幕前的護目鏡映出它主人的輪廓。

雖然螢幕上的自己看不出膚色，但鍾印堯知道自己的臉肯定紅透了。

他惱羞的將螢幕電源再打開。

「別鬧了，她不會喜歡我這型的。」女孩子大都喜歡健談又風趣的男性，誰理他這種講話無聊還會結巴的阿宅。

「你才別鬧了。」錢貫傑翻了個白眼。「你知不知道自己身價有多少？」把存款簿亮出來，肯定一堆女人爭先恐後主動巴上來。

「還有，只要你不開口，十個女生里有九個都會喜歡你這型的。」他又補充。

「屁。」鍾印堯咬了口吐司，繼續回到工作上，決定不理會好友的胡言亂語。

「死腦筋。」錢貫傑嗤了聲，又按了內線電話。「阿翔，快過來。前線告急，需要緊急支援。」

今天下班前要是沒辦法說服這悶騷鬼，他錢貫傑三個字就讓人倒過來寫。

那日突如其來的午後大雨，成了舒妹瑤與鍾印堯握手言和的功臣。

在短短不到兩小時的相處過程，她發現，這男人果然是好友欣怡口中那個替她收拾了不少爛攤子的好哥哥。

雖然他會間發性的結巴，也和欣怡一樣，似乎少了根筋，但在行動上，還是處處可見他貼心溫柔的地方。

例如他會注意配合她的腳步，兩人共撐把傘，她身上沒遭受太多雨水攻擊，他身上的西裝卻越濕越大片，到茶館時，從點餐取餐，到她後來完成工作，回原本停機車的地方，他都一路相陪，在她回到家幾分鐘後，甚至接到欣怡打來的電話，說她大哥要她確認她有沒有平安回到家。

這些行為在在讓她將對他的不良印象抹去，好感也提升了不少。

可隨着兩人打招呼的次數增加，聊天的句數也無意義的增加幾句後，她對這號人物卻越來越多問號。

「欣怡，你大哥到底是在做什麽的？」這天，她終於忍不住跑進室友房間問。

「我大哥？」剛洗完澡，正在擦乳液保養的鐘欣怡，抬頭困惑地望向倚在門邊的好友。「電腦那類的，好像寫程式還是什麽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怎麽了？」

「我每次送早餐去他們公司都覺得很怪，為什麽只有你大哥一個人穿西裝？」那間公司里的其他人都隨性得活似在家一般，就算有人穿睡衣出現也不奇怪。

「哦，他好像是公司的業務。」鍾欣恰繼續挖出腦中深處的一丁點記憶。

「只有他一個業務？」這家公司怎麽能撐到現在還沒倒呀？「你大哥的口才好嗎？」領教過他的結巴功力後，她真不由得替他擔心起來。

「欸……我也不知道耶。不過他很聰明，應該還不錯吧？」鍾欣怡看起來也一頭霧水。

舒妹瑤額上落下三條黑線。「小姐，他是你大哥耶。」有不熟成這樣嗎？

「你問的問題我剛好不知道呀。」她一臉無辜的聳了聳肩。「還是我打電話問他？」

「不用，我只是隨口問問。」她搖頭拒絕。「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好。」

「干麽？你對我大哥有興趣哦？」

她給了鍾欣怡一個爆栗。「我現在幾乎每天都會見到他，了解一下很正常好不好。」要不，她總覺得和這男人間的關係有點怪異且難以形容。

說朋友也不像，但他又時常主動與她打招呼聊天，雖然都聊些她覺得很無厘頭的話題。

「哦。」鍾欣怡揉揉額頭。「他沒什麽，就阿宅嘛。」這就是她對自己大哥的唯一評價。「他很喜歡玩模型和機械人，我家之前有好幾個柜子都是他的收藏品，他沒幾天就要去擦一擦，清理一下。結果他房間亂得要死，也從來沒看他整理過，整天只弄那些模型……」她滔滔不絕的發表。

舒妹瑤聽完發現，除了鍾印堯是個熱愛玩模型和機械人的狂熱阿宅，且在一家同樣充滿宅男的電腦相關公司里擔任業務外，這號人物似乎已經沒有其他資料可供人了解了。

「他是不是不太會和人聊天？」

「我也不清楚耶。」鍾欣怡又蹙了蹙眉心。「他和我講話時很正常呀。不過我聽不懂他和他朋友聊天的內容，他們都玩電腦的，很愛講一堆有的沒的術語……」她突然沉吟了下。「噢，有有有！我記得以前他被很多女友甩過！」

「他交過『很多』女友？」舒妹瑤對「很多」這詞相當驚訝。

不是她瞧不起鍾印堯，但幾次的接觸經驗告訴自己，他看起來似乎連女性友人都沒半個，更別說像交過「很多」女朋友的樣子。

「對呀，以前他有個女朋友還打電話來給我，跟我抱怨說我大哥超無趣，連聊天都不會，更不要說什麽甜言蜜語了，還說他騙人，看起來很體面，結果是一個只愛玩模型和電腦的阿宅……」想起這段過去，鍾欣怡還有些憤恨不平。

「奇怪耶，又不是我大哥主動追她的，那女的是我大學的學姊，突然有一天跑到我教室去，說想認識我大哥，跟我要了他的電話，我大哥後來跟我說，那女生跟他告白，他們在一起不到一個禮拜，那女的就說他很無聊把他甩了。還有另一個也是，叫我大哥約我和他們一起吃飯慶祝他們交往，結果三天後就說我大哥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樣，把他甩了。後來又有一個……」

聽完鍾印堯過去的情史，舒妹瑤心裏不禁為他掬一把同情淚。

這不就是標準的看他外表不錯，就想先下手為強，結果發現「內容物」與「包裝」不符，七天監賞期還沒過就慘遭退貨嗎？

說是交女友，不如說是被一堆外貌協會的女生耍了還差不多。

這男人也太悲慘了吧！

這時的她也終於確定了，鍾印堯不是故意怪裏怪氣的和她打招呼聊天，只是不擅長和女孩子溝通。

由於對他有着滿滿同情，舒妹瑤暗自決定，若有機會可以多和他聊聊天，幫助他習慣和女孩子聊天。

此舉就像她平時照顧欣怡一樣，不過是舉手之勞。

隔天舒妹瑤去送早餐時，果然又在艾寶的門口見到鍾印堯。

「嗨。」他原本在附近和同事說話，見到她來，老樣子一臉羞澀的朝她打了聲招呼，便走過來。

她看得出來，他很努力想表現出正常的態度。

唉，真是個可憐的小傢伙。

「嗨。」她比起過去一段時間以來，多給了點微笑。

鍾印堯有點受寵若驚，表情帶點不確定的怯怯開口，「今天……天氣不錯。」

「對呀。」她也隨着他瞎扯。「開始轉涼了，比較舒服，之前太熱。」

她將早餐的提袋放上專屬的櫃面。

「喔，對呀！」意外她的熱絡反應，他慌忙的接話，「我們公司電腦多，室溫很容易太高，冬天比較省空調……」

即便他的回應有些牛頭不對馬嘴，舒妹瑤還是捧場地回話。

「真的？那你們公司的老闆肯定希望冬天趕快來，可以省不少電費？」她勾勾唇。「早餐送到了，明天見，掰掰。」

還陷在一股震驚當中，鍾印堯無意識的舉起手與她揮了揮，直到舒妹瑤轉身兩秒鐘才猛然回神。

她的心情看起來不錯，此等好機會，不好好把握更待何時？

他急忙追了出去。

「那個——妹瑤！」

舒妹瑤聽見叫聲停下腳步。

「嗯？」她非常有耐性地朝他丟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後天我們公司有電玩比賽……」待說出來後，他才想起女孩子對這類事物的興趣非常低。「呃……就一群人玩玩遊戲，有東西吃……呃，如果你有空……可以過來吃點東西……當觀眾……」

「我早上五點到下午六點半都要工作，你們的比賽是晚上嗎？」她問。

「是中午。」他記得她中午還得去送便當。「不然……那下次好了。」不知道他待會兒去跟阿傑討論把比賽時間改到晚上還來不來得及……

見他一臉興緻在幾秒內又轉為落寞，舒妹瑤忍不住開口。

「你們比賽到幾點？如果佩芸那裏沒事的話，我可以下午過來一會兒。」

他一臉訝異。「可能……四、五點吧？」

「我不確定到時能不能過來，要看當天忙不忙，可以或不可以我都會通知你，好嗎？」她回答得極有誠意，鍾印堯感覺不出絲毫敷衍的意思。

也因此，他的訝異更深了。

「好。」在極度震驚的狀態下，他點點頭。「那個……我留我的手機給你？還是……」

「你號碼給我。」她從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手機，在對方的目光下，鍵入聽到的號碼，按了撥號。

下一秒，鍾印堯的手機響了。

他怔怔的看着手機螢幕上陌生的號碼。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後天下午我看情況如何會再打電話給你。」看他呆愣得有些誇張的表情，舒妹瑤不禁笑了出來。

這瞬間，她突然覺得，欣怡她大哥還滿可愛的。

「喔……好！」他猛地點頭，心跳飛快。

「那就這麽說定了。」她心情愉悅地再次朝他展露笑靨。「明天見。」

「好——等、等等！」原本要道再見的他，突然又緊急攔住她。「如果你要過來，一定要先打電話告訴我！」

她對他突如其來的交代揚揚眉。

「那個……這樣我才能確認安全……」到時候要是超過時間她沒有出現，至少他還能知道該出去找人。

雖然知道對方年紀比她大，甚至他妹妹欣怡的年紀都比她大，可她從以前到現在，還沒被她認為是「平輩」的人，當成小妹妹般關心過，她感到幾分好笑，不自禁禮尚往來的，像對待小弟弟般，伸出手指輕點他額頭，表示回應。

欣怡她哥這種老媽性子，實在是讓她太有親切感了。

「沒問題。」她笑開。同時也知道，自己肯定能和他成為朋友。

當然，此時的舒妹瑤不會知道，他們的電玩大賽早在下午三點就該結束，可一堆參賽人員全被鍾印堯硬扣留下來，等待那通隨時可能打來的電話。

結果她還是沒能出現。

他在電話中努力想講些什麽，來證明她沒辦法過來完全沒關係，他一點也不在意，且平常心。

但在他顯得有點慌亂且無章法的表達中，舒妹瑤一個動念，開口邀請他一起參加弟弟和妹妹的校慶活動。

鍾印堯原本在講電話時，已緊張得不斷在視聽室內來回踱步，聽到她邀請他，更是嚇得沒注意滿地線路，因而被絆倒，撞壞一台遊戲機。

會議室內的哀號與調侃聲此起彼落，但他耳中只聽得見她的聲音。

「校……校慶？」他狼狽地爬起身，不禁再出聲確認。

「對呀，下個月八號，我已經跟佩芸請好假了。如果你也有空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逛逛。」她也聽出他似乎發生了點「意外」，好心的等了一會兒，直到他能開口，且沒道破他的尷尬。

「好、好呀！我有空。幾點？」他馬上給了答案。

就算那天有天大的事，他也會想辦法排除萬難出現。

「三點半到我這裏集合？」

「好！三點半，沒問題。」

再幾句結束通話後，鍾印堯簡直樂得快飛上天了，完全無視一堆看好戲或怨懟的目光。

「堯哥——我們可以走了吧？」被佈置成比賽會場的視廳室里，幾個人隨遇而安的繼續玩着電動，幾個搬來筆電做起自己的工作，也有幾個習慣待在自己家裏或私人空間工作的，無奈地被迫留在原地吃東西兼發獃。

見他終於講完電話，差點沒跳起來喊萬歲。

「去去，沒事了散會。」他隨便擺兩下手，比任何人都還早一步的離開現場，準備安排他的行程去。

「嗟，還說沒要追。」有人在背後偷偷吐槽。

「嘴上說沒有，追不到比較不痛。」旁邊有經驗的過來人，幽幽嘆了聲。

此話一出，頓時一堆人心有戚戚焉的一同咳聲嘆氣。

被留下來像個獃子發傻算什麽，若可以幫忙同伴追到女友，他們自是樂意的。

只希望阿堯爭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