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本--
大阪近郊一座莊嚴肅穆,古意盎然,依山傍水的私人日式傳統大宅院--前有廣闊噴水庭園,各類奇花異樹疏落有致的散佈,後有大自然擁抱,山明水澗的青蔥草原上有白馬在奔馳,其中更引人發思古之幽情的是,山與湖水間一大片的深秋楓紅。
楓紅映着湖水,一片湖光山色中天邊隱約出現一道彩虹。
一輛雪白的賓上轎車緩緩駛向宅院黑亮的檀木大門,門前落英繽紛,門房謹慎的將大門打開,車子進入后隨即又關上。
宅院的一切和以往並沒什麼不同,只是多了一份喜氣。
門前堆滿各界名流致贈的花籃,加上屋檐下的紅色綵球,使這一切看起來洋溢着喜事臨門的光采。
岩野武介在主屋的大門下了車,羽山田指揮僕人們提進了少爺的行李。
「老爺呢?」岩野武介問了一個僕人。
「老爺到新夫人下榻的飯店裏去了,明天新夫人就要進門了。」僕人恭敬的應着。
岩野武介進入玄關脫下鞋,走在發亮的黑檀木走道上,正要回房裏去時,一名女僕急急忙忙喚住他。
「少爺。」
「什麼事?」岩野武介沒有停下腳步。
「老爺交代,喜宴就在明晚,只宴請至親好友,在偏廳德川苑,這是請帖,老爺說如果您要邀請宮崎小姐來做客,請親自送過去。」女僕交來一張繫着彩結的喜帖。
岩野武介點了頭接了過來,繞過天井推開靠內側的檀木門,走了進去。
偌大的房間仍是打理得一塵不染,桌案上仍是井然有序。
他打開通往獨立庭院的門,寧靜的午後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鳴,伴隨着小水塘中細細的水流聲,令人放鬆了心情,回家仍是最自在的。
他舒服的在黑亮的木質地板上坐了下來,看了看手中的帖子。其實他不反對父親再婚,他相信父親會再婚勢必經過一番抉擇,畢竟這個家也需要女主人。
而且他向來最尊敬、最愛戴的人莫過於修養良好,一生行醫的父親。
他完全尊重父親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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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
在十二位親友的觀禮中,婚禮依日式禮儀進行。
年屆五十五仍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岩野雲喬,穿着黑色傳統大禮服迎娶了足足小他二十歲的中國新娘徐紫晴。
新嫁娘的臉塗抹着白粉,唇以紅丹繪出小之又小似櫻花的型,眉兒只點綴似的劃了兩點。
岩野武介也在觀禮的眾人中,宮崎紗雲挽着他悄聲地對他說:「將來我絕不塗成那樣,我的婚禮要洋式的,我要穿歐式白紗。」
岩野武介笑了笑,沒有回答。
其實臉上的白粉幾乎看不出他那個繼母的長相,他只知道是中國人,和父親交往多年。
不過話說回來,要他叫一個年齡和自己相仿的女人為繼母,真的有些尷尬。
繁瑣的儀式結束了,新郎新娘回新房去。
直到宴客時間,新娘換裝登場,年輕美麗的新娘子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你怎麼了?」一直跟在岩野武介身邊的宮崎紗雲發現他突然僵住的面容。
岩野武介的眼瞬也不瞬的盯着父親身畔那張冷艷卻又清麗無比的笑顏。
他整個人震住了,動也不動的盯着那張臉,這豈是震驚可以形容的--
他的繼母居然是……白雨悠?!
岩野武介死死的盯着白雨悠,但她的目光始終和他沒有交集。她笑着,一身雪白低胸小禮服,高綰的浪漫髮型使她看起來更優雅、更冷漠、更遙不可及,卻也更動人。
父親帶着她在親友夾道歡迎之中走來。
她嬌滴滴的聲音,說著流利的日語,神態自然,不時以流露着嬌羞的眼神望着父親;而父親回視她的眼神是相當疼愛且溫柔的。
他感到難受,窒息般的難受!
「你怎麼了?」宮崎紗雲看着未婚夫嚴肅得要命的表情又問了一次。
但宮崎紗雲沒有得到回答,此時她未來的「公婆」已來到他們面前。
「我兒岩野武介。」雲喬以平時的簡稱介紹岩野武介;同時也為岩野武介引介身旁的女子。「紫晴,你的繼母。」
「紫……晴?!」岩野武介眼色十分暗沉,暗沉如黑夜中的湖水,那水中的幽暗光芒映在「紫晴」的眼中。
終於,雨悠把視線對準了岩野武介的。
「你不該直呼我的名諱。」雨悠笑容可掬地糾正他。
「妳確定這是妳的名字嗎?」岩野武介森嚴地瞅着她問。
「親愛的--」雨悠倚向瀟洒的雲喬,眼睛眨呀眨,像是撒嬌,像是不依,實際上她心底正慌亂無主,因為岩野武介覷着她的眼光像是早已看穿這是一場騙局似的。
實際上迎娶儀式上的人確實是紫晴,直到這場婚宴才由雨悠上場,不過依紫晴的意思這只是個序幕。
雲喬為了給岩野武介一個教訓,同意配合演出這齣戲碼。
不過,雨悠一直懷疑這樣做究竟對不對;這樣做是不是太……瘋狂了?
「我不勉強你一定得稱她繼母,但對她你得要十分尊重。」雲喬慎重地道。
岩野武介沈住氣,鐵着一張臉道:「是。」
雨悠不再和他有眼神上的接觸,她將目光轉向另一對好奇的眼眸。
宮崎紗雲?
是的,肯定是的。雨悠看向那張年輕純真的少女臉龐,原來岩野武介心愛的女孩長得這麼甜蜜可人!
她曾聽紫晴說過,宮崎紗雲的家族背景不比岩野家遜色,可說是門當戶對。
雨悠瞥了她好一會兒,也不知怎麼的,心田裏突然漾起酸酸的、澀澀的滋味。她不懂自己釋放的是何種情緒,只覺得自己無法再去看那女孩一眼。
「您好。」宮崎紗雲的這句「您好」,令雨悠心頭顫了顫。宮崎紗雲當真以為她是未來的婆婆了。
原本預估的勝利感,此刻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她現在只想逃,逃回台灣--但台灣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啊!
「嗯。」雨悠輕輕回了一聲,不多停留,雲喬挽着她雙雙入席到主位。
隆重莊嚴的長桌,雨悠和雲喬並坐一起,岩野武介的位置就在對角,可說近在眼前,只差沒有緊鄰而坐。
僕人們送上一道道精緻的菜色,所有的賓客盡情享用。
雨悠始終低着頭用餐,偶爾低聲和雲喬說些不着邊際的話。此刻的她食不知味,如坐針氈。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岩野武介的存在,但她卻注意到了他的菜動也沒動,他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他也有不自在的時候嗎?
是的,分明是的。
瞧他那副森沉的尊容,他必然是十分不自在的。
想到他的情緒因自己的出現而浮動,雨悠有些莫名的得意,不經意中露出了笑容。
「笑什麼?」雲喬問了雨悠。
「沒什麼。」雨悠開始覺得蔬菜色拉味道很棒。
岩野武介沒有正眼去看雨悠,但他知道她在笑,她用她魅力十足的笑容在對父親笑着。
怎麼會這樣?她突然改了名,成了他的繼母。
不對,名字不對,年齡也不符。
她在愚弄他嗎?
但父親是個做事條理分明的人,怎可能被她給愚弄了?
這其中必有原因,他要查清楚一切。
繼母?
不!她是他的女人。
「你好沉默哦!」宮崎紗雲輕聲對岩野武介說。
岩野武介看了一眼幾乎被他遺忘了的未婚妻。
「你不吃菜嗎?」宮崎紗雲溫柔地問。
「吃。」岩野武介表情諱莫如深。
席間賓客們盡情的享用美食,彼此交談……
「你……」她顫抖的瞪着他,匆匆環顧四下,居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之間的糾葛。
她害怕起他的自信、他的放肆,眾目睽睽下他的未婚妻就在一側,他竟敢……但千不該萬不該她無法控制生理上的反應,她的潮水如洪奔流而出。
「好滑。」岩野武介低低地說。
「是啊!這海參真滑。」突然宮崎紗雲沒頭沒腦的應了一句。
岩野武介高深莫測的回視宮崎紗雲。
宮崎紗雲正努力以刀叉切開盤中的海參料理。
突然雲喬和友人聊得開心,手肘不小心碰到桌上的筷子,筷子鏗鏘的落到地上,雲喬回首很自然的低下身去拾……
雨悠着急的朝下面那隻可恨的手掐扭下去,這回他不得不知難而退了。
雲喬拾起筷子,不經意中發現雨悠臉色很不對勁兒。
「怎麼了?不舒服嗎?」雲喬問。
「沒,沒有,我想……回房去,可以嗎?」雨悠真的無法再留在這裏了。
「這……好吧!」雲喬溫和的同意她,起身向嘉賓告退,護送雨悠離去。
岩野武介沒有抬眼去看他們,他別開臉,他無法忍受他的女人被別的男人侵佔,而那個男人甚至還是自己的父親!
這事很不對勁兒,徹頭徹尾的不對勁兒--但他的反應更是不對勁兒!
她曾是他的床伴,但床伴歸床伴,他怎會有種像是心愛的東西被搶了那般心疼。他的心像缺了角似的,淌下了不知名的東西。他一定要查明此事。否則他心口的缺角將永遠無法癒合。
白雨悠,別想逃,這不過是……第一回合。
他堅毅性格的下巴倏地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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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晴,我不能再留下去了,這個謊言早晚會被拆穿的!」
雲喬把雨悠交給紫晴又回到德川苑。
主人房內只剩紫晴和雨悠兩人獨處。
雨悠雙手環抱着自己立在房間中央,不安的說著。
「雨悠妳怕什麼?為了求逼真,妳都公然出現在親友面前了。」紫晴拉着雨悠坐到榻榻米上舒適的坐墊。
紫晴早已卸了新娘妝,她一身喜氣的紅色套裝,看起來神采飛揚丰姿非凡,像只艷光四射的孔雀,也許是幸福使人美麗。
和她相比擬,雨悠就像只被雨淋濕,不安又狼狽的小鳥兒。
「可是……將來怎麼收場?」這是雨悠一直以來的疑問。
「看着辦。」紫晴輕鬆地說著。
「不,現在就該煞住了。」雨悠快歇斯底里了。
「雨悠,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妳。」
「我知道妳是為了我,可是……」
「妳在怕什麼?有雲喬在,岩野不敢怎樣的。」
紫晴這一說,雨悠睜大了眼搖頭,她想吶喊,但喉頭卻哽住了,她心底壓抑着天大的難言之隱。
他敢!而且還當著雲喬的面。
雨悠啞口無言,有苦說不出。
「別怕,耍耍他也算出口氣嘛!難道妳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嗎?」紫晴看着神情有幾分古怪的雨悠。
「我想休息。」雨悠身心俱疲不願再多說。
「好吧,不要想那麼多,安心的住下來,待會兒我就要回飯店,隨後雲喬會來和我會合,今晚妳按計劃住在主人房的密室里,後天我和雲喬去歐洲度蜜月,這個主人房就歸妳使用了,我們不在一切都看妳自己了。」
他們要去歐洲大半個月,留她孤軍作戰,那不等於將無援的雛鳥放在獵鷹的視線範圍,這麼做一點也不高明啊!
「我現在就想回家。」這是雨悠的肺腑之言。
「回台灣去忍受妳那自私的大哥?別傻了,我的好雨悠。照我的計劃,妳在這裏好好扮演繼母這個角色,破壞他和那個宮崎紗雲,給岩野一點顏色瞧瞧,他毀了妳的一生,怎還有資格去追求另一個女人的愛?」紫晴輕撫雨悠楚楚纖柔的頰。
「何況我好不容易才說服雲喬配合呢!」紫晴委婉的說著。其實她說服雲喬的理由只有一個,但是不能透露給雨悠知道,如果雨悠知道,是絕對不會答應來日本的。
紫晴堅持自己的出發點是正確的,更何況連雲喬都認同。只不過,她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她所預期的效果。她無法肯定勝算究竟有幾分!
「好妹妹,既來之則安之,別想那麼多了,我陪妳去休息。」紫晴和顏悅色的道。
雨悠訥訥的看着紫晴,無助的點點頭,她不知自己該怎麼辦,只能信任紫晴了。
但真能像紫晴說的--看着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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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賓客大宅院裏一片岑寂,失去了熱絡的人來人往,宅里顯得有些森冷。
「羽山田,讓司機送宮崎小姐回去。」走道上岩野武介招來老管家。
「是。」老管家領命而去。
宮崎紗雲很不能理解,未婚夫今天的表現連差強人意的程度都及不上,他竟連送她都請司機代勞?!真令她生氣。
「你……」宮崎紗雲正想說出不滿。
「我有些醉了,想睡,真抱歉。」沒想到岩野武介連不滿的機會也不給她,對她做了個揮別的手勢,離開了。
宮崎紗雲只有委屈的看着岩野武介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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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嗎?
主人房隔着天井就在正對面。
岩野武介心底突來一陣惱怒及酸澀,他抿緊了寬而有型的唇,推開自己的房門。
房裏下人正在為他鋪被。「少爺,請就寢了。」
岩野武介一揮手,遣退了下人。
今晚他喝多了酒……
也許睡意可以令他暫時忘了……某個女人!
天底下有什麼比白雨悠莫名其妙成為他的繼母更荒謬的事?
如今她正和他的父親翻雲覆雨嗎?噢!他無法想像,他會發狂,他會……生氣,很生氣。
白雨悠--我不會任妳胡搞,妳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這一夜岩野武介失眠了,整整一夜,他就是無法睡着,天一亮他便起程去了公司,一早有個重要會議。
縱使白雨悠困擾着他,但他絕不會為任何女人,將事業拋諸腦後,這是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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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老爺要你去大廳一趟。」
兩天,他足足在公司忙了兩天,才一回來父親便召喚他。
「爸,什麼事?」
肅穆的廳堂,雲喬和雨悠各坐在主人椅的一方。
見雨悠在,岩野武介想視而不見也難,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妳好。」他問候,面無表情的。
「很好。謝謝。」雨悠下意識的昂了昂下巴。
「岩野,我要去歐洲參加一個醫學發表會,包括臨床實習,必須離開一個月,『紫晴』會留下,你代我好好照顧她。」雲喬照紫晴的腳本說,其實他們是去度蜜月。
「我……會的。」岩野武介點了點頭。
但這樣的「新婚」真叫人覺得奇怪,他把目光轉向他的「繼母」。「為何不一起去,空閑還可以度個蜜月。」岩野武介有意地關切道。
「我想留下,不行嗎?」雨悠痛恨極了他看人的那種玩世不恭神態。
「言重了,怎麼可能不行呢,妳是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他似真非真,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知道就好。」雨悠以「長輩」的姿態,不客氣地頂回去。
「沒事了,岩野你忙你的吧。」雲喬瞧兩人不對盤的一來一往,只好從中打圓場。
岩野武介沒有多留一秒的意思,只是他又瞅了雨悠一眼,用她最恨的那種眼神。
這一切雲喬都看在眼底,他不知愛妻還要玩多久,但他可以得知,雨悠不會是岩野的對手。
不過無論如何,全怪岩野有錯在先,他花心獵艷、風流成性,和他祖父完全是一個樣。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僅要嚴厲譴責,更會永遠的站在真理的這一邊。
奪去了人家的清白就得付出代價,尤其像雨悠這樣的一個好女孩,不過他不只希望能挫挫兒子的玩心,更希望兒子能自我約束、自我反省。
他贊同紫晴,也是為了幫助岩野,期待他人格能有所成長。
但岩野能經得起考驗嗎?
這麼下去的結果,真能如他和紫晴所期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