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門口的保全一見到逐漸接近的九十CC摩托車，還沒等她打招呼就先為她打開鐵門。
岳媛知道保全得記住每一個住戶的長相，雖然她頭戴安全帽和大口罩，只露出一雙圓眼，但她的身型應該挺好認的，而且，住這麼高級的地方，還騎這種老爺車的，應該就只有她一個了。
向保全點頭以示道謝，她把車慢慢騎向地下停車場，穿過一堆名車，把車停到某個角落，上樓。
回到家，岳媛先洗了個澡，把頭髮吹乾后，便坐到電腦桌前，看到桌上壓了張紙條，上頭剛正的筆跡，正是數日前房東先生抄給她的美食店家。
她掃了紙條一眼，便打開電腦，接着移動滑鼠點開信箱，查看新郵件。
親愛的月圓姐姐軍艦：
今天有大學生的大姐姐來教大家做果凍，小蔥做了三個草莓口味的，可是一個被小守哥哥撞壞了，小守哥哥好壞。
姐姐什麼時候要回來看我們呢？要先告訴小蔥哦，小蔥要做很好吃的果凍送姐姐。
點開幾封熟悉寄件人寄來的e-mail，雖然內容都只有短短几行，卻錯字百出，岳媛看着，唇邊不自主逸出輕笑。
她一一回了信，再將信中的每個錯字用紅色標註，附上正確的寫法，提醒小朋友們下一次寫e-mail時，要記得選對的字。
信才回到一半，手機便響起，來電顯示為“駱房東”，岳媛接起電話。
“喂。”
“請找岳媛。”電話那端的嗓音沉穩輕柔。
“我是，駱先生您好。”又來了……
“你吃飯了嗎？”
當然是……“還沒耶。”自從好幾天前兩人一起吃過飯後，這位房東先生天天在下午五點多打電話來問她吃飯了沒。
一連被問了好幾天，昨天她極力剋制自己一回家就想衝出門尋找美食的衝動，等到他打電話來，結果，餓着肚子等待果然是值得的，他帶她去紙條上的其中一家餐廳吃飯，要熟門路才進得去。
感動從還沒踏入那家店便已經開始醞釀，直到菜端上桌，進了肚，她彷彿也見到卡通“中華一番”中的那條金色巨龍。結帳前，本打算多買一兩道菜回家當隔天的晚餐，沒想到店家卻是足以引發人神共憤地不讓外帶，她只要一想到，還是很想捶心肝！
所以……經過昨天的晚餐，為了美食，她決定每天在家等他打電話邀約。
“要一起吃飯嗎？”他也同她一般，問着每天都一樣的公式化台詞。
“好呀。”她一口氣答應。
“我六點下班，差不多六點半去接你。”他嗓音輕輕地，有一絲笑意，卻又感覺不出太多情緒。
“OK。”
簡潔結束通話后，岳媛繼續回e-mail，但卻有點不專心……
其實她有點搞不懂，不知是否因為她現在住在駱士其妹妹以前住的地方，所以他也將她當家人一樣照顧，還是這位大老闆的私生活非常空虛寂寞，找不到人陪，只好抓她這個距離最近的房客閑聊？
以往沒認識過什麼大老闆，她對有錢人的想法半點頭緒也沒有，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從她搬進來的第二天起，他每天一通電話，每次打來都只問同一個問題，而且好像不管她的答案為何，他似乎就是想問問看，害她不免多想，是不是他身邊得提防的人太多，能信任的人太少，才會將心思放在她這個沒半點利害關係的小朋友身上？
一絲絲的同情心……以及難以抵擋的饞意，就這麼一塊冒出來了。
“和大老闆相處呀……”她喃喃自語。
回完信后，岳媛來到卧室旁的穿衣間準備換衣服。以前住在小套房，衣服總是塞爆小小的衣櫃，現在這間獨立的穿衣間，卻讓她的衣服看起來少得可憐。
她站在全身鏡前，左看右看檢視自己的身體曲線，又想到昨晚雖然駱先生帶她去的那家，不是必須穿晚宴服才能進入的高檔餐廳，但和他一起用餐，還是穿裙裝比較好，不會太休閑也不會太正式，比較不容易失禮。
眼手並用地在衣服堆中翻找一番，最後，她挑了件平時上班會穿的簡單深色裙子，裙擺在膝蓋上方一點點，可以拉長小腿的視覺比例，上衣則是高腰線的小可愛，可以藏起待會兒吃太飽凸出來的肚子，外頭再罩件小外套，遮住蝴蝶袖。
“嗯，差不多了。”最後再確認一遍自己的打扮，岳媛滿意的點頭。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型和長相，過於中性、寬鬆的服裝容易讓她看起來更壯，性感的服飾不是過於裸露，就是太貼身，同樣會暴露她身材的缺點，她對流行時尚沒太大興趣，但也下了番工夫了解自己究竟適合什麼樣的打扮，簡單又帶點可愛是她的安全牌，不會令人驚艷，但也絕不失禮。
六點半，門鈴準時響起。
她一打開門，就看到換下西裝，穿着簡單休閑服的駱士其，投給她一個溫和的微笑，她甚至還可以聞到他身上傳來淡淡的沐浴乳香味。
他動作真快。
“走吧，我開車。”他朝她淡笑道。
“好。”要跟高個兒的房東出去，岳媛決定套上有點跟的包鞋。
兩人共乘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密閉空間內，兩人身上都散發著才剛沐浴完的香味，上了車，香氣依舊縈繞。
“我們要去哪裏？”上了車，她率先打破沉默。
“上山。”他淺笑，“沒有店名，老闆姓張，我們都叫它張老闆的店。”
“吃什麼？”她忍住不要露出太明顯的餓死鬼模樣。
“瓮雞。”
“那是什麼？”從後照鏡中，他可以看到她的眼神瞬間一亮。
“張老闆的招牌菜，一天只限量十份，每隻雞都得用文火慢煨，煨上十個小時。”他解釋，“原本預約好要和我爸媽還有二弟一起去吃，結果他們兩老前天跑去日本玩，我二弟知道爸媽不來，也跟朋友出去了。”
車子開出地下停車場，緩緩駛過前庭，經過大門，門旁的保全視線掃過車內的兩人，確認。
好費工的一道菜……岳媛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呃……他們不來也沒關係，還好我可以幫忙吃。”這麼美味的東西，吃不完就浪費了。
駱士其覺得她的回答直率得很有趣，他從後照鏡瞄了她一眼，揚笑。
察覺到他的目光，她稍微收斂表情，不讓自己的饞樣成為笑話，但再想想，她這麼回答也沒錯，他不就是為了吃飯才找她的嗎？
“那個……駱先生，你喜歡美食嗎？”她再度找了個話題，試圖讓自己多了解也多習慣這位房東，畢竟日後……兩人一起用餐的機會可能還挺高的。
真是三句不離吃呀，難怪這小肉球圓滾滾的……
“還好，沒特別喜歡。”他的雙眼直視前方的路況，略微分神回答。“有人介紹就去吃吃看，覺得好吃就記下店名，有時間就會再去吃。”
“不會自己特別去找？”
“不會。”他回得乾脆。“但我工作常會接觸到。”
“哦——”她心想這倒也是，她差點忘了，他名片上印的是“駱升實業”四個大字。
駱升是以代理進口餐具起家，第二代經營時，積極拓展業務，成為國內進口餐飲機具的供貨籠頭，交棒到第三代后，開始開發自營品牌，以過去經手精品餐具的經驗，自製各式餐廚用品，最近更進一步往生活用具開發，想當然了，他工作時需要接觸的餐廳、攤販，一定不計其數。
“是吃到麻痹了嗎？”
她的音量非常小，也不知道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但駱士其還是聽到了，他用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看她的表情，彷彿她正在說什麼很嚴重的絕症似的。
“吃到麻痹，我還會介紹好吃的給你嗎？”他語氣好笑。
“哦——”她挑眉，又長哦了一聲。
既然不是吃到麻痹，那就是好吃的吃太多，感動變少了。這種情況……是算可憐？還是幸福過頭了呀？
“哦什麼？”雖然他對她主動提問感到很新鮮，但，是年齡的隔閡嗎？他怎麼不太懂她想表達什麼？
“沒什麼。”岳媛聳聳肩。反正兩人對美食的感受等級差太多了，他大概也不能理解她光是聞到香味四溢的食物就能口水泛濫的感動。
他又偷瞄了她一眼。好吧，小女孩對他完全沒興趣，可他對她可好奇得很，今天兩人的交情算是小有進展，換他問——
“聽你家店長說，你有在玩股票？”
“對，我手上還有駱升的。”她淡淡的回應，對這個話題沒有太大興趣。
在確認他身份后，她想起先前某次和店長閑聊時聊到股票，他知道她有在注意駱升的股票時，還特別追問了幾句，而且只問駱升，對其他充耳不聞，想必這個店長出賣不少員工底細給人家了。
“咳……我沒特別打探的意思。”他聽出她口氣中有些許怨氣，連忙解釋。
“我知道。”她又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想玩股票？你這個年紀的小女生，不都愛去逛街、唱歌、和朋友聊天聚會嗎？”
“駱先生，人各有志呀。”她的回答依舊簡潔有力。
他輕笑一聲。“嗯，那你的志是什麼？”
“我想要……三十……三十五歲前存到房子的頭期款吧。”本想回答三十，但想了想，怕他這位大老闆會職業病發，檢視她的計劃，她還是決定給自己留條後路走，免得待會兒又被他笑。
“你想買房子？”還好，不是聽見三十五歲要吃遍全球的宏偉志向。
“想呀，房租繳得多心疼呀。”繳到最後，房子也不會變成自己的。
“以你的情況——減少食物開銷或許能讓你提早兩年達成。”她省歸省，但在吃的方面卻還捨得花。
果然！岳媛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當老闆的，尤其又遇上年紀小他那麼多的小朋友，不“提點”一下她這個後生晚輩怎麼可能！可是，她忍不住反駁——
“駱先生，你都說了像我這種年紀的女生愛逛街，但我少了買衣服、唱歌、和朋友出去玩樂的預算，把省下來的錢挪一點到吃的上面，不算過分吧？”她就是愛吃呀！
“基本款的衣服搭着穿可以穿兩三年以上沒問題，等真的要買新的，只要舊衣服狀況還可以，也能以二手低價賣出去，加減賺一點，要不然以物易物也可以，我東省西省就是為了要吃美食，你現在叫我放棄最大的樂趣，不覺太不仁道了？”
只見他眼神轉到後照鏡快速瞄了她一眼，又轉回前方路上，挑挑眉。
看來吃不只是她的死穴，同時也是地雷。“也是。”他以笑容識時務地停止話題。
難怪那天在百貨公司，她對銷售人員的猛力推銷始終無動於衷，要愛吃的她節食，不就等於要了她的命嗎？
他又從後照鏡中覬了她一眼。
不過……以她愛吃的程度看來，這身材……應該算是保持得還不錯了，有點圓潤卻不至於肥胖，至少對他而言，還稱得上可愛。
“怎麼了？”她發現他的目光，有點不解。
“沒，我在研究你說的……嗯，衣服穿搭。”他隨便編了個理由。“難怪總看你穿裙子。”
“穿裙子很奇怪嗎？”每次愛開她裙子玩笑的一定都是男顧客，難不成男性對裙子有特殊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