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朋友有難理當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可玄驥與這名喚裴蘭的黑臉小子並無任何交情,昔日也不曾見過一面,他這朋友二字未免用得太過牽強了點。

“你誤會了。”這誤會不用玄驥親自開口,單從他臉上的神色自可明白,“裴蘭所說的朋友不是指你我之間,而是我與琉璃公主之間的交情。貝勒爺不想娶,同樣公主也未必肯嫁,因此我才會出現在你面前。”

公主不想嫁?玄驥不信。“既然公主不想嫁,皇上為何要賴大學士向我阿瑪詢問這樁婚事?”

“同你一般,身不由己啊!”看他依舊滿臉疑慮,裴蘭更進一步指出:“倘若貝勒爺依舊不肯信我,不妨把這事從頭再想清楚。你阿瑪都已經親口允婚許久,皇上為何至今仍遲遲不肯下詔,其中道理何在?”

經他一說,玄驥方才頓悟,對啊!依循前例,皇上若有意賜婚,根本連問都不用,直接一道聖旨不就了事。

可這件婚事卻懸宕至今還了無音訊,可想而知其中定遇有阻礙,而且那阻礙不是別人,正是公主本人。

意外!實在太讓人意外了!玄驥怎麼都想不到,原來琉璃公主也無成親之意,這讓他心裏不由得對那位公主諸多好奇,“公主是個怎樣的女子?”倘若可以,他更想親自會會那奇特的公主,聽聽她不想嫁的原因。

危險!玄驥突然而來的問題,讓裴蘭隱約嗅出一股危險的味道,他神情一凜,不答反問:“貝勒爺怎會突然對琉璃公主有了興趣?”他既然不想娶她,又何必在意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玄驥看他防得如此緊,也不道破。反正只要巴住這小子,他不信自己沒機會見那琉璃公主一面。

“甭緊張,我不問這話就是了。”打定主意后,玄驥索性換個話題,“那我總可以知道你究竟想到什麼法子來幫我吧?”

太好了!只要不談公主的話題,裴蘭心裏也輕鬆許多。“簡單!裴蘭只要幫貝勒爺消弭所有不得不的因素即可。”權勢、利祿,所有一切,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想盡辦法給他,讓他有足夠的後盾可以拒絕這門親事,這樣一來不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簡單?”看這黑臉小子說得自信滿滿,玄驥心中可不這麼以為。“說得簡單,做起來可不容易,看你年紀輕輕,能有何作為?”

年紀輕輕能有何作為?哈!若無三兩三,他豈敢在玄驥貝勒面前說大話?

在要來見他之前,裴蘭早打聽出瓜爾佳一族因鰲拜之故,原本享有的俸祿早被皇上削減了一大半,再加上豫親王個性怯懦又不識生財之道,生活早面臨拮据困境。

“裴蘭雖不敢說自己會有多大作為,不過我卻清楚的認識這世上是錢在做人的殘酷,只要能幫你們豫親王府解決金錢上的困境,相信其他的也就容易許多,不是嗎?”他可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玄驥貝勒並非無能,只是太過墨守成規,不懂得窮則變、變則通的道理。

他只求能有個好時機,好再爭取皇上的注意,尋回瓜爾佳氏往昔的風采,卻完全不懂官場也是個現實的社會。

單單有好才能是不夠的,除此之外還要有萬貫家財做後盾,這樣一來不用他求,自然多的是奉承阿諛之徒,甘願拜倒於金錢的力量下,受他擺佈、受他驅使,如此一來他索求的目的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嗎?

“哈!聽你把話說得如此簡單,那敢問……錢從何來?難道要本貝勒去偷、去搶,還是凈幹些偷雞摸狗的醜事不成?”

“錯、錯、錯!”連三錯,裴蘭說得搖頭晃腦,跟着才一臉嚴肅的訂正他的錯誤,“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裴蘭想向貝勒爺建議的取財之道乃為經商,而且不是做普通的商人,而是走海上經商這條路線。敢問,貝勒爺可有這個膽子試試?”

就算他問得極為挑釁,就算他精明的想以激將法逼他聽從,玄驥貝勒依舊堅持自己的立場,“我不是不敢,更非無膽,而是不想。”不想讓豫親王府因他而蒙上半點污塵,更不願無端落了個話柄在外人手上。

窮就該窮得有志氣、窮得有節操,這樣一來就算真窮得三餐不繼,倒也能心安理得,不是嗎?他最不喜歡商人的市儈和見錢眼開的模樣。

“老冬烘!”哼!這人還真是死腦筋,竟一點彎也不會轉。咬了咬牙,裴蘭看他如此不知變通,索性開口:“這樣好了!在外頭經商時就用我裴蘭之名,你玄驥貝勒乾脆就做個幕後老闆;有錢賺時,你一半我一半,萬一不幸蝕了本,就全由我裴蘭一人承擔,這樣總行了吧?”這樣優渥的條件,他若再不知好歹拒絕的話,他可就真的沒轍了。

聽完他所謂的合作條件后,玄驥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小子的腦袋瓜子肯定異於常人。

一般的生意人不都該把“利”字擺在前頭,就算真有心為朋友兩肋插刀,也該有個底限才是。

反觀眼前這名叫裴蘭的黑臉小子,竟甘願為琉璃公主不計代價、不計酬勞的付出一切。

“我想……你跟琉璃公主的交情定然不淺。”不只如此,玄驥甚至還懷疑眼前這小子跟琉璃公主之間的感情絕非三言兩語就能道盡,講難聽點,這小子也許還是琉璃公主的入幕之賓。

要不,他為何肯為那個女人付出這麼多?

“哼!”不用問,單看他臉上的表情,裴蘭也能看出他把自己與琉璃之間的關係想得如何不堪。不過這對公主來說也不算什麼壞事,所以辯解就免了,省得浪費唇舌,眼前他最該在意的還是他的答案。“你毋需管我與公主之間的關係,只要給我你的回答,要或不要?”

“要。”不用出錢,又不會玷污豫親王府的名聲,另外還有利可圖,這等好事他為什麼要拒絕?

“好,這件事就此說定,不過……”這不過可讓他難以啟齒,“裴蘭在京城裏並無熟稔到可以打擾多日的朋友,倘若府上許可,可否為我安排個住處?”

濃眉往上一挑,玄驥對他這個要求還真感到意外。“怎麼,你不是跟公主交情不錯?難道這點小問題也能難倒那位皇室驕女?”

這人說話可真是毒啊!因此,裴蘭心裏對他的評價更是差了。今日若不是為了她,他又何須在此受他這般冷嘲熱諷?

“你是真蠢想不通,還是在用話糗我、氣我?也不想想,那皇宮內苑豈是一般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尋常地方,我要真住了進去,還脫得了身嗎?”

以牙還牙,有來有往,他能用話來奚落他,難道他就不會嗎?要比毒舌,論他的道行還早得很呢!

可惡!這小子竟敢在言語間暗示他愚不可及,當真是膽大妄為。“哼哼,我想往後我倆定會相處得非常愉快。”

才怪!以他倆現下這種唇槍舌劍的對話方式,將來若能別不歡而散就該撫掌稱幸,哪還有愉快可言?

“嘿嘿。”言不由衷誰不會,笑裏藏刀的功夫他同樣了得,“是啊!同感,同感。”

於焉,心思各異的兩人開始了合作計劃,玄驥心中自有打算,裴蘭心裏也有所求,這場遊戲還真是頗有看頭呢!

裴蘭是誰?他身分不清、來歷不明,可說是個極具神秘感的年輕人;但真要說穿了,也不怎麼神秘就是。

對着銅鏡,他看着鏡里裝扮好的自己——一頂瓜皮帽遮蓋住頂上的毛髮,全身上下塗滿的黑色顏料,適當的遮掩她一身白皙細嫩的雪膚;一身寬鬆的衣袍將玲瓏有致的曲線完全掩飾,這樣的裝扮雖比平時來得丑些,卻恰巧合她的需求,讓她頗感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開一張巧裝的黑臉。

呵呵!這樣完美的裝扮,任誰看了,也萬萬想不到她竟然是個女人,更不可能把她與琉璃公主聯想在一塊兒。

沒錯!裴蘭不只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還是當今皇帝的掌上明珠,大清皇朝的金枝玉葉,那個貌似無鹽、心腸狠毒、壞事做盡的琉璃公主。

想到外界對她的評語,愛新覺羅裴蘭不由得調皮的對鏡子吐了吐粉舌,至今她才了解流言的可怕,真是應驗了那句“積非成是、眾口鑠金”。

想她這輩子不曾害過任何人,平日在宮中也少與人交談,縱然常偷偷溜出皇宮閑晃,言行舉止倒也不曾失當過,那麼……那些傳言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想不透,真的是想不透!

可回頭一想,這樣不堪的流言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壞事,況且她做事向來只求自己心安,不曾在意他人的想法,所以追根究柢想個仔細后,她終於歸納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管他的!人家說人家的,她做她的,只要她自己高興,又不違背良心不就得了!

對!就是這樣!況且她這輩子也不想嫁人,哪管在外的名聲如何不堪,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先擺平那個名喚瓜爾佳玄驥的男人。

就在裴蘭忙着凝思怎麼擺平那男人的法子時,門板上傳來幾聲輕敲。

一大清早的會是誰呢?裴蘭疑惑,可依舊移動腳步上前應門。

房門應聲而開,出現在門外的是一位侍女打扮的年輕女子。

“姑娘有事?”

“裴公子您早,香兒奉我家主子命令,特來侍奉裴公子您梳洗,等梳洗完畢之後再帶您到偏廳用膳。”

“梳洗就不用了,裴蘭向來是自己來的,至於用膳嘛……”摸摸肚皮,裴蘭還真感覺有幾分飢餓,“就請香兒姑娘帶路吧!”

“請。”

說了個請字后,裴蘭吃飯去了。

有什麼天大的事情,也得等餵飽肚皮之後再來處理,對吧!

一入偏廳,迎面所見就是一名笑臉盈盈的貴婦,瞧她那身打扮,裴蘭用猜的也能猜出她定就是豫親王的福晉,也就是玄驥貝勒的額娘。

“裴公子是吧?來來來,一起用膳。清粥小菜,裴公子你不會嫌棄吧?”

福晉人長得甜,笑容更是甜,一伸手就主動拉起裴蘭的手往飯桌方向走。

裴蘭向來不喜與人做肢體接觸,可那笑臉盈盈的福晉卻讓她拒絕不了,只好乖乖的隨着她,讓她把自己安排在玄驥身旁。

基於禮貌,裴蘭先對沉默的豫親王父子輕點個頭算是打聲招呼,跟着才轉頭回答福晉先前的問題。“福晉您客氣了,裴蘭怎會嫌棄。”清粥小菜倒也爽口,況且她向來就不怎麼注重口腹之慾。

正當大伙兒舉箸準備開始用膳時,福晉又開口了:“裴公子,我聽我家驥兒說你有意帶他做生意,是嗎?”

“是的。”裴蘭邊回答,邊動手準備用膳。

可一口粥都還未來得及入口,又聽福晉追問了第二個問題,“那是做什麼樣的買賣?”

“該是海外貿易吧!”她也不怎麼確定,畢竟這條線是先前佈下的,情況如何還有待商榷就是。

聽到海字,福晉一顆心更是忐忑,趕緊再追問第三個問題:“需要搭船出海嗎?”

“不用。”就算玄驥真有意搭船出海,以她所擁有的時間也不允許。“我只是托朋友從海外帶回一些本土比較少見的珍玩轉手變賣,以獲得利潤罷了。”物以稀為貴,本土看不到的東西,就是再便宜的物品也能以高價賣出,這就是商人們的生財之道。

聽到不用出海,福晉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可跟着她又想到,“裴公子口中所說的那位朋友信得過吧?”

“萬無一失。”簡單的給個的答案,裴蘭趕緊乘隙扒入今早的第一口飯,要不她還真怕這頓飯會永遠也沒個結束的時候。

果然,福晉真如裴蘭所料,接着又問了另一個問題:“不知裴公子口中所說的那位朋友家居何方?你是否有打算帶我家驥兒一同前去拜訪?”

“福晉如果不嫌棄,就叫我一聲裴蘭吧!”看福晉沒完沒了的問個不停,裴蘭索性放下筷子、擱下碗,決定先好好滿足她老人家所有的好奇。

“毛叔就是我剛剛口中所稱的朋友,他本來是替人管船掌舵維生,因緣際會讓他僥倖發了筆橫財,他再用這筆錢財添購幾艘商船,專門做起走海販貨的生意來,幾年下來,他老人家儼然成了這圈子裏的佼佼者,只要提起『海上貿易』這四個字,就必定會想起毛叔這個人,當真已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境界,所以福晉您大可放心。”

話說到此,裴蘭水眸一轉,才發覺她方才那席話連王爺也聽得凝神專註,再瞟向身旁的玄驥,只見他一臉莫測高深,不發一語的直瞅着自己。

看什麼?偽裝的濃眉一挑,裴蘭無聲的反問。

就見玄驥笑而不答,也不知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真是討厭。

聽完裴蘭所說,福晉更是寬心許多,“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去拜訪這位毛叔?”

“就今天,待會兒吧!”皇阿瑪允她的時間有限,當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壞了她的好事。

“今天!?”玄驥一直以為自己的額娘已經夠性急了,沒想到這小子竟比額娘還要性急。“昨日我怎麼沒聽你提起?”事出突然,他什麼也來不及準備,要如何成行?

“你又沒問,我何必主動提起?”況且這主意還是她剛剛才打算好的,要她從何說起?

看這小子態度如此狂妄,玄驥不由得發了火,正打算開口好好訓他一頓時——福晉見自己的孩子就要發飆,趕緊擋在他前面開口:“好,趕緊出發的好。”

“額娘……”玄驥萬萬想不到連自己的額娘也跟着這小子一起起鬨,難道她老人家都沒想到豫親王府就只剩個空殼,外表光鮮,裏頭卻空蕩蕩的什麼也不剩,哪來的銀兩跟人家做買賣?

看自己的兒子氣急敗壞的神情,福晉心裏當然有幾分底,知曉他在顧慮些什麼。

為此,她只好厚着臉皮再開口問:“呃……裴蘭,我有個問題對你來說可能失禮一些,還望你海涵,不要與我這個老人家計較才好。”

“福晉心裏若還有疑問,儘管開口就是。”

“裴蘭,你是個聰明人,一定一眼就可以看出我們家徒四壁,實在拿不出什麼銀兩做買賣,所以……”

話聽到此,聰明人一定能懂;裴蘭不笨,再加上福晉那局促不安的神色,她立即心領神會,“這問題我昨日已經跟玄驥兄討論過,福晉只管寬心,不用多慮。”

“我不要!”昨日所約定之事,玄驥不曾當真,這種佔盡別人便宜的小人行徑,他不屑為之。

聽他怒喊不要,裴蘭了悟的一笑,心忖:玄驥這人倒有幾分可取,人雖窮,還窮得有幾分志氣。

不錯!這樣的人挺值得幫忙,況且幫他等於是在幫自己,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想來玄驥兄心裏顧慮的該是怕占裴蘭的便宜吧!”

一句話道破在場所有人的心思,玄驥聽了是滿臉的不自在,豫親王則羞愧的低頭不語,老福晉更是一臉的沮喪。

看他一家人的臉色,裴蘭先綻放出一抹安撫的微笑,跟着才開口:“其實這事玄驥兄真是多慮了!說穿了,裴蘭也同你一般身無分文,能幫的不過是在下的一點薄面,與朋友間的誠信罷了!”

一番話下來,兩位老人家的神色便見好了許多,可那最重要的人卻依舊是一臉猶豫。

“玄驥兄該沒忘記,裴蘭所做的一切並非全為了幫你。”這句話能聽到的只有他與她二人。

一句話如當頭棒喝,霎時將玄驥心裏的疙瘩完全除去。

對啊!他怎麼沒想到這裴蘭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位身分嬌貴的琉璃公主呢?

他幫他重振豫親王府往昔雄風,而他則答應自願放棄與皇族公主的聯姻之約,這是兩廂情願的條件交換,誰也不吃虧的,不是嗎?

那他又何必再為此事耿耿於懷?

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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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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