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平成大學裏,除了校長和學生會成員外,沒有多少人知道殷問華住進葛家。所以當學生們發現葛朝平坐他的車上學時,不免又引起一陣諠嘩猜臆。縱使葛朝平先下車,不等殷問華停妥就走開,但他們一起上學的事實依舊存在。
把車停進教職員車位之後,殷問華很快追上葛朝平。
“今天天氣可真好。”並肩而行,殷問華突然在他身旁冒出一句。
側頭瞪他一眼,葛朝平露出狐疑的眼神,又瞥了天空一眼。
最近的天氣還不是差不多,並沒有特別值得提起的大變化,有什麼好說的。
“你在生什麼氣?”殷問華又突然問道。
“我沒有生氣。”腳步沒有停下來過,葛朝平直視前方逕自往前走,冷淡地道:“不過是在難得的禮拜天,當了一整天免費的保姆而已。讓三個久未見面的老同學?舊到半夜是功德一件,有啥好生氣的。”
想到昨天,他們竟然近子夜才打道回府,將葛香丟給他一個人照顧,葛朝平那股芭樂的感覺就難以消退。一天下來,精力旺盛的葛香差點沒把他給累翻,更讓他心中認定的小天使,當場降級成為長尾巴的小惡魔。
倒霉的是,小惡魔喜歡黏叔叔,不喜歡黏奶奶。他就此有了體認,小孩沒事拿來玩個幾分鐘就好,絕對不能相處一個鐘頭以上。
要是帶兩天孩子,難保他不會崩潰短壽。
所以了,經過這樣筋疲力盡的假日,別想他有好臉色。
若非殷問華堅持,他根本不想坐他的車上學。
“原來你真的在生氣我們昨天沒帶你一起去呀?”看樣子,朝平昨天真的被小女娃累得很慘;莫怪他將睡着的葛香送進朝凡懷裏后,就不發一語睡覺去。
“你們?舊,我根本不想介入。”也無從介入。葛朝平在心底冷哼。
失笑於他彆扭的態度,殷問華突然拉着他的手,迸出一句話:“你哥不反對我們在一起喔。”當然若玉也不反對,只是少不了消遣他一番。
當然了,那夫妻倆並沒想到,朝平會和他在一起是迫於無奈。
並非他們以?的兩情相悅。
“你和他們說了?”葛朝平頗?驚訝地頓住雙腳。
“看到我們昨天早上相擁而眠的畫面,你以為他們會怎麼想?”現在的人不流行太遲鈍,何況他們好幾年前就知道他的性向。
葛朝平很想一拳揍在他的臉上,但意識到身邊嘈雜的低語連連才沒動手。
不想鬧新聞,他索性丟下殷問華跨步離去。
從教職員辦公室走出來,葛朝平瞥見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
考慮一會,他便跨步朝那熟悉……也有點陌生的背影走去。
之所以陌生,純粹是因?那個走到那兒都引人注目的傢伙,有着一身奇怪的打扮。
頭戴鴨舌帽、鏡片超厚的玻璃眼鏡、有意掩飾身材的大外套。他那身打扮,跟鬼鬼祟祟的變態還真有幾分雷同之處。
拜託,又沒近視戴什麼眼鏡!?更別提現在根本還不到穿大外套的天氣。還好最熱的時候過去了,否則還真像個變態闖入校園。
他一樣引學生注目,只是學生指指點點的眼神,絕對不同於以往對他的仰慕。
走到行動怪異的人後頭,葛朝平冷不防地出聲──“聖攸,你在玩北非諜影嗎?”
沒想到會被人認出來,邡聖攸整個人震了一下,差點沒跳起來。驚惶轉過身,他立即捂住葛朝平的嘴巴,猛力將他拉到一旁的角落。
瞻前顧後一番,邡聖攸小聲地對他說:“噓,別讓別人知道是我啦!”
雖然還沒有其他人認出是他,可是站在朝平身邊要不受注目也難,很容易害他跟着暴露身份。討厭哪!虧他花了一小時徹底改裝,竟然還是被朝平認出來。
葛朝平點頭當作同意,瞥視着他還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
發現葛朝平眯了眯眼,邡聖攸吐吐舌頭,想起該還他新鮮空氣,於是趕緊放下手。
重獲發言權,葛朝平打量着他問:“你幹嘛打扮得怪模怪樣?”
“當然是想避人耳目,不想讓人太注意我啊。”
邡聖攸送他一記白眼,小小聲地說著,還是一直注意四周的動靜。瞥見朝平眼底的疑惑,他才繼續解釋:“誰教我們學生會的成員都太有名了,學校里不管走到哪都有人認識,不這樣打扮實在沒辦法避人視線。”
邡聖攸沒有意識到,他之所以在平大有名,不單隻是學生會的一份子。
“你這樣更引人注目。”葛朝平中肯地評論。
若不是聖攸打扮成這副怪德行,他又怎會遠遠就發現他的存在?身?學校里的公?人物,他習慣了不太去注意周圍的學生。
“你很討人厭知不知道?”邡聖攸皺起眉,語氣里有絲怨懟的意味。
揚起眉,葛朝平給了一個很乾脆的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就更惹人厭了。”哼,沒有自覺的人當然不可愛。
“聖攸,你在躲黎揚嗎?”似乎有此可能。
“?什麼要?”換他疑惑了。
頓口氣,葛朝平便老實地道:“我以?你們吵架了,所以你才……”
“呸呸呸,我們感情好得很,才不會吵架哩!你別詛咒我們。”不等他把話說完,邡聖攸就立即反駁。腦中卻突然閃過另一個念頭,立即拉起他的手就朝戲劇社教室的方向走去,邊走邊咕噥:“對了,我一個人去不妥,你來陪我剛好。”
“去哪?”處於被動狀態,葛朝平還是被他的蠻力拖着走。
雖然邡聖攸的個頭比他小多了,又長著一張男女都愛的漂亮臉蛋,但是他好死不死仍是高他一屆的學長。不管有多少事要去忙,他還是沒得拒絕地只能跟着前進。
頭也不回地直走,邡聖攸只丟下一句話:“見識一下人氣教授的魅力啊!”
否則,他打扮成這樣幹嘛?
在平成大學裏,殷問華教的並不是熱門科目。
然而,此刻教室里用“人滿?患”來形容絕不誇張;不但座無虛席,連教室後頭的空地,此刻也站滿許多旁聽的學生。
鐘響后,邡聖攸才拉着葛朝平從後門摸進教室。
想當然耳,他們只有陪站的份。
親眼所見傳聞不假,邡聖攸忍不住低喃:“哇塞,人是哪裏冒出來的啊?我從不曉得,我們學校里有這麼多女生。”
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男同學,聽見邡聖攸的話,雖然覺得他們兩個的打扮很古怪,但還是很好心地主動告知:“很多是A大的女生啦。”
自從殷問華轉到平大教書,不少A大的女生,就像忠實的擁護者蜂擁跟隨,甚至有些人決定下學期就轉到平大就讀。修殷教授課的人,都有最好提早進教室佔位子,否則一定得罰站的基本概念。
“花痴。”
站在另一邊同邡聖攸如出一轍打扮的葛朝平,盯着正在講台上輕鬆講課、舉手投足都牽引著學生情緒的殷問華,不由自主嗤哼了聲。
邡聖攸將他拉進戲劇社的社辦,輕而易舉便魅惑了戲劇社社長,借到他身上不亞於聖攸怪異的“配備”。
葛朝平覺得自己的樣子,甚至比聖攸還滑稽。
心情不爽的程度自行想像。
“其實殷教授的課很生動,讓人感覺如沐春風,所以吸引的不只是女生,男生也不在少數。”隔着邡聖攸,還是聽見了葛朝平的冷哼,那男同學又補充道。不少學生都和他一樣,修不到殷問華的課,因此只要不衝堂就會跑來旁聽。
雙臂始終以傲慢的姿態環在胸前,葛朝平沒有給對方任何回應,只是將背部靠在教室后的牆壁,透過要避人耳目卻顯得極其滑稽的道具眼鏡,自帽檐下冷盯着遠處的殷問華,就事實評估著聽進耳里的評語。
約半小時過去──他不能否認,殷問華比其他教授上課的方式有趣多了。
從邡聖攸和葛朝平一摸進教室,講台上的殷問華就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就算他們的打扮怪異,對於他認出他們的阻礙亦不大。邡聖攸還好,穿成那副讓人失笑的德行,又用眼鏡和鴨舌帽遮去泰半漂亮的臉孔,一時半刻要認出他還真有點困難。可是朝平的身形太顯著,再怎麼掩飾還是會讓人特別注意他的存在。
何況他是自己一直關注的人,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問題是,來聽他的課──他們兩個有必要打扮成那模樣嗎?
簡直像……兩個書念太多、腦袋燒壞掉的怪小孩。唉,該不會是不給面子的新招數吧?這兩個有名到怪怪的小子……隔着一段距離,殷問華還是能感受到葛朝平眼底那股涼颼颼的冷意。
既然不高興,又何必來旁聽?害他上課也跟着緊張起來,整顆心隨着他的些微動作上上下下。不去看他就好了,偏偏又忍不住要去注意他的存在,感覺上快跟自虐沒兩樣。還好他掩飾情緒的功夫還不錯,應該沒有學生髮現他的失常。
還好心臟鼓噪得再厲害,還是留在他的胸腔里。
有時候,他禁不住開始問自己,?什麼要這麼在意一個無視於自己的人?那種無奈的感覺,早已超出他最初能容忍的極限。
自找的麻煩,誰奈何?
經過快一小時之後,殷問華終於在學生的錯愕中漫步走下講台。走得很慢,繼續講著課,可他筆直的方向和目標卻沒改變過。
心臟漏跳了一拍,邡聖攸和葛朝平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壓低帽檐。
果不其然,殷問華在全班的注目中,雙腳不偏不倚地停在他們兩個正前方。
“可愛的同學,雖然我很高興你們站着也要聽我的課,不過,在教室里戴帽子上課,是種不禮貌的行為喔。”沒有立即揭穿他們的身份,他只是好整以暇地微笑,讓他們當場成了全班最閃亮的兩顆星。
不特別提起就算了,一聽殷問華提起,同學們也注意到了,班上竟有兩個特立獨行的怪胎。大家頂多穿長袖,他們兩個卻穿大外套,能不怪嗎?
葛朝平低着頭,一手環腰撐著另一隻手,沉思狀遮住自己的臉。
或許殷問華並沒有認出他們,他當然不願被看出來。
都怪聖攸……沒事把他打扮成這副德行,好像是來打聽敵情一樣,教他此刻怎麼?得起頭來?要他看見殷問*那調侃的眼神,還不如直接給他一巴掌。
兩人在帽檐下交換眼神,邡聖攸刻意壓低嗓音道:“殷教授,我們不是故意對你不禮貌的,很抱歉打擾了你上課的情緒,我們這就離開。”
說著,他挽起葛朝平的手,急切地要往後門的方向照原路離開。
該見識的都見識到了,沒什麼好留戀。
“同學,我並沒有要趕你們走的意思,只是想見見你們的廬山真面目。”殷問華擋住他們的去路,毅然伸手摘去他們頭上的兩頂帽子。
說時遲、那時快,沒有反應的餘地,呆住的葛朝平和邡聖攸自然僵在原地。
“咦,你們好像有點面熟。”略頓語氣,殷問華露出疑惑的眼神。
學生們開始交頭接耳,教室里的氣氛亦逐步熱烈上升。
此時,葛朝平和邡聖攸只能期待眼鏡還有一些掩護作用。
“殷教授,我們也是你的學生,有點眼熟並不奇怪。”嘖,怎麼會在這麼丟臉的情況下穿幫,他以後還要不要在學校里見人哪。邡聖攸兀自悲嘆,很有理由相信葛朝平會怨恨他不少日子。
真倒霉!
“是嗎?”殷問華笑着,倒也沒有繼續懷疑。
“啊,是邡聖攸和葛朝平!”
“真的??什為他們要打扮成這樣?”
“真的好怪喔!”
“聖攸!?”站在邡聖攸旁邊的男生訝異不比女生少。講了好幾句話,他竟然沒發現自己喜歡的人就站在身邊,真是太可恥了。
突然,有個女學生叫出聲,教室所有人立即跟着喧鬧起來。
A大的女生就算沒見過他們的模樣,多少也聽說過他們的事,討論聲亦不比平大學生小。
“糟了。”邡聖攸低喊。
“現在喊糟好像有點慢了呢。”殷問華淡淡地道。
一瞬間,葛朝平知道他早知道他們是誰,整張酷臉立即刷得比包公還黑,摘下道具眼鏡冷瞪他一眼,不發一語拉着聖攸排開擋路者,冷凝著臉跨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