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個月後,夏末。
暑氣稍退之後,讓人心底的躁悶跟着減輕。
雖然太陽散發的威力依舊不小,但已不似盛暑辣人的紫外線那般強烈,讓人只想躲在有冷風吹送的冷氣房。氣溫稍降,運動場上的學生也漸漸多起來。
校園內活力四射的景象,驅走學生們在暑熱下發燒已久的懶散。
“校長沒事找我幹嘛?”
正在整理會議記錄的葛朝平,大感狐疑地?起頭,瞥向剛從校長辦公室回來,順便替校長帶來口訊的朱炎。
跑辦公室、代表學生會和老師周旋的人,一向是朱炎或項崇恩。即使出了他們解決不了的問題;也是黎揚或項惠紫出面擺平。
“找你就是有事,去了不就知道。”朱炎撇著唇冷哼。
他沒耐心討論這種沒有答案的話題。
猶豫了會,葛朝平只好問道:“現在去?”
“不然你還要等著配合天時、地利、人和嗎?”走向自己的位子,朱炎看也沒看地道。他覺得校長也很莫名其妙,要找朝平不會廣播一下就好了,幹嘛要透過他傳話。
難不成還怕廣播會吵到學生啊!
“你是熱暈頭啦!講話幹嘛這麼沖?”不知?何,他總覺得朱炎很愛和他作對。既然看他不順眼,當初幹嘛拐他進學生會?這個芭樂的傢伙,讓他愈瞧愈悶。
“誰講話沖啊?”在朱炎回嘴時,夏傑推開學生會大門,好奇地走入。
“還能有誰?不就是一顆長期‘生理不順’的芭樂!”葛朝平收拾著桌面,合上之前寫到一半的會議記錄簿,準備去見校長。
“生理不順的芭樂?”夏傑憋著笑,不用猜也知道那顆芭樂是指誰。
“夏傑,過來,別聽他胡說八道。”朱炎不耐的臉色,在夏傑踏入學生會之後好了許多。其實他對朝平並沒有惡意,只是純粹想欺負人。
收拾好桌面,葛朝平朝外邊走邊道:“對,我胡說八道、顧人怨,在大芭樂眼中,就是沒有小芭樂可愛,怪不得惹人討厭。
礙著別人眼的人,最好乖乖閃邊去見老芭樂,這裏就留給兩顆相親相愛的芭樂兄弟。”
不等夏傑抗議,葛朝平已隨著飄遠的輕嘲聲踏出學生會大門。
恭敬地敲了門,葛朝平便開門踏進校長室。
“校長,您找我嗎?”
“葛同學,你總算來了,坐。”校長一見他便露出和善的笑臉,停下手邊的公務,招呼着他在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好像見到可愛的孫子一樣。
狐疑地坐下,葛朝平對於校長異常的親切,可沒啥太大的好感。
“要不要喝杯茶?”校長笑容滿面問道。
“謝謝校長,我不渴。”搖搖頭,葛朝平禮貌的婉拒。禮多必詐!來過校長室不只一回,哪次校長問過他要不要喝茶?沒弄清楚情況之前,他一滴水也不會沾口。
總不能被一杯茶給賣了。
“咳。”見他只想知道有何事,校長輕咳了聲,終於開門見山地道:“今天會找你來,是有個忙想要請你幫,校長希望你能夠答應。”
“校長,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會考慮。”葛朝平已猜到是如此,卻不承諾沒有把握的事。開玩笑,要是這個芭樂校長想把他賣到非洲去,難道他還要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他又不是生出來臉上就刻了個笨字。
“放心,這個忙絕對在你的能力範圍之內。”校長很有把握。
“請校長說來聽聽再說。”管他在不在能力範圍之內,他總要先知道是幫什麼忙。學生會七、八個幹部不找,校長偏指名找他來幫忙,其中必有詭異之處。
“是這樣的,學校過兩天會調來一個轉任的教授,可是教授必須有個臨近學校的住處,所以想請你家暫時提供一個落腳處。”校長誠懇地要求。
“校長,學校不是有員工宿舍嗎?”更好笑的是,他家何時成了旅館?
“員工宿舍近日在整修,不太適合遷入。而且校長花了重金聘請新來的教授,當然不希望他覺得自己不被重視,所以必須安排他一個比較適當的住處,這樣你懂吧?”校長不乏暗示的話,表明了新來的教授,正是從別的學校挖角過來的。
“既然如此,校長何不招待他回自己家住?”葛朝平還是覺得很奇怪。
沒聽過老師沒地方住,而住進學生家的,太荒謬了吧!雖然他家空房間很多,不差多住一個人,可是,對方是學校的教授啊,回家還要面對教授,感覺就是會讓人不舒服。
黎揚家也大得很,校長怎麼不去拜託他?莫名個芭樂西瓜蓮霧!
身?學生會會長,黎揚的“義務”比他多吧!
“校長家都是女人……不太方便。”校長露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的苦笑,再度懇求:“拜託你了,這只是暫時的,校長相信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困擾。”
總不能說對方指名要住他家吧?想到學校的利益,只能用點小小心機了。
聽見校長不容推辭的口吻,葛朝平總覺得很鬱卒。
誰說不會給他帶來太大的困擾?現在他就困擾得很!
這份請求,簡直來得有點莫名其妙。
葛家門口,停了一輛小卡車,搬家工人正里裡外外卸著貨。
不少鄰居好奇地張望,只見葛家的女主人不厭其煩解釋著,是兒子大學裏的教授要住進他們家,那雍容的神情顯得很愉快,完全沒有因?校長太過突然的拜託而感到不便。
葛家的房子大嘛!長子結婚後,新婚一年多的小倆口,在附近買了房子過甜蜜的生活;家裏就只剩丈夫和小兒子,丈夫鎮日忙於工作應酬,所以到了晚餐時刻,大多只有她和小兒子一起吃,田雅娟難免覺得有點冷清。
別說朝平不愛說話,有時候和同學有約,晚餐不回家吃也是常有的事。
多一個人,感覺總是會熱鬧許多,她當然很高興。
早上接到校長打來的電話,她就讓傭人整理原本就乾淨的客房,里裡外外又叫人打掃一遍,自己則在客廳里擺上新插的花,萬事俱備只等著客人住進來。
遠遠就看見搬家工人,將一件件東西搬進家裏,葛朝平不禁?所見的景象皺眉。
整卡車的東西,是不是太誇張了?
不是說暫住而已?看那些傢具和整箱整箱的私人用品,對方根本是準備長住下來。
剛回家的葛朝平,滿心疑惑走到站在矮牆外的母親身旁。
“媽,這是怎麼回事?”
“朝平,你回來啦?”田雅娟高興地招呼兒子,對上他疑惑的眼神后才道:“不是校長拜託我們,說有教授要借住我們家嗎?這些都是教授的東西呀!”
“我知道這些是那個教授的東西,我是說他的東西會不會太多了?”
“哎呀,都是人家的必需品嘛!東西多了點有什麼關係,我們家又不是放不下。”田雅娟邊指示工人東西搬到哪,邊不甚在意地對著兒子笑道。
她空出最大的客房給教授住,這些東西絕對不會放不下。
“媽,我的重點不是那個,我的意思是──”只是暫住,幹嘛弄得像是要搬進來?望着母親忙得十分興奮的模樣,話到嘴邊,葛朝平還是吞回肚裏。
算了,東西都搬來了,反正說了也沒用。
母親都不嫌累,他在旁邊吵豈不顯得吃飽撐著。
“是什麼?”心思放在搬家工人身上,田雅娟沒有很專心聽兒子在說什麼。
“沒什麼。”搖搖頭,葛朝平閃避著搬東西的工人進屋,頭也不回對母親道:“媽,我覺得有點累,想去睡一下,吃飯時間到了再叫我。”
異常忙碌的一天下來,他覺得有些疲憊且精神不濟。
“朝平,你沒生病吧?”看見兒子沒元氣的背影,田雅娟關心地在後頭問著。再怎麼樣,外人的事也比不上寶貝兒子重要。
“沒有。”葛朝平沒有回頭,只是擺擺手。
“喔,沒生病就好……”大概是在學校太忙了吧。田雅娟想想便放了心,卻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問道:“對了,朝平,那個教授叫什麼名字啊?”
葛朝平在家門口突地頓住,回頭望着母親慈愛的臉龐。
他竟然……忘了問。
黃昏夕陽的餘暉,從潔凈的白窗映入房內,讓人在昏黃的光線中,依舊可以將房內的擺設看得一目了然。東面的牆嵌上整面的書櫃,架子上不乏各類書籍和大學教科書,原木的大寫字桌上頭,也擺了幾疊攤開的報告用紙,寫字桌旁邊連著設備齊全的電腦桌。
窗下邊的角落,有張淺灰和白色條紋交錯、純粹意大利式的長沙發椅。
沙發上擺著同色系的靠枕,看上去就覺得坐起來會非常舒服。
抱着某人、躺在那張沙發上恩愛,感覺應該會不錯。
雙腳朝偌大的睡床移動,殷問*熱切的視線,最後落在床上沉睡的人兒臉上。
很累了吧,他才會以隨性的姿勢躺在床上,也沒有移動過身體。
輕手輕腳在床邊坐下,殷問華忍不住伸出手背,去輕撫他沉睡的臉龐。進入夢鄉,他的臉色不再那麼冷漠僵硬;他放鬆后的睡臉,純粹像個沒有防備的大孩子般可愛。
“?了你呀,我可欠下不少人情呢。”指尖劃過葛朝平弧度優美的唇瓣,殷問華兀自輕嘆口氣。要走到眼前這一步,還真是不怎麼容易。
僅相處短短一天光景,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大男孩念念不忘啊!
難以忘懷到,下了個令自己啼笑皆非的決定。
他,非來見他不可!
否則他永遠難以明白,胸中的騷動是否叫做──愛情。
忍不住,殷問華俯下身體,輕輕在葛朝平唇上啄下一吻,又以唇瓣貪戀着他的溫熱,撒下所有難以割捨的情愫。就是這種甜
如香蜜的滋味哪!竟教他整整相思兩個月。
覺得鼻息有些不順暢,嘴唇也有些熱熱痒痒的感覺,葛朝平不由得在睡夢中呻吟一聲,卻讓殷問華的舌頭有機可趁,瞬間滑入他口中汲取香甜汁液。
本能回應著,感到不舒服的葛朝平,終於從沉睡中漸漸蘇醒。
一張開眼,他便被臉上那團黑影駭著,繼而發現自己竟在睡夢中被人偷襲。
“誰!?”他使出吃奶力氣,用雙手將侵犯者的臉推開。
“你醒啦?”殷問華仍坐在床邊,不動如山地笑望着他驚愕的表情。吻得正上癮,他的語氣不免帶些可惜的味道,感覺對這個吻仍意猶未盡。
算了,來日方長,他也不必急於一時。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葛朝平驚懼地瞪着眼前的殷問*。
這個該死千遍、該殺萬回,害他在學生會裏一再被人取笑、每天做惡夢的芭樂元兇,?什麼會光明正大出現在他房裏?難不成……這又是另一個惡夢?
“想你呀,就來看你啦!”聳聳肩,殷問華說得簡單隨意。
“不用了,你給我滾出我的夢!”幾乎感到挫敗,他沒好氣地大吼。
這是這個月第幾次夢到這顆臭芭樂了?他都快數不清了,就不知道這個夢魘還要跟他多久才甘願。
不能怪他幾乎天天做惡夢,他又不是同性戀,被個男人偷走初吻,誰晚上不會做惡夢?那種氣憤交加的羞憤污辱,他恐怕一輩子也難以忘懷。
好,初吻被奪走就算了──這芭樂的傢伙,?何還天天到夢裏煩他?
見鬼的芭樂啊!老天爺是哪裏看他不順眼了。
“夢?”殷問華愣了一秒。
“對,滾出去,我不要再夢見你了。”懊惱地搔著頭,葛朝平幾乎是怨恨地瞪着他問:“膩不膩啊你,要在夢裏惡纏着我多久才甘願?”
而且每次都在夢裏吃他豆腐,害他醒來又會鬱卒一整天。
“不膩啊。”殷問華的回答很順口。
沒想到他也常常夢到他呀,總算不枉他這兩個月來猛想他了。人家不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雖然他說是惡纏的夢,但至少代表他忘不了他對吧!
不知?何,殷問華終於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至少……他沒忘了他。
“你不膩我膩了,老是做同樣的事你煩不──”葛朝平突然覺得不太對勁,今天的夢會不會太過真實了?聲音和人影都是如此的清楚,少了一份夢中踏空的不真實感。
“老實說,不怎麼煩。”眸中含笑,殷問華閑適地回答。
他現在才要進入“情況”,哪像他已經享受了兩個月的好夢;趕忙跟上進度都來不及,他哪可能會覺得膩煩。
他很快就會讓他知道這一點。
親愛的朝平最好能有所體認──他未來的生活,少不了他作伴。
猛然間,葛朝平捧住殷問華俊秀的臉龐。
就算略感詫異,殷問華只是微笑沒有任何動作,任他捧著自己的臉。
不能否認,他還滿喜歡彼此眼前的姿勢。
溫……溫熱的感覺?
夢裏怎麼可能感覺到人的體溫,難不成──“你──不是我的夢!?”像是碰到有毒的東西,葛朝平急速甩開殷問華的臉,整個人本能地往後縮,直到背部頂到床頭才不再移動。
努力保持着鎮定,他像小兔子般受到驚嚇時驚惶不定的眼神,卻不小心透露出他心底的不安、惶恐。
“我想,沒有夢能像我如此真實。”
玻璃眼鏡底下的黑眸閃動,殷問華碰了碰他的手,露出邪肆的調侃笑容,也不甚在意他急速縮手的動作。朝平的長相雖然好看,卻不適合以可愛來形容,怪的是,他怎麼看就覺得他怎麼可愛,從來不覺得他擺出的冷酷面孔會嚇人。
“你在我房間做什麼?剛才又對我做什麼?”葛朝平從床上跳起來。
混帳!竟然偷襲他兩次!
“叫你起床吃飯呀!”仰視著站在床上的他,殷問華從容地起身。
“哪有人以這種方式叫人起床的──”突然想到不對的地方,葛朝平頓住話,以要吃人的表情問道:“等等,你?什麼會出現在我家裏?”
他怕夜裏的惡夢,即將延續到他可憐的現實生活。
“哎呀,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他不安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關於我要借住在你家的事呀。”殷問華好笑地望着他忽青忽白的臉色。他可是以這個當作交換條件,才肯答應平大校長前來任教。
喔,對了,他好像要求過校長,先別告訴朝平這件事。
“你……是你?”腦袋裏一陣轟然巨響,記憶拉回到兩個月前的觀摩園遊會,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葛朝平頓時明白了一件事──他就是校長挖角的人。
莫怪校長會拜託他收容新來的教授,這根本是眼前這顆大芭樂的詭計。
太過分了!
“不然,你還期待是誰呢?”殷問華笑問。
瞞了那麼久,他就是想看看他這副受驚不小的可愛模樣。
“只要不是你,誰都好。”消化完改變不了的事實,葛朝平頹喪地一屁股坐下,以責難的口吻質問:“我問你,你不是說不考慮到我們學校任教嗎?”
“我改變主意了。”殷問華無辜地笑,不覺得有不對的地方。
“?什麼改變?”認了命,葛朝平不太有精神地問。
賊賊一笑,殷問華只是說:“不用急,以後你自然就會知道。”
總覺得他話中藏着不明的涵義,葛朝平卻無法從他平靜的神色中看出端倪。
唯一確定的,是他以後的生活,有這芭樂教授在,絕對不會太愉快。
很快的,他決定從此漠視殷問華的存在,絕不讓他干擾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