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榮國府

「稟主子……」一名奴才來到寢房外,出聲通報。

「什麽事?」剛從宮裏回來的盛永瀾解下腰上的玉帶,交給身邊的貼身小廝,微微啟唇,嗓音透着沈穩和威嚴。

外頭的奴才躬着身。「夫人已經醒了。」

「我這就過去。」他眉頭微攏,想到昨天不慎發生意外的妻子,在昏迷了將近一天之後,總算恢復意識了。

「爺……」門外的奴才有些欲言又止。「聽伺候夫人的婢女還說……夫人清醒之後變得有些古怪。」

聞言,盛永瀾剛毅的面容頓時一凜。「把話說清楚!」

「聽說夫人……只是傻笑,說起話來還顛三倒四的。」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不過這種事誰也不敢亂說。

盛永瀾一面讓貼身奴才幫他穿上常服,一面思索,依據太醫的診斷,妻子只有一些輕微的擦傷,並未傷及頭部,之所以昏迷不醒,多半是因為驚嚇過度,應該不至於會發生這種情況才是。

無論夫妻感情好壞與否,江氏畢竟是他的正室,於情於理都得親自前往探望,這麽一想,盛永瀾便用力拉開門扉。

站在門外聽候差遣的奴才見到房門開了,連忙退到一旁。

高大身影跨出門檻,邁開步伐,前往另一座院落,不禁又想起與江氏結縭五年來,只有剛成親那兩個多月曾經同睡一室,最後實在無法再忍受她的無理取鬧,便搬出原本的院落,並非不尊重妻子,而是希望她能因此有所反省,可惜還是無法改善夫妻之間的關係,反而更加惡化了。

當盛永瀾來到妻子居住的院落,還沒走到寢房門口,就已經瞅見平日伺候的幾個婢女惶惶不安地站在門口,馬上加快腳步。

「爺來了!」

其中一名婢女如釋重負地嚷道。

盛永瀾踏進寢房,屋裏還有一名服侍最久的貼身婢女,滿臉惶惑地看着坐在案旁,正狼吞虎咽吃着點心的主子,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沈聲問道。

貼身婢女這才注意到來人是誰,立刻福身見禮。

「回爺的話,夫人她……她……」

聽她說得吞吞吐吐,盛永瀾便將凌厲的目光射向妻子,只見她垂着一頭青絲,以往嬌媚高傲的臉上堆着傻笑,唇畔還有點心的殘渣,不禁一愣,這麽粗魯的吃相還是頭一回在她身上看到。

他上前兩步,狐疑地問道:「夫人沒事吧?」

「這個好好吃……」聽到對方的詢問,她將手上僅剩一口的糕點塞入口中,傻兮兮地笑說。

妻子的神態和口吻讓盛永瀾又是一怔。「夫人可知我是誰?」

「不知道,你是誰?」她嘻嘻地笑問。

「那麽夫人可知道自己是誰?」他又問。

她傻乎乎地指着自己。「不知道,我又是誰?」

「夫人是被追封為安慶侯的懷遠大將軍江達之孫,如今是榮國公夫人,也就是我的正室……」盛永瀾一面向她說明身分,一面審視妻子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完了!這個男人就是那位榮國公夫人的相公,也是最親近的人,一定會發現破綻,看出她們不是同一個人。她……也就是江冬秀臉上雖然還是掛着傻笑,心裏卻直冒冷汗。

想到半個時辰前,當她醒來發現自己從頭到腳變成另外一個人,而且躺在陌生的寢房內,身旁婢女成群,不過這些都還不是最讓冬秀感到震驚的地方,讓她無法接受的是自己居然變成了榮國公夫人。

上一刻,她才因為任務失敗,沒有成功地除去目標,還不幸負了傷,為了躲避追兵,於是攔下一輛正巧經過的馬車,而裏頭乘坐的便是榮國公夫人,結果半路上卻發生了意外,接着下一刻,卻要面對這個詭異荒謬的狀況,今日換作是別人,只怕早就嚇暈過去了。

不過冬秀腦子動得也快,乾脆就傻笑,然後推說不知道就好,這可是她的拿手好戲,每次惹師父生氣,就會用這一招,總是讓他老人家好氣又好笑……驀地想到再也沒人會罵她了,她心裏既難過又懷念。

盛永瀾看着笑得傻裏傻氣的女人,結縭五年來,這神情可從來不曾出現在妻子臉上,若這是她原本的性子,也許他們夫妻之間也不會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反而會想多憐惜她。

因為他寧可娶一個天真單純、不解世事的妻子,也不想跟個心胸狹窄、自私傲慢的女人共度一生。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確定妻子的狀況。「你真的不記得?」

「我通通不記得了……」冬秀笑嘻嘻地回答,不過卻在暗地裏打量面前的高大男人。

只見他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和身形體格都和大師兄差不多,不過卻多了大師兄所沒有的貴氣,身上那件深色的纏枝寶相花紋織錦襴衫在華麗之餘,更襯托出主人的身分,還有稜角分明的臉孔上嵌着一雙濃密雙眉,以及深邃銳利的黑瞳,此刻正緊迫盯人的瞪着自己。冬秀從小跟着師父和師兄們在江湖中行走,見的世面自然也多了,可以感覺得出對方不是易與之輩,提醒自己要謹慎應付。

他一把扣住冬秀的左腕斥喝。「快說實話!」

「唔……」好痛!

身為一名練武之人,遇到敵人襲擊,自然有所反應,冬秀出於本能地舉起右掌,打向對方的肩頭,不料面前的男人卻是不動如山,這才意識到這一掌綿軟無力,像在打蚊子似的,她偏不信邪,又試一次,卻還是無法撼動半分。

「打夠了嗎?」盛永瀾抿起薄唇斥道。

我的內力呢?冬秀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一大半,這才想到現在這副身體不是屬於自己的,練了十幾年的功夫當然不存在。

「我……」瞪着自己的右掌,看來白皙纖小,別說劍了,只怕它的主人這輩子拿過最重的東西是筷子。冬秀不肯就這麽死心,於是試了一次又一次。「我要打……再打……」

在場的幾個婢女則是面面相覷,完全沒想到主子居然變成了傻子,全都是一臉無所適從。

「夠了!」盛永瀾力道加重,幾乎要折斷她的手腕。

冬秀痛呼一聲,像他這種會對女人動粗,尤其對方還是自己妻子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對這位榮國公的印象也更差了。

「好痛……放開我……」要是內力還在,早就把這個男人一掌打飛出去。

她十分確信跟這個男人合不來,若他發現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不知會用何種殘酷手段來對付她?

「你真的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見妻子疼得又叫又跳,盛永瀾便鬆開手掌,也就信了幾分。

盛永瀾心想妻子再怎麽任性妄為,還不至於敢動手打他,那麽是真的變傻了?不過太醫曾經仔細診斷過傷勢,再三保證沒有傷到頭部,只有一些外傷,可是眼前的狀況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記得了!」冬秀生氣地嚷道。

他默不作聲地瞪着妻子,想要看出個端倪。

冬秀被那兩道深沈的目光瞧得背脊發涼,聽大師兄說這些豪門貴個個是心狠手辣,落在他們手上,不是被嚴刑拷打、就是腦袋不保,她可不想要那種死法,更不想莫名其妙地賠上一條小命。

「你走開!」她佯裝氣鼓鼓地叫道。

妻子的一言一行確實很不尋常,跟意外發生之前簡直是判若兩人。

「你們好好伺候夫人,等喝過湯藥之後,讓她躺下來歇着,或許睡個一夜腦子就會清醒些了。」是因為發生意外當時,受到極大的驚嚇才會導致神智失常嗎?盛永瀾也只能這般推測,看來還是得再請太醫過來一趟,好確認原因。

「是。」婢女們福身回道。

待盛永瀾轉身出去,冬秀頓時全身無力地坐倒在地,腦袋一片空白,心裏只想着為何她會遇上這種怪事。

「夫人沒事吧?」婢女趕忙攙她起來。

她被扶到了几旁坐下,面對一張張小心翼翼的臉孔,只能先填飽肚子再另做打算。「我肚子好餓……我要吃飯……吃飯……」

想到主子胃口一向很小,這會兒吃了幾碟的點心,又嚷着肚子餓,在場的婢女們開始相信主子真的成了傻子。

「是,夫人。」貼身婢女使喚。「你們去把午膳端到房裏來……」

其中兩名婢女頷了下首,很快地出去了。

冬秀口中還是不停地嚷嚷。「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夫人再等一等……」婢女小心翼翼地安撫。

「我要出去玩……」她從椅上跳起來。

見狀,婢女們連忙將主子又按回椅子上。「夫人不可以出去……」

「走開……我要出去……」眼看身邊有這麽多婢女看守着,恐怕連房門都無法踏出去一步,冬秀只能在心裏乾着急。

這下該怎麽辦才好?

直到用過了膳,也勉強地喝下湯藥,冬秀便躺在床上裝睡。

就這樣,一直等到子時左右。

寢房內安靜無聲,只有蠟燭發出細碎的嗶啵聲。

又過了一會兒,冬秀聽到房門被輕輕地帶上,擔任守夜的婢女出去了,多半是去小解,她馬上翻身坐起,然後盤腿運氣。

片刻之後,她滿臉沮喪地垂下螓首,連嘆了好幾口氣。

「還是不行……」因為這副身體完全不曾練過武,又何來的內力?「大師兄,快來救我……」

老天爺八成是看她不順眼,才會故意惡整她,這麽荒誕怪異的事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真的連作夢都沒有想過。

嘆了一口氣,冬秀決定下床走動走動,躺太久也是會累的,誰知才踏到地面,來不及站穩,一個不小心,整個人就往前仆倒。

「我又忘了她有纏足……」看着腳上的三寸金蓮,她不禁泛出苦笑。「這一雙小腳要如何飛檐走壁?」

她是在一歲時被師父收養,加上從小跟着大師兄他們習武,自然也不曾要求自己像普通姑娘家一樣纏足,所以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寸步難行的滋味,現在才知道有多麻煩。

待冬秀穿上那雙綉工精巧的弓鞋,扶着身邊的東西,才得以行走。

好不容易走到鏡台前,她不禁看着銅鏡中反射出的美艷容貌,還有豐胸細腰的姣好身段,可以說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胚子,天底下沒有一個姑娘家不希望擁有這些。可是頂着別人的臉孔,真的很彆扭,一點都不像自己,雖然原本的她只能算清秀之姿,可是看久了也是很順眼,而且已經習慣了,再說不是自己的東西,她可不能要,還是快點想辦法回到自己的身體……

對了!她的身體呢?

直到這一刻,冬秀才想到這個天大的問題。

「為何我會跑到這位榮國公夫人的身體內呢?」冬秀在鏡台前的圓凳上坐下,努力回想整個經過。

「我只記得……當時外頭正下着大雨,跟着雷聲大作,過沒多久馬車便失控了……咦?好像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起來了!」

冬秀終於憶起她跟那位榮國公夫人的額頭曾經狠狠地撞了一下,接着便暈了過去,然後就聽到大師兄他們的聲音,多半是過了約定的時辰卻沒見到她,所以才會出來找人,再下來……

「難道……真正的榮國公夫人跑到我的身體裏,讓大師兄他們救走了?」她臉色丕變,抬起手撫着當時相撞的額頭,萬萬沒想到會撞出這麽大的問題,恐怕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

「一定是這樣沒錯,他們都以為那個女人是我,卻不曉得……我和她在陰錯陽差之下……交換過來了……」冬秀驚愕地低喃。「要快點通知大師兄,可是得先想辦法離開這裏才行。」

這時,外頭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應該是婢女回來了,冬秀搖搖晃晃的回到床上,又躺下來繼續裝睡。

一定要趕快交換回來!

她要快點回到原本的身體才行!

翌日中午,盛永瀾坐在書房內,沈著一張臉,令周圍伺候的奴僕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爺,那天跟着夫人出門的婢女已經帶來了。」一名奴才進來通報。

「讓她進來!」他眼中閃着寒意。

「是。」奴才轉身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就見一名臉上有着好幾道挫傷,左手腕還因為骨折而用木條固定,走路有些一拐一拐的婢女,嗚嗚咽咽地進來。

「見過爺……」婢女跪倒在地,啜泣地說。

見這名婢女的傷勢確實不輕,跟她相較起來,妻子可就幸運多了,盛永瀾靜默片刻才啟唇。

「前天早上,夫人究竟是為了何事才會坐馬車出門?她一向喜歡乘轎,除非是出遠門,所以其中必有原因。」他沈聲地說。

婢女用右袖拭着淚水,怯怯地回道。「夫人出門之前交代過奴婢……要奴婢不能說出去……」

「你不說是嗎?」盛永瀾大喝一聲。「來人!把她拖下去重責三十大板。」

她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這三十大板可是會要了自己的小命。「爺饒命……奴婢說……奴婢說就是了……」

盛永瀾用力拍下座椅把手。「還不快說!」

「是……夫人聽說……聽說……」婢女瑟縮一下,吶吶地說:「小柳巷內住着一位法術高強的道士,能幫人消災解厄,所以專程……前去找他,可是夫人又不想讓人瞧見她去那種地方……才會乘坐馬車出門……」

「她找道士要消什麽災、解什麽厄?」

婢女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說:「夫人當時命奴婢先到外頭等候,所以……奴婢也不太清楚,不過臨走之前,聽那位道士說作這個法是在害人,若是不幸失敗,可是會反過來報應在他和夫人身上,夫人聽了不以為意,還說只要成功,會另有重謝……奴婢就只知道這些了。」

「你說那道士住在小柳巷?」盛永瀾冷聲地問。

她點頭如搗蒜。「是,奴婢不敢欺騙爺。」

「來人!」

於是,盛永瀾立刻叫來府里的管事,命他領着幾名護衛前往婢女所說的地點,找到那名道士,再將人帶回,好當面問個清楚。

「那天雷雨交加,馬匹受驚,加上視線又不佳,才會導致兩輛馬車無端相撞,車夫也當場死亡……」盛永瀾想起當時得到消息,立刻帶人前往出事地點,正好見到當朝首輔瞿大人府里的管事也帶了奴僕在那兒救人,所以才會做出這種猜測,只能說是一場無妄之災。

「你先下去吧。」他說。

婢女一面拭淚,一面從地上站起來,突然想到了件事,可不敢隱瞞。

「對了!爺,其實……其實那天馬車上除了車夫,以及夫人和奴婢之外,還有另一個姑娘在。」

「姑娘?」盛永瀾一怔。

「是,那姑娘約莫十七,生得清清秀秀的,不過可兇悍得很,也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突然攔下馬車,還把劍架在夫人的脖子上,硬逼着咱們送她一程……」婢女心有餘悸地說。

他沈吟了下。「當時馬車上並未見到有其他人在。」

「那姑娘多半是趁亂逃走了。」她只能這麽想。

「這件事我會查個清楚,你先下去吧。」盛永瀾擺了下手說。

婢女吁了口氣,慶幸不用挨板子,於是又一拐一拐地走出書房。

「她到底去找道士作什麽法?又是想要害誰?」話才出口,他腦中馬上閃過一個念頭,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在這座府邸裏頭,妻子最無法忍受的只有一個人了,盛永瀾萬萬沒想到她會做出這般歹毒的事來。

「……她大概也沒想到最後害人不成,反而先害了自己。」

說著,盛永瀾不禁搖了搖頭,想起妻子過世的祖父懷遠大將軍江達當年平定邊疆亂事,江家從此備受朝廷恩寵,她便是在那種養尊處優的富貴環境中長大,也在那時,兩家的長輩作主,為他們訂下了這門親事。

當岳父和岳母相繼過世之後,皇上還恩封妻子為縣主,享受該有的禮遇,更讓她恃寵而驕,而兩家早有婚約在先,盛永瀾再不情願,也只能遵守,在妻子十七歲那一年迎娶進門,孰知成親不到三個月,便決定與妻子分房而睡,兩人連相處都難了,更遑論要培養感情。

在這當口,一名奴才進來通報,打斷了盛永瀾沈重又無奈的思緒。

「爺,太醫來了,已經領着他到夫人那兒去了。」

盛永瀾馬上起身往外走,找出妻子失常的病因才是當務之急。

待他來到妻子居住的院落,一踏進寢房,就見太醫已經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隔着紗帳,正在把脈。

他兩手背在身後,靜心等待結果。

而紗帳內的冬秀有些緊張,也跟着屏住氣息。

半晌之後,太醫終於把完了脈,從凳子上起來。

「情況很嚴重嗎?」見太醫神色凝重,盛永瀾不禁這麽猜測。

太醫蹙起灰白的眉毛,保守地回道:「下官不才,實在診斷不出夫人為何會神智恍惚、心神渙散……」

紗帳內的冬秀險些笑出聲來,因為是假裝的,當然診斷不出來了。

「不如先開一帖開竅活血的藥方子,讓夫人服用看看是否有所改善。」他硬着頭皮說道。

盛永瀾瞪着太醫半晌。「就只有這個法子?」

「是。」太醫不敢抬頭。

「……就先這麽辦吧。」為今之計,也只能試試看了,若是連藥物也無效,再想其他辦法。

太醫捏了一把冷汗。「是,下官會命人把葯送來,先告退了。」說完,便匆匆地出去了。

「夫人從昨日到現在的狀況如何?」他又開口詢問伺候妻子的婢女。

幾個婢女先是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由其中一個代答。

「回爺的話,夫人的狀況跟昨天差不多,不過……胃口倒是很好,吃得也比平常還要多,這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聽了婢女的話,盛永瀾眉頭皺得更緊。「等葯煎好了,就讓夫人喝下,還有別讓她到處亂跑。」他正色地說。

聞言,冬秀真的傻了,可不想一直被關在房裏。

她掀開紗帳,大聲嚷道:「我要出去!」

婢女們趕忙按住她。「夫人別起來……」

「夫人快躺下來休息……」

冬秀作勢要下床。「屋裏很悶,我要到外面去……」

「你這會兒生病了,還是待在房裏,等好了再出去。」盛永瀾心想妻子不可能做出裝瘋賣傻這麽丟臉的事來,那麽是真的變傻了。

「我好得很,才沒有生病!」她馬上反駁,要是連房門都出不去,更別說逃出這座府邸。

看在妻子現在身子不適的分上,盛永瀾思索片刻,只好讓步,不再堅持。

「好,你要出去可以,不過得要讓這些婢女跟在身邊才行。」他不希望妻子又出事了。

見目的達到了,冬秀馬上露出傻笑。「你是個好人……」

聞言,盛永瀾更加斷定妻子真的傻了,這對她來說,已經受到相當重的懲罰,過去的事也不想再去計較。

「爺……」就在這當口,管事在房門外稟報。「首輔大人投帖拜訪,此刻在大門外等候。」

盛永瀾眉頭一攏,猜想着對方的來意。「快請他至大廳等候。」

「是。」管事馬上銜命去招呼貴客。

他又將目光調到依然笑得傻乎乎的妻子身上,少了原本的嬌蠻之氣,整個人的氣質也變了,實在很難想像同一張臉蛋,卻像是不一樣的人。

「若是想吃什麽儘管說,讓她們去準備。」盛永瀾像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殷殷囑咐。

「好,我知道……」她笑嘻嘻地說。

他突然有一種無奈的感觸。「雖然婚事是咱們兩家的長輩訂下的,無論你是什麽樣的性子,或是中不中意都得依約履行,可是這五年相處下來,不禁要想若現在這副傻乎乎的樣子才是你的本性,咱們夫妻或許還比較容易相處。」

冬秀頭一回聽到有人希望自己的妻子是個傻子,不過想起和那位榮國公夫人在馬車上的短暫相處,那性子確實令人不敢領教,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於是,在盛永瀾臨走之前特別囑咐婢女。「夫人若是要離開寢房,你們都要好好跟着,否則出了事唯你們是問。」

婢女們縮了縮脖子,自然遵命了。

見那個男人終於離開了,冬秀吁了一口氣,至少對方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起疑,接下來便是想辦法甩掉跟在身旁的婢女,逃出這裏。

一個時辰後——

盛永瀾親自送貴客到大門口,雖然與首輔瞿大人私下沒有過於深入的往來,不過此人身懷異能,能預知未來,連皇上都對其言聽計從,而對方又專程前來探視慰問,表現出相當大的誠意,無論那一天的意外是誰所造成的,已經不重要,也不想再追究了。

而盛永瀾對於妻子的「病情」同樣是隻字未提,無論是暫時還是永久,都不想聲張,所以也特意叮嚀過太醫,對外一律說是受到驚嚇,需要靜養。

待貴客乘坐官轎離去,銜命前往小柳巷抓人的管事正好回來了。

「那名道士呢?」回到書房,盛永瀾蹙眉問道。

管事拱手稟明始末。「回爺的話,小的到了那名道士住的屋子,卻沒見到人,便問了街坊鄰居,才知道前天夜裏,他突然口吐鮮血,倒地不起,官府的人驗過屍,並沒有他殺的嫌疑。」

「當真死了?」這個結果完全出乎盛永瀾的意料之外。

「衙門裏的仵作說是突然暴斃,小的還慎重地請街坊鄰居前往認屍,確定就是那名道士沒錯。」管事慎重地說。

難道就如婢女所聽到的,施了那個害人的法術,結果真的報應在妻子和那名道士身上,一個成了傻子,一個暴斃身亡?

盛永瀾從座椅上起身,兩手背在身後,踱了幾步,心想怪力亂神雖不可信,可是也未免太過巧合了。

莫非真是老天爺降下的懲罰,讓妻子改頭換面?

「有關夫人那天去找道士的事,不準跟任何人提起。」他旋即下令,可不希望有閑言閑語傳出去。

「是。」管事拱手退下了。

待管事一走,盛永瀾重新落坐,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若妻子的病當真無法治好,他也會照顧她一輩子,這是身為夫婿的責任,只不過……

他忽然有了個念頭,妻子現在這副傻氣率真的模樣,可比過去討人喜愛多了,未必真是件壞事。

「大哥!大哥!」

書房外頭傳來二弟的叫聲,讓他沈下臉來。

嗓音方落,就見一名約莫二十四歲左右的年輕男子跨進門檻,五官長相與盛永瀾十分相似,只是眉眼之間多了幾分輕佻。

「我聽說大嫂變成傻子了,是不是真的?」盛永繁劈頭就問,他早就看那個趾高氣揚的女人不順眼,忍不住幸災樂禍。

盛永瀾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先質問去處。「這兩天都見不到人,上哪兒去了?」

「我……我去找朋友。」盛永繁隨便說了個理由。

「朋友?」盛永瀾對於這個親弟弟的喜好,可是清楚得很。「是愛玩鬥雞的朋友,還是喜歡狎妓的朋友?」

「就算去找他們又如何?」盛永繁頓時惱羞成怒。

「整天無所事事,成何體統?」身為兄長,不得不出言教訓幾句。「也不想想自己年紀不小了,該找點正經事來做。」

盛永繁歪坐在座椅上,語帶嘲弄地回敬道:「我跟大哥不一樣,一無爵位、二無官職,當然整天無所事事,不玩鬥雞、不狎妓來打發時間,還能做些什麽?」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盛永瀾怒氣勃發,一掌拍向座椅把手。

「我有說錯嗎?」他依舊不知悔改的大聲反駁。「大哥只不過早我出生幾年,就把榮國公這個爵位搶走了,爹娘在世時,口口聲聲都是稱讚大哥,如今又深受皇上倚仗,什麽好處都輪不到我……」

想到從小所受的委屈,人人都在自己面前誇獎兄長,盛永繁就滿肚子的火,而祖先立下的無數功勞,才獲得「榮國公」這個當今朝中唯一獲得世襲罔替的爵位,子孫繼承可以不用降一等,還領有免死鐵卷,這是無比的榮耀,但是這份榮耀永遠不是加諸在他這個次子身上。

「你根本是不知反省!」盛永瀾粗聲怒斥。

「我又沒錯,有什麽好反省的?」

「你!」他一把揪住二弟的前襟,從座椅上拎起來。「爹娘臨終之前,你是怎麽答應他們的?難道全都忘了?」

「那是因為他們不久於人世,我才答應會痛改前非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記鐵拳打倒在地。

幾個奴才上前試圖制止。「爺息怒……」

盛永繁一手撫着被打腫的面頰,嘴角也破了。「讓他打!最好打死我好了,免得我讓他丟臉……」

聞言,盛永瀾握緊的拳頭因為壓抑怒火還微微顫抖着,不過並沒有再動手。「從下個月開始,月例減半,看你哪來的銀子去玩鬥雞、上青樓狎妓。」

「你……」他不禁面紅耳赤地怒瞪着兄長。「爵位是你的,每年還有俸祿銀米可以領,就連祖先留下來的家產也歸你管,住在這座府邸里,從上到下,每個人都得看你臉色過日子,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這番話相當傷人,讓盛永瀾臉色陡地刷白,心也被刺痛了,可是並未收回已經出口的決定,寧可讓二弟恨他,也希望他能改掉玩樂的壞習慣。

他能做的只是轉身離去。

想起爹娘還在世時,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唯一的弟弟,總是叮囑要好好地照顧他,可是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讓二弟醒悟過來。

盛永瀾深覺愧對雙親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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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夫心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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